第5章 攝政公主(五)
二月的京都,繁華似錦,護城河旁柔柔的柳條輕輕晃動,作畫的舊袍書生眉目俊朗,手執畫筆,負手而立。
躲在一旁的富家小姐手拿繡帕,半掩芙蓉面,杏眼含情,芳心暗許。
橋頭下買糖葫蘆的老人,大街上耍雜技的江湖藝人,頑皮嬉鬧的孩童。
川流不息的車馬,錦衣華服的公子,趾高氣昂的奴仆。
……
“這京都可真繁華啊!”一着深藍近紫長袍的男子對身旁的人感嘆,他一身衣裳一看便是上等綢緞,腰配白玉,頭戴玉冠,手拿折扇,眉宇間尚帶着富家子弟的驕矜之氣,與身旁那人形成鮮明對比。
那人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瘦瘦弱弱,背影單薄,書童打扮,默不作聲的跟在後面。
“切,真沒勁。”富家公子看他不說話,白了他一眼,“唰”的一聲合上折扇,大踏步的往前走,“這大中午的,去迎客來嘗嘗,瞧瞧它能不能配得上第一酒樓的名號。”
少年緊了緊身上的包裹,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怨恨,快步跟上。
“哎,這位公子,您這邊請。”剛一進來,小二一甩汗巾,連忙迎了上來。
現在不是飯點,酒樓裏沒有幾個人。富家公子一踏進來就不禁在心中暗暗點頭,不錯,這迎客來一樓就和江南第一酒樓有的一拼。他邁步正要往二樓去。
“等等,公子,您往這邊請。”小二伸出一只手臂,擋在他面前。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攔着他的小二。目光順着他手看向一樓靠窗的一張桌子。
他皺了皺眉頭,雖然這一樓環境不錯,但他什麽時候在一樓吃過飯,語氣不滿道,“本公子要去二樓。”
小二偷偷的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客氣的說,“這位公子,二樓是不對外開放的。”
“啊?”他着時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二樓的樓梯,這時他才恍然認出那紅色樓梯竟是一種名貴木材,千金難求,難染塵埃,再看那扶手,也是大家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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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達官貴族雲集,迎客來二樓只有一些得到邀請的人家才能夠進入,而且還需要提前預訂。
突然,一只青緞粉底皂靴輕輕踏上,緊接着,是色澤極好的青色衣角,再然後,随着另一只腳踏上樓梯,整個背影終于映入眼眶。
天青色的衣衫作底,緞子般的長發一半披散而下,如一副随意塗寫的水墨山水圖,一個背影,清遠缥缈,像隔了一層薄薄的霧,如在雲端。
“呦,這不是張兄嗎?”一道略帶嚣張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将張志宏從怔愣中驚醒,他呆呆的看着前方,突然回過神來,沖着小二厲聲質問:“不是說二樓不對外開放嗎?那他們是怎麽回事?”
“哦?竟有人不給張兄面子?讓本公子來瞧瞧,是誰這麽大膽?”剛才還在門口的人調笑着三
步并做兩步快步走來。
“原是李兄。”張志宏勉強壓住心中怒火,擡手整了整衣袖,轉過身去,沖那男子見了個禮。
“張兄安好。”李子乾回了個禮,一擡頭,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手中折扇“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怎麽了?李兄?”張志宏有些奇怪,不曉得他怎這幅表情。
他回頭看去,那青衣少年身後有一白衣青年緊緊跟随,卻始終落後他半步左右,一襲白衣不染纖塵,瑩白玉冠輕輕束住他如墨般的長發,身姿卓然,即使位于人後也是難掩他半分風姿。他想,這人定然是難得的美男子。
似乎聽到了身後的動靜,那人回頭看了一眼,果然是一等一的相貌,雙眉如柳,烏黑勻稱逼近鬓角,高鼻薄唇,黝黑的眼眸深邃,只輕輕瞥了他一眼,便無端的感覺到一股寒氣。
“嘭”的一聲,李子乾跪在地上,說話都有些顫抖,“小生見過楊大人。小生與友人無意冒犯,還請大人見諒。”
“請大人見諒。”張志宏還沒有弄清情況就被拉的跪下了,只能也跟着請罪。
“無事。”那白衣青年冷冷淡淡的開口,“自去用膳吧。”末了,他又補充一句,“迎客來有我的份子錢,所以二樓留有我的包廂。”說完便徑直上了二樓。
樓梯口,青衣少年笑吟吟的看着他,調笑道,“不錯嘛,楊大人——,”
白衣青年也就是楊子玉無奈一笑,輕喚了聲,“殿下。”
顧長安摸了摸鼻尖,無辜一笑,“好了,去吃點東西吧,我都餓了。”
“怎麽回事?李兄,那人是誰?”樓下兩人冷汗冷冷相互攙扶着起來。李子乾是官員之子,比他知道的多許多。
“呼”李子乾誇張的吐了口氣,仿佛劫後餘生,“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說。”
“好,”張志宏點頭,兩人轉身準備離開。
他猛然頓住腳,惡狠狠的回頭瞪了那還直愣愣的看着樓梯的瘦弱少年一眼,惡聲道,“還不走!”
“這就是你那庶弟。”錦衣少年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好歹也是你弟弟,別太過分。”
“啧,我才沒有弟弟。”他立馬露出厭惡的表情。
兩人聲音漸行漸遠,瘦弱少年才怔怔回神,那白衣青年的風姿威勢映入的他心底久久不去。
他握緊手中包裹,如果……如果我也能像他那般,是不是娘親就不會過得那麽辛苦……
張家乃是皇商,與李家那等家風清正的清貴官家不同,張家家主好美色,家中妻妾成群,只是張家主母彪悍,府中妾室生的都是女兒,只有張康,其母原是張家主母身邊的小丫鬟,一個不慎就讓她背着生下了個兒子。
張家家主膝下只有張志宏一個男兒,看到張康時難得管了次後院,留下了他。只是,張康處境依舊艱難,張家家主不管後院,主母惱其母背叛,将其貶為粗使丫頭,日日折磨。
張康自幼饑一頓飽一頓的,險些沒有長大,,在府裏人人可以踐踏。他天資聰穎,過目成誦,好不容易引起家主注意,處境好了一點,主母一句話又把他調到少爺身邊當了書童。
張志宏雖然性格惡劣了點,但本性不壞,對他還好,他恨張家,卻沒打算報複張家,只希望娘能過得好一點。
咬着牙,告訴自己,一定要抓住機會。
……
“嘭,你……你說什麽?!那是如玉公子!”張志宏手一抖,筷子就掉在了地上。他卻顧不得那麽多,跳起來一把捉住李子乾的衣領激動的問他。
他早該想到的,姓楊,又是那等風姿,除了如玉公子不作他想。
“噓,你小聲點。”李子乾一把把自己的衣領拯救回來,暗自慶幸幸好這是在包廂裏,否則什麽形象都沒了。“如玉公子不喜自己的畫像流出,我也只是偶然有幸見過一面。”
“你讓我怎麽安靜,那可是如玉公子啊!”張志宏興奮的在房間裏手舞足蹈,複又撲過來抓住他的肩膀猛烈搖晃,“那可是如玉公子!天下第一公子!臨淵閣的如玉公子!”
“好了好了,”李子乾不堪其擾,奮力把他推開,任他在那裏發瘋。
過了好一會兒,張志宏才冷靜下來,他坐回原來的位置,紅着臉對李子乾賠罪,“讓李兄見笑了。”
“無事,可以理解。”李子乾無所謂的擺擺手。
的确,可以理解,自從新帝繼位、鎮國長公主攝政後,如玉公子名聲更加響亮,半年多前,魏國來賀我祁新帝繼位,來使辱我大祁新帝年幼、女子攝政,如玉公子挺身而出,與其使團從先賢聖語一直論到今人警言,舌綻蓮花,十數儒生,無一能及。
至此,如玉公子之名響徹四國,有人稱其容貌才華皆堪當天下第一公子。
“對了,張兄可有意前去臨淵閣一試?”李子乾仰頭喝下一杯酒,漲紅了臉。問他。
“想,怎麽不想?”張志宏搖頭嘆氣,“只是,你也知道臨淵閣有多難進,實在是沒有信心。”
李子乾拍了拍對方的肩,“總要去試試。”
他又灌下一杯酒,想起今日所見如玉公子風貌,搖頭晃腦,似有些醉了,喃喃道,“否則怎麽甘心。”
現如今說到如玉公子,就不得不提臨淵閣,差不多在去年初冬第一場雪時,京都最繁華的街道上悄然多了一棟精致樓閣,上書“臨淵閣”,落款子玉,人人皆知“子玉”乃是先帝賜給如玉公子的字。
臨淵閣招收能人才子,凡得到認同者,珍藏古籍、失傳技藝、名人真跡……應有盡有,皆可觀之。
而且,世人皆知如玉公子受鎮國長公主重用,有傳言,臨淵閣就是長公主命如玉公子建的,也就是說,若入了臨淵閣,就等于入了長公主的眼!如此以來,臨淵閣人人皆想進入,可惜,臨淵閣門檻極高,現如今也不過寥寥二三十人,每月他們聚會所做詩篇廣為流傳,臨淵閣名聲更為響亮。
春闱将至,各地考生紛紛聚集京都,臨淵閣前人潮擁擠,人人都想一觀這半年來聲名鵲起的閣樓是何模樣。
“諸位,”一寬袍書生從裏面走了出來,他抱拳向着人群,“諸位還請安靜,臨淵閣非吵鬧之地,”
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有人走出問道,“敢問這位兄臺如何稱呼?我等皆想入內一觀,不知該如何?”
“兄臺莫急,”那寬袍書生笑起來雙眼微彎,更像個商人,而非書生。
臨淵閣對面一家茶樓,顧長安掩面,痛心疾首,“丢人啊,怎麽讓這家夥出來了?”回頭那群酸儒又該上折子了。
楊子玉淺笑,将手中茶盞輕輕放下,溫聲道,“韓霖最擅長處理這些。”
“唉。”顧長安無言。卻如他所言,韓林霖最為擅長處理這些對外事宜。
“在下韓林。”那廂韓霖自報家門,高聲道,“今日諸位人數太多,諸位需對上一聯方可入內,取得考核資格。”
有人皺眉不滿,“以往可沒有這規矩?”
韓霖微微一笑,不動聲色,“諸位還請見諒,諸位都是各地才子,想來不過一個對聯,諸位還不放在眼裏。”
“韓兄請言,我等仰慕臨淵閣久以。”有人立馬催促他。
韓霖一揮手,身後有小厮手捧卷軸走上來,徐徐展開:
“煙鎖池塘柳。”
極簡又極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