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俞谌最近發覺顧盛很不對勁。

暮色濃重，晚自習下後，俞谌起身把自己抽屜的垃圾紙張丢進後面的垃圾桶，一回身就瞧見顧盛桌位上沒了人影，塞在桌肚裏的包也不見蹤跡。

不像往常一樣和俞谌一起回宿舍，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了三四次。

俞谌拿上自己的包，回宿舍發現顧盛已經洗完澡躺在床上準備休息，俞谌走到他床邊擡頭從包裏拿出習題說:“明天要交的作業你寫完沒有，我這——”

“不用。”簡短的兩個字，語氣很平淡。

俞谌皺着眉認真地注視着他，肯定的語氣:“你是不是在跟我鬧脾氣？”

顧盛翻了個身，床鋪發出吱呀的聲響，顧盛背對着他:“沒有。”

俞谌垂眸心裏生出煩躁的情緒，把習題連着書包往桌上一丢，書包碰到桌上的玻璃杯，“碰——”地一聲倒在桌上咕嚕嚕地轉動。

次日是星期二，十班的同學對其幾乎是深惡痛絕的，原因是這一天除了兩節語文課幾乎被數學課占滿了。

醒着的同學看到密密麻麻的公式頭昏眼花。

劉老師将最後一點過程寫完将粉筆扔在講臺上，随着下課鈴聲的響起，雙手一背施施然地走出門。

顧盛數學課後去水房接水，俞谌習慣性地坐在他的位置抄黑板上的答案。

以前每次數學課下，黑板上有講題步驟時，俞谌都會坐在顧盛的位置上把黑板上的演練過程寫下來，因為俞谌的位置靠窗，黑板上最右部分很容易被擋住。

顧盛則是臉上藏着笑，在旁邊奚落他:“哎，你這個‘解’寫的不太像啊！”也不坐在俞谌的位置上，只是站在一二組的走廊上逗他，手指時不時在俞谌抄寫的時候搗亂，一個區間括號在顧盛的指導下長長地劃出半張紙。

俞谌跟平常一樣，快速地瞟一眼黑板，筆尖飛快地動作。

顧盛拿着水杯過來，他垂下眸，面色冷靜說:“起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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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裏的水杯輕輕地放在桌面上，有水珠從杯口的縫隙裏滑下來，桌上留下幾處水漬。

俞谌手一僵，眨了眨眼。他像是被顧盛冷淡的一句話給刺着了，神色轉變一瞬又變成平常模樣。

過了會俞谌也像是在故意刺他似的:“不好意思。”客氣又疏離，安靜地收拾東西回到自己桌位上。

顧盛擰着眉，一股說不來的氣在他胸口上跳下竄，他伸腳勾着椅子重重地坐下，椅子仿佛不堪重負發出幾聲“吱呀”響。

明明他才是應該生氣的那個人，現在仿佛本未倒置了。而且對待俞谌不冷不熱，不僅不能讓他心裏舒服，反而更加添堵。

顧盛心口窩火，從椅子下撿起籃球招呼幾個朋友往體育館去。其中一個朋友想搭上顧盛的肩，被他煩躁地一把拍下，說了句滾遠點。

俞谌停下手裏的筆，目光平靜地掃過顧盛消失在門口的背影，他閉了閉眼睛，手指一用力，紙都快被他戳得稀巴爛。

顧盛連曠兩節課。

其實從俞谌轉過來後，很少看見他連曠幾節課。每次那群高大個朋友過來找他出去玩，顧盛支棱着下巴，神情懶散，擺擺手:“我不去了，我要和小同桌一起好好學習，共同進步。”

窗戶又被人拉開，“刺啦——”一聲響。陳清若的笑臉又重新露出來，她手裏又提着和上次一模一樣的粉紅奶茶，仿佛和前幾天并無二差。

“給你的。”窗戶伸出一只拿着奶茶的手。

俞谌凝視着這杯粉紅色的奶茶，慢慢的這杯奶茶在嚴重不斷縮小再縮小變成一個小粉店，耳邊又是陳清若不斷說話的聲音，俞谌模模糊糊聽不大清，他隐約覺得這杯奶茶可能就是顧盛和他鬧脾氣的緣由。

“拿走。”俞谌說完覺得自己似乎把對顧盛的惱火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他蹙眉輕聲道歉，又說了些什麽，等陳清若一走，俞谌在位置上發了好大會愣，渾然不覺方才到底說了什麽。

還沒過一會，被俞谌合上的窗戶又被人一下子拉開，俞谌被這窗戶發出的聲響弄得心情格外煩躁，臉色淡了幾分，不爽地看向來人。

窗外那人一頭紫毛着實紮眼，俞谌眯着眼細微一看，不就是月考坐他前面，還戳了他好幾下桌子的煩人精嗎？

紫毛朝俞谌招招手讓他出來。

這當喚狗呢？

俞谌收回視線腦袋靠着左邊臂膀，重新拿起筆，在一道幾何體上安安靜靜圈題幹信息。不過還沒安靜多久，他就被三四個人請了出去。

一群人推搡着俞谌走進二樓衛生間，裏面還有幾個整理褲頭的學生，被人粗着嗓子用腳踢出去。

俞谌的後背被人抵在幹淨的牆壁上，紫毛旁邊脖子上戴金項鏈的學生吸了口煙，噴了他一臉，俞谌聞不得煙味，嗓子仿佛被人用輕飄飄的小羽毛撓了幾下，幹咳幾聲。

俞谌推了推抵他後背的手，發現抵不動，力量對比十分懸殊，便朝紫毛的方向問:“有事？”

紫毛薅了幾把頭發，語氣恨恨:“數學成績，我他媽抄你的，15分！”他删去了被他爸狠打一頓的事實，畢竟拉不下臉，而且現在屁股還在疼。

俞谌倒是冷靜，他聲調擡高:“我讓你抄我的？”然後目光審視面前四個男生，身高倒是相差不大，讓他一打四？他也沒那個本事。

“你坐我後面就該給我抄的！”紫毛強詞奪理，他心裏也清楚并不關俞谌多大事，可是他心裏覺得被他爸打了丢人！還是打屁股！這種很不爽甚至羞恥的情緒需要找到另一種方法給發洩出來。

紫毛對俞谌淡定如水的表情極其不滿，一腳把旁邊的水桶踢翻倒地，塑料桶倒地發出的聲響就像是點燃了炸.彈的導火.索。

空中的氣氛安靜又窒息，四個不太好惹的男生将他團團圍住，一臉兇相。

體育館，顧盛情緒暴躁好幾個球都打在球框邊，腦門上刻着一個字，煩！用打球來宣洩情緒似乎在他身上并不見成效，躲避時間越長越像飲鸩止渴，不起一點作用。

他把籃球往後面人身上一丢，“不打了。”掀起衣服下擺擦拭頭上的汗，撿起挂在觀衆席上的外套牢牢地系在腰間，神态散漫地往回走。

教室裏劉老師正在用尺子畫幾何圖，還是上次顧盛用來挖土的那個。顧盛從後面悄無聲息地溜進去，發現俞谌桌位上空着人。

“他被幾個男的拉去了廁所。”前面的林津忽然快速回頭說道，生怕顧盛再給他一拳。

關我什麽事，顧盛心裏嗤笑。

上課鈴聲對這群男的根本沒有一點警示作用，不過情況發生在胤水中學，倒也正常。

俞谌換了個雙手環抱的姿勢繼續站着:“知道顧盛嗎？”

“顧盛誰不知道——”

俞谌直接打斷:“我是他同桌，他罩的，你确定要找我麻煩？”

“而且你有見過他讓人坐他旁邊的嗎？”

紫毛一聽頓時擠起臉，問起金項鏈，金項鏈說剛才右邊的确實是顧盛的位置。此話一出，剩下幾個人倒吸一口涼氣。

俞谌又扔下一個炸彈:“你可能不知道，他可寶貝我來着。”

顧盛步履匆匆，心口還是放不下。沒想到趕過來聽到的竟是一句“他可寶貝我來着。”顧盛耳尖恍若滴血，純清得跟個跟個小學生似的，清純狀态去得也快，不到一秒又變回那個一腳踹門的顧盛。

門本來就有點壞，被顧盛一踹更是像破了翅膀的蝴蝶搖搖欲墜。

俞谌看見門嘭地一聲被人踹開，本來有些昏暗的廁所被門外的光照亮幾分。俞谌見到熟悉的面孔，本來還七上八下的心髒驟然就安穩了下來。但是一想到剛才說的那些話可能全被顧盛聽見，心裏又莫名覺得羞恥。

他攥緊的手指情不自禁地開始放松起來。

顧盛目光直射那人抵着俞谌後背的手，他活動一下指節，咯咯作響。他面露微笑将這人的手腕掰折，男人發出尖銳的一聲慘叫，不停地抖，嘴裏囔囔着:痛…痛、痛。

顧盛身上的低氣壓讓紫毛一群人皆後退幾步，其中一人抖着嗓子解釋。

顧盛還是笑，只是笑意很淺不達眼底，一副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表面和氣的外表下是處在陰冷潮濕的蛇還在不停地吐着信子。

顧盛一把将俞谌摟了過來，兩人勾肩往回走，瀕臨出門之際，顧盛回頭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說:“我這小同學金貴的很，人也禁不住吓。他要是哪兒出了什麽問題，哪兒不好，我第一個找你。”

紫毛聽到這話，後背密密麻麻起了冷汗，整個人開始後怕，過了會又像死裏逃生一般喘着大氣。他見過顧盛發狠的瘋樣，但是從未像今天這樣只是簡單折了一只手。

路上，顧盛走得又兇又急還悶着頭不說話，被俞谌一把扯住手臂。

俞谌向來打直球:“你為什麽跟我鬧脾氣？”

“是因為陳清若的那杯奶茶嗎？”

顧盛一聽，心中更是怄氣，而且還是對俞谌發作使自己更氣的那種！才送了幾回奶茶，連女生名字都知道了！

顧盛擰着眉，眼睛瞟向學校的風景就是不去看他，過了幾秒他終于放棄掙紮，略有些委屈悶聲說:“你喝她的，不喝我的。”

俞谌實在是想不通一個大老爺們生氣的點是在這，過了好久，他伸手揪了一下顧盛溫熱的後頸。

“別瞎幾把摸。”顧盛咳嗽一聲抓住俞谌的手，後頸被他一捏竟然莫名有些癢癢。

“顧盛，你是傻逼嗎？”

“顧盛才不是傻逼。”

兩人從後門溜回教室，俞谌回到位置上撕開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一行話，然後折成紙飛機輕輕地滑向顧盛的桌前。

顧盛盯着小巧的紙飛機，扭頭見俞谌沖他揚頭一笑，示意他打開。顧盛覺得這紙飛機飛到他心坎去了，怎麽這麽可愛。

他慢吞吞地打開，宛若在拆一件精致的禮物。

入目的一行。

顧傻逼。

“……”他有點後悔打開了。

随後上面寫着三個狗爬字:別氣了。

盤踞顧盛胸口的情緒驟然被一掃而空，陰沉沉的天氣頓時晴空萬裏一般，他伸出左手去拽俞谌的手，結果被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留下一個小紅印。

不過就算被打，他也樂呵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