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傷逝懲戒

更新時間2014-5-9 20:40:03 字數:4581

回到雍親王府,府裏已經挂起了層層白幔。

弘昀的喪儀辦得很隆重,雖是意外但對外還是宣稱生病而亡。各位皇子和福晉都一一來過了,甚至康熙都差人送來了喪辭,以表對這個皇孫的痛心和緬懷。

銀安殿中氣氛沉悶,空氣中凝結着恨與悲痛。雍親王胤禛一身素色袍服端坐于正中,各位女眷分列兩旁,此刻只有面色慘淡的霈堯和綠瑛跪在胤禛跟前。

胤禛嚴肅道:“年福晉,因你照看不周才惹下了禍患,罰你一年的份例并禁足半年,此半年中凡府內宮中大小事宜都不得參加。”

霈堯磕了個頭,心寒徹骨:“是,謝爺開恩。”

他又道:“綠瑛,你作為奴才一來沒做到奴才該做的事,二來沒有提醒你的主子做好事,家罰處置,同樣禁足半年。”

綠瑛雖然覺得分外委屈但也是一點法子也沒有,只好同樣磕頭謝恩。胤禛一使眼色,綠瑛就被拉了下去,霈堯伸手抓了個空,只得萬分不忍地看着她被拉走。不一會兒,門外傳來綠瑛挨板子的嚎叫聲,聽得霈堯痛到了心裏,眼淚瞬間滑落下來。

“爺就這麽輕易放過她們嗎?”李吟之還不滿道。

胤禛自然也是考慮到自己需要年家的支持,所以手下留了幾分情,這樣的懲罰對于一條自己兒子的性命來說确實是輕了。

“那你覺得要怎麽處罰合适?”他轉頭冷冷地問。

“除此她不配再當側福晉這一名份。”李吟之狠狠道。

霈堯心裏突然莫名而來的慌張激得她渾身輕顫起來,如果連側福晉的名份都不再有的話,那麽她以後的日子也許永無光明了,這樣要如何向她年邁的父母交代,又如何向年家交代?心中的恐慌慢慢遍及了全身,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只聽胤禛思考片刻道:“畢竟年福晉不是存心的,無心之過,這麽罰未免太過了。”

李吟之又辯駁道:“可是這如何能告祭昀兒的在天之靈?”

胤禛心中本就煩躁異常,又見女人咄咄逼人,喝道:“好了,你是昀兒的親生額娘,你不好好看你自己的孩子,還讓別人看着,出了事你是不是也要罰呀?”

李吟之聽罷心中一酸,含着苦楚的淚走上前跪地道:“爺說得是,我也該罰。”

胤禛平息了怒火,無奈道:“起來吧,你長長記性就好,罰你就算了。”

李吟之方晃晃悠悠起身:“謝爺不罰之恩。”

胤禛又道:“嫡福晉。”

“是。”淑禾站到了他跟前。

“孩子本由你照看,雖錯不在你,但你也有責任。”

“是。”

“罰你三個月份例,長個教訓。”

“是。”淑禾并不辯解,一一都應承下來,畢竟胤禛說得并無錯處。

默默無聞慧月突然跨出一步站出來跪地請求:“爺,您若要罰嫡福晉的話便連妾身一起罰。”

“你有着身孕還不快起來,這是做什麽?”淑禾忙去扶她。

胤禛皺了皺眉:“你又怎麽了?”

慧月執拗着不起身:“那日是因為妾身身子不适嫡福晉才趕來看妾身的,要不是這樣嫡福晉就不會走開,也不會讓年福晉獨自照看孩子們,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胤禛無奈:“這跟你有什麽關系,你起來,難不成還想害了你肚裏的孩子不成。”

慧月一時沉默,不知如何辯解。

淑禾又勸道:“是啊,快起來吧,不關你的事。”

慧月才勉強被拉了起來。

“懷恪,弘時,你們倆縱容弘昀亂跑,也當受罰。特別是你,懷恪,作為姐姐你就不知道看好弟弟嗎?”

懷恪怯怯的上前:“阿瑪,孩兒知錯。”

“罰你好好陪着你額娘。”

“孩兒遵命。”

胤禛又提醒道:“好了,這事不許再議論了,誰也不許去外頭透露一個字知道嗎?”

衆人紛紛應“是”。

“行了,都散去吧。”胤禛垂頭揮了揮手。

衆人各自散去,霈堯慌忙起身跑去看受了家罰的綠瑛,只見她外裙上鮮紅一片,此時正氣息奄奄的趴在門板上。

霈堯哭着跑到她面前,抓住她顫抖的手道:“綠瑛,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側福晉,怎麽能怪您呢,奴婢沒事,真的。”她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奈何比哭都難看,看得霈堯難受的只會掉眼淚了。

回了倚裳院,張嬷嬷給綠瑛上了藥,她也只能趴在耳房的炕上歇息。綠瑛苦笑了下:“側福晉,看樣子奴婢是得躺個把月了,這下子奴婢也不能伺候您了。”

霈堯安慰着:“你就好好養傷,什麽伺候不伺候的,我都害你成這樣了,也該換我伺候你了。”

綠瑛忙制止:“這可怎麽使得?”

“反正我也是禁足的人了,除了在院裏轉悠哪裏也去不了,現在我們這兒也就剩張嬷嬷是自由人了。”她苦笑着又似自嘲着。

張嬷嬷嘆了聲:“年福晉放心,奴婢會伺候好您和照顧好綠瑛姑娘的。”

霈堯感激道:“多謝嬷嬷了。”

“年福晉客氣了。”說着張嬷嬷又出門去打熱水。

霈堯看了看院門口多了幾個奴才守着,她嘆了口氣,心中的傷痛愈多了一層,她知道那是派來看守她的人。冬天還沒到來但這倚棠院裏馬上就會變成冷冰的地窖,不會有別人踏入,更不會讓她踏出一步。不過才一年的時光,她的人生仿佛就已經進入了無盡的黑暗中。霈堯上前握緊了綠瑛的手,心中酸澀、委屈以及對這雍王府的厭惡一點點的湧上心頭,心裏突然萌生了任性孩子般想要逃離的念頭,不料卻不知怎的說了出口:“綠瑛,我們回去,回年家。”

綠瑛見她這般也跟着傷心起來,初聽着這話無比酸楚,轉念一想突然愣住,倒底還是年長霈堯兩歲,覺得霈堯此刻未免有些孩子性子,于是道:“側福晉又胡說了,我們能回哪裏去?側福晉自從嫁入雍王府,對于年家就是外人了,如果回去,那要讓雍王府上下怎麽看咱們,又讓整個皇家怎麽看,年家又會怎麽看?我們回不去,哪裏也不能去,只有留在這裏。”綠瑛眼神迷離着,萬般無可奈何。

霈堯才察覺自己怎麽糊塗說了這種話,幸好沒叫雍王府中的人聽到,不然自己又有麻煩了。是啊,如今她年霈堯已無路可回了,不管前面是多麽荊棘遍布、艱難萬險,她都只能硬着頭皮走向前,哪怕要丢掉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回頭,在這裏沒有人會可憐她、同情她,也沒有人照顧她年紀小,這是她的命運,無法選擇的命運!她木然地回過神,擦了擦似乎多餘的眼淚:“綠瑛,我錯了,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我……我剛剛胡說八道的,我們不管怎樣都要留在這裏,不能讓年家蒙羞。”

綠瑛欣然地點點頭:“嗯。”

禁足的日子能做什麽,她也不知道。看書,每一個字都像在提醒她,她在這個牢籠中沒有自由;下棋,獨自對弈只是一種自我欺騙罷了;彈曲,更不會有人來誇她曲子裏的脈脈深情……所以只剩下無止境的呆望,望着窗外微風拂過的海棠樹,望着鳥兒飛來又飛走,望着秋風刮落黃葉,望着冬雪洋洋灑灑而下,但是心裏不是那般的簡明,一層又一層的思緒在心底徘徊,掃不去也抽不離,糾結成了亂麻。

一日張嬷嬷氣極敗壞的進屋,她的動靜有些大,驚擾了發呆的霈堯。

霈堯心不在焉地問了句:“張嬷嬷,這是怎麽了?生這麽大氣?這可不像你了。”

“太過份了,她們怎麽能這樣說年福晉您呢?”張嬷嬷氣呼呼道。

“怎麽,你聽到什麽了?”

“奴婢剛從後院過來,不小心聽到宋格格和武格格在說年福晉您呢。”

霈堯倒是淡然:“別人說什麽就說吧,說了又能怎麽樣呢,聽不到就當是什麽也沒說。”

張嬷嬷又道:“年福晉,奴婢只是氣不過,您頂多也就疏忽是個錯,但是她們說年福晉您故意把昀兒帶到水邊故意誘騙昀兒入水這就是蓄意誣陷了。年福晉您能忍這口氣,奴婢不能忍。”

霈堯苦笑着,沒想到人心竟是這般難測,幽幽道:“清者自清。”

“年福晉!”張嬷嬷氣惱地呼着她。

“咱們現在一點辦法沒有不是,既然這樣就別再給自己徒增煩惱了。”

張嬷嬷也沒轍,只好氣呼呼地站在一邊。

“好了,這事別跟綠瑛提,她那個脾氣比你還急,你去看看她,要不要換藥了。”

“是。”張嬷嬷才嘆了口氣出門去。

霈堯不是不氣,甚至她有一瞬間的懵,不過只是一場無心之過,在有心人眼裏倒成了蓄意謀害?再一想也覺得可笑,原來那是自己留給別人最好的把柄,最毒不過婦人心!

片刻後張嬷嬷端着飯菜進了西暖閣,道:“年福晉,可以用晚膳了。”

霈堯一邊應着一邊問:“嗯,綠瑛怎麽樣了?”

“綠瑛姑娘好多了,剛換完了藥又找出了她藏着的那幅畫看了會兒,好像也開心了些,這會兒子估計睡着了。”

“那便好。”聽得這些她心中又生出一些酸楚,感覺自己無能到什麽也幫不了她。霈堯默默走到桌邊看着幾個清淡的小菜,除了蘿蔔裏有幾塊肉片以外,清一色都是素菜,白菜、豆腐絲、茄子,自從停了份例連吃用都快成了問題。她緊着素菜吃了些,心想着能做的也就多留些肉菜給綠瑛,好讓她快快養好身子。

胤禛中年再度喪子,不能不說不悲痛,再加上涉及到了年氏,女人們真真假假的說詞讓他煩躁,但無論如何他現在不能就此放下年氏不管,無比躁郁之下又來到了文覺的禪房。

文覺一如既往,平靜地打着坐,見胤禛來了睜開眼淡淡道:“破塵來了,眉間緊鎖心事重重。”

胤禛擰着眉着在他對面盤腿而坐,口氣也是一改往日般的不平靜:“文覺,府裏出了大事,叫本王如何能靜心?”

文覺依然不動聲色:“王爺的家事貧僧略有耳聞,世子離去王爺要節哀順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必對過去的事耿耿于懷。”

胤禛心痛不語,欲說還休之态。

文覺察覺:“王爺定還在為難它事,事到如今,懲處與否并不重要。

“你覺得無須懲處嗎?”胤禛驚異地問他。

“懲處也不能換來任何變化,又有何用?心中放不下的只是執念,放下才是大道,兩敗俱傷并不是明智之舉。”他長嘆道。

胤禛若有所思,聽他幾句也開闊了不少,心中的煩躁和悲痛也就少了幾分。失去的太多也便不能再失去了,何況他還是願意相信柔弱的她,也還要依賴年家的功勞,這才是最重要的吧。

經過這事,李吟之一下子憔悴了許多,鬓邊竟然生出了幾根銀絲,她了無心思的看着鏡中的自己——蒼老、愁容、暗淡,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姿色。她不願再看自己,從鏡臺邊走去炕邊,半歪在了炕上,臉上是沒有血色的慘白,眼裏卻是鮮紅的血絲。懷恪這幾日一刻不離地陪着她,心裏雖也傷心,但看着李吟之這般,也只好努力的逗她開心。這些日子她自己也聽說了那個恐怖的陰謀說法,無論有多少的漏洞,她竟也有些将信将疑。

李吟之輕拉過懷恪坐到她的懷裏,忍着痛輕聲問:“懷兒,你再跟額娘說說那天的事好嗎?”

懷恪想了想道:“好,額娘還想聽哪些?”

她試探地問:“年福晉……她是故意不看着你們的嗎?”

懷兒想了想道:“不是,年福晉一直看着我們的,就是去了湖邊她也一直在看得見我們的地方,只是後來……後來……”

“後來什麽?”李吟之問的急切,身子也直了些。

“後來弘昀跑得快,說要躲開年額娘,他說年額娘會不讓他去,所以他一下就去了沒人的地兒,他又非要去抓魚。”懷恪猶疑了下,吞吐道:“其實……其實……年福晉來得很快了,還是她讓人去叫的侍衛,其實她真的努力救弘昀了。”

李吟之聽着臉色越來越不好,最後她有些怒意:“果真是這樣?還有沒有遺漏?”

懷兒有些害怕,緊緊拽着李吟之的衣角:“真是這樣,懷兒不敢有所隐瞞。”見她一時怔住,懷恪以為是在怪罪她的不言,又道:“額娘……額娘,我那天也是害怕極了,一時間都沒了主意所以才忘了說。”

李吟之洩了氣,方冷冷道:“罷了,說不說還有什麽意義。”

懷恪又有些愧疚問道:“但是額娘,懷兒那天要是說了,年額娘是不是就不用受罰了?”

李吟之又道:“過雖不全在她,但她也脫不了幹系。”

懷恪怯怯:“那要不要孩兒去告知阿瑪一聲?”

李吟之立即厲聲制止:“不,這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可是額娘……”懷恪還欲辯解。

“你不必說了,怎麽不聽額娘的話。”李吟之将她的話死死的制止住:“不要跟任何人說,知道嗎?她現在所受的這些罰怎麽抵得了你弟弟的一條性命,她的處罰是應得的。”懷恪雖納悶,但是看着自己的額娘如此悲憤,如此堅決也不好再堅持,相信她額娘總有自己的理由。李吟之也不是存心要讓誰來受罪更不是那刁蠻無理的女人,只不過這喪子之痛總也得有人跟她一起承擔,仿佛将責任推到了別人身上,她的罪責也就少了一些,或者她得到的憐憫也就會多一些。

懷恪聽着她幽怨的念叨着,也就不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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