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冰釋前嫌
更新時間2014-5-10 21:46:02 字數:4664
綠瑛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們三人合計着做些針線活補貼補貼,以備冬日來臨的不時之需。霈堯縫着縫着突然出了神,呆呆的不知道在望什麽,也不顧手上的活計了。綠瑛看她又一副眉間緊鎖的樣兒就知道她又多想了,嘆了口氣:“哎,側福晉,您別自責了。”
“是啊年福晉,就算您跟着也不見得看得了這幾個淘氣的孩子。”張嬷嬷補充着。
霈堯默不作聲,眼神迷散着,這樣的日子真叫人難挨,為何叫這樣年輕的自己就背着愧疚與責任及這無邊的冷寂呢。綠瑛和張嬷嬷見她沒有反應,只好無奈地搖搖頭,接着又做起自己手中的針線活。霈堯恍惚了一會兒才回過神,看着她倆忙着,不禁心中更添一份酸澀,心想不僅害了自己也連累了她們,于是又埋頭縫制起來。
一個輕柔的腳步聲踏進了晚晴堂,那是許久沉寂後的第一個聲響,三人轉頭看去原是慧月帶着紅湘踩着輕巧的步子來了。慧月一身的桃紅錦緞衣袍,顯得光彩照人,霈堯看着她幸福洋溢的臉龐,不自然的覺得自己更加冷清落寞更加暗淡了些。
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福了福身:“慧月參見年福晉。”
霈堯忙起身扶她至炕上坐下:“慧姐姐有身孕就不必多禮了。”
“不妨事,如今還不顯懷呢。”慧月溫柔地笑着在她一側坐定。
“他們倒是讓你進來?”霈堯眼睛瞟了瞟院外的兩個奴才。
“只說不讓年福晉出去,又沒說不讓別人進來。”她說得輕巧,聲音也柔柔的很好聽。
霈堯看她那般春風得意,而自己又這般落魄,苦笑道:“難得慧姐姐還願意來看我。”
“年福晉怎說這種話,慧月來看年福晉本是應該的,再說我心裏也一直愧疚得很。”說着慧月默默低下了原本明豔的眼眸。
“咳,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出事後大家恨我還來不及呢,誰能想起我。”霈堯自嘲着。
慧月恢複了她的從容,勸道:“年福晉不必耿耿于懷,本也不全是年福晉的責任。”
霈堯有幾分驚異地問:“你,不信她們說的?”
慧月笑着搖頭:“謠言說什麽的都會有,但慧月始終覺得年福晉不是那樣的人,第一眼見年福晉時慧月就覺得年福晉為人單純和善,那種事是做不出來的。”
霈堯苦笑:“難得你願意相信我,還肯來看我。”
她又道:“今日府裏清靜,若不然我也不便來看年福晉。”
霈堯不解地問:“為何今日清靜?”
“今日是太後七十萬壽,府裏上下都去宮裏道賀了,剩下我們幾個格格了。”
“哦,我竟是忘了。”霈堯沉默了片刻,故意避開那個話題:“姐姐近來身子可好?”
慧月看了看自己還平坦的腹部:“還好,倒是沒什麽不适。”
霈堯笑說:“看來慧姐姐身子到底結實,之前照顧爺照顧得最久還什麽事也沒有,哪像我到最後也成了病貓。”瞥眼間掃過她還沒顯懷的肚子,自己心裏愈加的憋悶。
慧月客客氣氣道:“年福晉說笑了,我那也是運氣好罷了。”慧月轉頭看向紅湘,紅湘遞過一個錢袋子,慧月接過交給霈堯:“這是我的一些心意,還望年福晉收下。”
霈堯忙推辭:“這可使不得,慧姐姐有身孕,到處都是要花銷的地方,姐姐份例本就不多,給了我怎麽夠?”
慧月笑笑,垂眼快速瞥過自己的腹部:“還多虧了這個孩子,我的吃穿用度都多了些,不缺。”
霈堯還是不忍收下,推辭了幾番。
“年福晉就別推辭了,我不能幫上什麽忙,便只有這些了。”慧月真誠地說着,沒有一丁點虛僞和谄媚,叫霈堯有些感動。
霈堯見實在推脫不掉,只好接過:“多謝慧姐姐了。”
宮中壽宴過後,胤禛帶着弘時走在永巷中,迎面碰見了烏雅氏的軟轎。
胤禛拉着弘時給她行禮:“兒臣胤禛(孫兒弘時)參見額娘(瑪姆)。”
待烏雅氏的軟轎落定,她緩緩走了下來:“都起來吧,今兒咱娘仨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她慈愛地摟過弘時,撫了撫他柔嫩的小臉,轉而嚴肅地問胤禛:“老四啊,有個問題額娘壽宴上就想問了,就是沒尋着機會。今兒年福晉怎麽沒進宮來?”
胤禛欲說霈堯病了,弘時無心多了句嘴道:“年額娘被關起來了。”
胤禛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弘時趕忙往烏雅氏身邊躲了躲。德妃驚訝地問:“關起來,為何?”
胤禛忙打圓場:“哦,額娘,您別聽弘時瞎說,年氏得了風寒不便進宮,就在府裏将養着。”
烏雅氏畢竟也是心思缜密的女人,一看這父子二人的神情便知事有蹊跷,故意挑高了聲調問:“是嗎?”
他鎮定道:“是的,額娘。”
烏雅氏似乎猜到了什麽,又問:“是否她與弘昀的死有關?”那一刻胤禛瞧見了她眼底欲噴薄而出的怒火。
他忙解釋:“額娘別動氣,并非這樣,她與弘昀之死……并無多大瓜葛。”他有意地避過,不過是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複雜。
烏雅氏卻不依不饒,妄圖找到一個罪人以洩她失去孫子之痛,她拉過身邊的弘時輕聲問:“弘時乖,告訴瑪姆,年福晉為何被關在府裏?”
弘時很是害怕,斜眼瞧了一下胤禛,見他一副若說出來後果不堪設想的樣子也心知自己說錯了話,吱唔道:“弘時不知道,不知道。”說着小小的身子扭動着使勁要掙脫烏雅氏。
烏雅氏又耐心道:“弘時別怕,告訴瑪姆,要是你阿瑪要打你,瑪姆就打你阿瑪。”
弘時猶疑了片刻才吞吞吐吐說道:“她們都說是年額娘害死了弘昀哥哥。”
霎時間烏雅氏的怒火便燃到了心頭,但她忍住又問:“他們是誰?”
“府裏的格格們,還有丫頭太監們。”
胤禛氣惱,他關年氏是想要懲戒她的粗心,并沒有怪罪是她故意害死弘昀,這謠言傳得也當真離譜,自己府裏傳成這樣自己竟是一無所知。
“胡說!”胤禛忙喝道:“誰說是年福晉害死了弘昀?”
烏雅氏瞪了他一眼:“你倒是讓孩子說完。”
弘時唯唯諾諾道:“不是弘時說的,弘時知道跟年額娘沒關系。”
“哦”烏雅氏又問:“那是跟誰有關?”
“弘昀哥哥自己要去抓魚的。”
烏雅氏欲再問得詳細一些只見弘時已經哭了出來,只好蹲下抱了抱他,為他擦了擦淚水:“好了,弘時是個男子漢,怎麽說哭就哭呢。”安撫了他片刻,見他平靜下來,才起身問胤禛。
“老四,你說說究竟怎麽回事?”
胤禛知道瞞不過,只好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烏雅氏聽罷嘆了口氣:“我可憐的孫兒,真真命苦。你罰她自然也是沒錯,年氏年紀輕,不懂事,不讓她長些教訓她也不會有所長進,既是這樣額娘也沒什麽要過問的了,額娘本以為是年氏存心害死了弘昀,若是這樣年氏這個側福晉留不得,既是無心額娘也無話可說。”
“額娘放心,兒子會處理好。”
“嗯,你府上的事自然由你處理。”她抹了抹眼角的淚痕緩緩走上了軟轎。
送走烏雅氏,胤禛瞥眼看着弘時,弘時又欲哭出。
“走吧,阿瑪不責罵你。”
弘時這才乖乖的跟在他身後,長長的永巷只剩下他們父子倆輕悄的腳步聲。
“躲開年額娘。”弘時突然自言自語道。
胤禛似打了個寒顫,猛的回頭:“你說什麽?”
弘時吓了一跳忙停住了腳步,低着頭不敢直視,嘴中小聲地複述道:“躲開年額娘”
“什麽意思?”胤禛又問。
“是弘昀哥哥說的。”弘時委屈地撇了撇嘴,可憐巴巴地瞧着胤禛。
胤禛突然明白過來:“是弘昀說要躲開年福晉自己跑去偏地兒抓魚的?”
弘時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胤禛知道孩子不會撒謊,雖然他還小什麽事情都未懂個明白,也分不出好壞來,但事情的實相在他心中卻不會被扭曲。
他轉身繼續走着,只冷冷地甩下一句話:“回府後你接着禁足。”
弘時低頭默默跟着,心中無比不解,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什麽。
天氣漸漸涼下來,眼看年關将近,這一日竟撲漱漱地下起雪來。霈堯坐在炕上下巴抵在窗臺,呆呆地看着窗外漸大的雪勢,她覺得自己的心就像這天氣一樣越來越冷了。
“年福晉,要不要奴婢給您取個手爐來?”張嬷嬷怕她冷問了一句。
霈堯似乎并沒聽見,仍就看得出神。
“側福晉?”綠瑛喊了聲。
“嗯?”她回頭望去。
“張嬷嬷問要不要給您取個手爐來?”
“哦,不用了,我不冷。”
“哦。”綠瑛應了句。
不一會兒見陳福冒着雪從院門進來,身後的小太監端着一大盤東西跟着。
張嬷嬷迎出去問了陳福幾句,又匆匆走進屋中語氣有幾分喜悅:“側福晉,王爺遣了陳福過來送了些年貨來。”
聽到“王爺”兩字霈堯微微有些動容,濃黑的睫毛輕輕動了動:“嗯,收下吧。”
“是。”張嬷嬷笑意盈盈地出去,霈堯随後也跟了出去。
小太監将一堆年貨擱在臺前然後又退在陳福身後。陳福請了個安道:“禀年福晉,這些都是主子吩咐奴才送來的。有黑貂皮毛一塊,毛裏緞子四匹,紫檀螺钿首飾盒一個,蘭花點翠簪子一對,白玉手镯一對,敬請年福晉收下。”
“嗯,勞煩陳公公了。”霈堯只淡淡道。
“主子還讓奴才給年福晉帶兩個字。”陳福笑眯眯說着。
霈堯看他一眼,似在問“何字?”
陳福神秘道:“黃連[1]。”
“黃連?”霈堯聽罷竟漸漸舒展了臉龐,浮出一抹淺笑:“謝陳公公。”
“年福晉您客氣了,奴才告退。”
“張嬷嬷,把東西收起來吧,那些首飾一會兒拿進裏屋來。”霈堯吩咐着一邊往卧房走去。
“是,年福晉。”
誰也沒有注意到此刻的霈堯臉上已綻開了燦爛的花朵,她的冬天馬上就要過去。
坐定銅鏡前,她道:“綠瑛,把爺賜的蘭花點翠簪子給我帶上吧。”
“側福晉怎麽這會兒想起打扮了?……也是,王爺終于記起側福晉了。”綠瑛自顧自的嘟囔着。
霈堯沒有說話,只是聽綠瑛自言自語般的說着什麽,像是唠叨也像是傾訴。
胤禛來的時候夜已很深,再加上外頭雪下得大誰也沒有想到他會來,除了霈堯。綠瑛和張嬷嬷見是胤禛竟然都高興地忘記了請安行禮,胤禛悄悄遣走了她們,才輕手輕腳走進卧房。
“綠瑛,你去倒杯水來,我有些口幹。”霈堯倚在暖炕上,說話時眼睛并沒離開手中的書。
胤禛沒說話悄悄倒了水端了水遞到炕桌上,自顧自坐下。
霈堯見沒人說話覺得怪異,放下書本這才發覺來人是胤禛,她雖猜到他會來卻沒想着他這麽無聲無息地坐在了自己的面前。手中的書突然從指間滑落,她的淚也無聲無息滑落。凝視半晌他柔和道:“我都知道。”
霈堯自己也不知怎的,沒人安慰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可以很堅強,可是突然自己最在乎的那人站在面前說“我知道”的時候,她心裏的所有委屈真想一股腦兒都哭出來。
霈堯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頭輕輕地靠上他的肩上,眼淚順勢都滴落在了他肩頭。胤禛伸手攬過撫了撫她的肩,幽幽道:“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這些日子沒少給你氣受,不過一切都過去了。”
“所以是黃連?”她幽幽問。
“嗯,苦盡甘來。”
霈堯心底濕暖一片,片刻又問:“爺可曾懷疑過妾身?”
“沒有,只是……有些生氣,生氣你不會保全自己,還因別人的一句話過分自責。”
“真的?”霈堯擡頭問他,臉上還挂着委屈的淚水。
“王府跟官場一樣,到處充滿危險,如果不能學會自保那還能指望誰?我雖能保你一時卻恐怕也沒有辦法保你一世,你要明白。”胤禛嚴肅地說着,似想起了自己的種種不順。
“妾身明白。”她止住哭泣緊緊抱着他,只有這樣的懷抱才讓她安心。
得知胤禛已去了霈堯那裏,李吟之才知弘時說了出去,她知是瞞不下去,便去告訴了淑禾,道是自己剛細問了懷恪才知道。淑禾聽完心裏也是覺得愧對霈堯,兩人商量着便上霈堯那兒去了。
霈堯此刻正在屋裏平心靜氣地看書,張嬷嬷進屋說嫡福晉和李福晉來了,她心裏一驚,以為是來責罵她的,她舒了口氣才站起身道:“請進來吧。”
兩人的神色看上去很是平和,不像是來責備的樣子,進了屋讓兩人坐定,霈堯就低首站着。
“妹妹也坐吧。”淑禾的語氣又像以前一般溫和,簡直讓霈堯有些不敢相信。
待她坐下,李吟之才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說完只見霈堯眼裏含滿了可以讓她輕松釋放的淚。也是,她受了這麽久的委屈今兒終于真正的還了她一份清白,她什麽也沒說只拿帕子抹了抹淚覺得心裏終于松快了。
淑禾急了,忙寬慰:“妹妹別哭,我們知道錯怪了你,我們不該聽信一面之詞,你放心爺那邊我會去說的。”
霈堯應了一聲,擠出一個笑容。
“妹妹,請你原諒我的魯莽,我不該一直責怪你。”李吟之也道歉着。
“吟姐姐放心,妹妹沒有記恨姐姐,妹妹是恨自己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
李吟之拉過她的手,歉意道:“妹妹……”
總算水落石出,之後霈堯不再禁足了,份例也恢複了,然而她的生活并沒有實質上的改觀,不過是回到了初入府的光景。
[1]有苦盡甘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