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正月裏(下)
十二盞兔子燈好似扇面一樣鋪開在敬則則的身後,沈沉把線交給敬則則攥在手裏,走在她後面道:“別說,這遠遠看去,倒不像兔子燈了。”
“那像什麽?”敬則則拉了拉自己的風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拉着這許多兔子燈,真跟小瘋子一樣了,多少人都湊過來看。她雖然習慣了人的矚目,卻也沒習慣這種出位方式。
“像狐貍尾巴。”沈沉笑道。
敬則則輕輕捶了一下皇帝的胸膛,分了一半燈給皇帝,“那十一哥也當一回公狐貍吧。”
不曾想皇帝還真伸手接了過去,敬則則就好似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本來想看皇帝尴尬為難的,看來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還真就是別人。
拉着兔子燈,敬則則在街上吃了一碗豆沙丸子,一個糯米雞之後,又看到一個賣燈枝的小販。
沈沉好奇地拉着敬則則上前,那燈枝上挂着蓮子米大小的燈籠,整個的大小也不過比流蘇簪子略大些,“這是什麽?”
小販也不直接回答,只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群人。那群人男男女女皆有,都上都插着一支燈枝。
沈沉恍然,取了一支插在了敬則則的發髻上。
敬則則緊張地抱住頭,“要是這小燈籠壞了,把我頭發燒了怎麽辦?”
“這倒是個問題。”沈沉道,“不過燈下看美人,母豬也賽貂蟬,則則你戴着這個,嫦娥也不如你。”
敬則則嘟囔道:“十一哥我覺得你用母豬舉例子是有心諷刺我。”
沈沉大笑出聲,捏了捏敬則則的臉蛋,“是了,這燈枝怎麽配得上我的則則,我想到要給你買什麽了。”
沈沉帶敬則則去的是一家首飾鋪子——珍寶閣。
一進門就要夜明珠制的簪釵,那掌櫃的心知是遇到了豪客,忙不疊地把他們引入了裏間奉茶。
而皇帝也着實豪氣了一把,敬則則在旁邊看着他不要錢似地買了九大匣子的首飾,少不得有種到底是皇帝陪自己逛街,還是自己陪皇帝逛街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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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一點點還能帶進宮中,可買這麽多,敬則則就有些找不到借口了。後宮就那麽大,各宮嫔妃是個什麽家底兒,大家也都隐約清楚,突然多出這許多首飾算個什麽事兒?
敬則則拉了拉皇帝的袖子,“這太多了,帶回去可說不清來歷呢。”
沈沉卻沒理會敬則則,直接吩咐掌櫃的都包起來送去定西侯府。
敬則則瞬間就明白皇帝的主意了,不得不說,他還挺聰明的。下回她娘親進宮,這些首飾就能當成是娘家朝賀之禮了。
當放下心來時,敬則則再看皇帝給她選的那些首飾,就覺得樣樣都美不勝收了,不得不說皇帝的眼光還是極好的。而且這許多銀子花下來,敬則則的腦子都被砸暈了,看皇帝真是怎麽看怎麽俊俏了。
“做什麽這樣看着我?”沈沉啜了一口茶笑看着敬則則。
“十一哥,燈下看美人是母豬賽貂蟬,燈下看美男子又是什麽呢?”敬則則托着下巴問。
“種豬賽衛階麽?”敬則則笑道。
沈沉一把拽過敬則則,動作兇狠但言語卻輕柔,他的嘴巴貼着敬則則的耳朵道:“不逛了,我忍不住想回去縱欲了。”
敬則則的頭搖得撥浪鼓似的,眼裏的星星卻如同璀璨星河,更是笑得岔氣。
待掌櫃的收了銀票給了條子,敬則則才随着沈沉出了裏間。
誰曾想恰這時,一對姐妹花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前頭的姐姐,約莫二十四、五年歲,卻生得傾城傾國之貌,神如秋霜,氣若寒梅,高潔如雪,雖說冷若冰霜的美人敬則則也見過不少,卻從沒見過冷得如此叫人心折的。
敬則則素來是不喜歡冰霜美人的,只覺得她們做作,故意吸引人注意而已。但眼前這女子的冰冷,卻好似理所當然一般,她生得那般出塵,理當睥睨衆人。
敬則則側頭看向皇帝,本想看看他面對這樣的絕色會是什麽反應,結果卻見皇帝正神情複雜地望着那姐姐。盡管神情複雜,但那目光卻是直直的,好似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人。
敬則則的心跳漏了半拍。她何其敏銳聰穎,一瞬間已經明白皇帝和眼前女子之間必然是故人。
敬則則想了想,低聲對皇帝道:“十一哥,我去外面等你。”
敬則則側身錯開那對姐妹花,出了店門,臨走前見那妹妹朝自己好奇地看過來,她還回了一個微笑。
羅致容有些迷惑,她也看出眼前男子同自家表姐有舊了,只是沒想到如此湊巧,竟然會是剛才她在馬車上看到的這對璧人。而且那美人出去時還對自己善意地笑了笑,這風度未免也太好了吧?
敬則則的風度好,反面就襯托出羅致容的不識趣了。
沈沉掃了一眼站着不動的羅致容,朝正要行禮的傅青素開口道:“何時回京的?是陪魯元直回來參加明年的秋闱麽?”
羅致容眨了眨眼睛,見傅青素不答話,便道:“你誤會了,我表姐夫三年前就去世了,表姐服喪滿後所以歸京的。”
沈沉聞言看向傅青素,“抱歉,我不知道這件事。”
傅青素輕輕地搖了搖頭。
“宮中齊太妃素來疼你,得空你遞牌子進去看看她吧。”沈沉說完,朝傅青素略微颔首便邁步往門邊走去。
出了門卻不見敬則則,沈沉往外再走了兩步,四周看看了,依舊不見她的蹤影,少不得有些急了。
高世雲從旁邊閃出來道:“回公子,小夫人往東邊兒去了,她說聞着烤肉的香味兒了。”
沈沉轉身往東,走不多遠果然見敬則則正守在一個烤肉攤子前,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烤肉,可神魂卻不知游蕩到哪兒去了。
小販将烤好的麻雀遞給敬則則,她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伸出手,用蕉葉托着烤麻雀走到一旁的小桌子邊坐下。
沈沉見她有些傻愣愣的,坐下也沒四處瞅瞅,就只盯着那麻雀看了。先是用鼻子嗅了嗅,露出一絲快意的神色,然後才開始下嘴。
沈沉打量了一下那麻雀,都不夠自己一口吃的,可敬則則卻愣是吃出了螃蟹的感覺,小嘴含着那雀腿開始慢慢地品嘗,只見那小舌頭輕輕一卷,雀腿的骨頭已經到了舌尖。
敬則則将骨頭從舌尖上拿走,小心地放到蕉葉上,這才繼續品嘗其他部位。
沈沉看着好笑,也不過去叫她,反而在街對面的面攤上坐下,叫了一碗面。那小販有一手絕活,一個面劑子能甩成一根兒不斷線的面條,然後以柔勁兒抛入鍋中跟耍雜技似的。
沈沉也不過是掃了一眼,心神便又全回到對面的敬則則身上了。
她細嚼慢咽地品着麻雀,眼睛好似盯着麻雀的,又好似盯着地上的,看得出來是在走神了。
然她教養的确好,像烤麻雀這種吃起來不太雅觀的東西,在她嘴下卻成了一道風景。沈沉不由想,待會兒去看她的蕉葉,那麻雀的所有骨頭怕都能拼起來。
她的嘴唇很紅,随着咀嚼而緩緩地吮動,叫人的眼睛幾乎粘在了上面,口舌生津,連沈沉都想嘗一嘗那麻雀的滋味了。
好容易那麻雀她總算是啃完了,悠然地拿出手絹擦了擦嘴角和手指,這才慢吞吞地擡起頭,四處打量,沈沉估摸她是在找自己了。
敬則則這回可總算是看到對面的皇帝了,随即便站起了身。沈沉也跟着站了起來,跨過街走到敬則則身邊,掃眼一看,那蕉葉上的小骨頭果然擺得整整齊齊。
“麻雀好吃麽?”沈沉低頭在敬則則的唇角印了一吻。
敬則則“低呼”一聲,這可是大庭廣衆之下,動作也太親昵了。她害臊地摸了摸臉頰,嗔了皇帝一眼。
沈沉在敬則則的視線裏咂摸了一下嘴唇,“唔,沒嘗出味兒來。”說着好似又要低頭。
敬則則急急地四周打量一番,雙手推拒在皇帝胸前,有些氣急敗壞地道:“十一哥。”
沈沉沒再逗敬則則,拉了手道:“玩夠了沒有,咱們得回去了。”
敬則則點點頭,她被皇帝拉着走出了人群,眼睛卻在四處溜達,也沒再看到那對兒姐妹花的蹤影。敬則則自然是好奇的,但又不敢随便打聽,更不敢問皇帝了。
雖說皇帝的情緒看着很不錯,但敬則則能察覺到他多了一層心事,只是為了不讓人自己瞧出端倪,所以故意隐藏而已。
敬則則把太監袍子重新換了回來,“皇上,這袍子我回明光宮後交給誰啊?”
“你自己留着吧。”沈沉道。
“你就不怕我留着做壞事啊?”敬則則淘氣地道。
“朕就怕你不做壞事。”沈沉回道。
然則此“壞事”卻非彼“壞事”,敬則則鼓了鼓腮幫子沒說話。
到了迎春門,馬車停下,敬則則跳下了馬車。她原以為皇帝要翻她牌子的,誰知道他卻借口說還有折子要看,讓她自個兒回去了。
敬則則一邊走一邊吐槽,什麽折子要看?怕是遇到了舊情人心裏起了心思。
敬則則回憶起那冰霜女子,感覺自己并不熟悉,也許不是京城人。看裝束卻是婦人打扮,皇帝如果動了心思,該不會是要偷人吧?
敬則則激靈了一下,又覺得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知道他二人之間是個什麽故事?是恨不相逢未嫁時麽?還是其他的呢?
敬則則想着那婦人的傲然如梅之枝,心道該不會是皇帝的求而不得吧?
就這麽着,敬則則帶着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回了明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