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
雲瑤本來還在迷迷糊糊中, 聽到姚姑姑的話後瞬間清醒了過來,覺着肚子裏無名怒火亂竄。
她嗖地翻身跳下炕,怒沖沖道:“照着她話裏的意思, 成心是要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了,真當我好欺負是不是,這賤人就是矯情!”
姚姑姑還從未見過雲瑤發這麽大的火, 聽她居然說起了髒話罵人,抿着嘴想笑, 又得勸她,生怕她氣壞了, 邊伺候她穿衣邊寬慰道:“格格你先消消氣,咱們沒做虧心事, 也不怕她話裏話外怪罪咱們。”
雲瑤理好衣衫, 汲拉着鞋子去洗漱,邊走還邊罵道:“真拿拿自己當根菜了, 我若是要對她下手,幹脆毒死她算數,毒啞也行, 不, 毒啞不好,最好得打斷她的腿!
省得她成天一幅病怏怏的狗德性, 就那麽捧着心望着你, 好似你倒了八輩子血黴, 才欠了她一園子黃瓜!”
她猛地轉過身, 微微彎腰捧心,耷拉下嘴角扮幽怨,把宋格格平時的模樣學得活靈活現, 看得姚姑姑直笑個不停。
“啊呸!”雲瑤挺起身,雙手叉腰用力淬了一口。
姚姑姑斷沒有料到雲瑤今天的火氣如此大,驚笑後退,又忙上前半推着她去洗漱,不斷勸慰着她消氣。
雲瑤從洗漱間出來,火氣總算稍微去了些,這時長興又來了。
“格格。”長興哭喪着臉上前打了個千,他覺着自己這次小命難保了。府裏的兩個格格,一個是祖宗,一個是爺的第一個女人,他都沒有伺候好。
“奴才請大夫給宋格格看過,大夫說是宋格格本就體弱,約莫着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先前又受了驚吓,兩兩相加,才會病得如此厲害。”
長興話在舌尖轉了轉,還是老實道:“奴才查了晚上廚房送去的吃食,說是格格吃了小半碗蝦粥,還撿了幾只醉蝦吃了。大夫說醉蝦乃是生食,尋常腸胃弱的人不宜食用。”
雲瑤的火氣又升騰起來,差點兒沒跳起來罵,“蝦上加蝦,她瞎啊!還有,老子辛辛苦苦抓來的蝦,誰說要給她吃了!”
長興心裏苦啊,這幾天他見到的雲瑤,都平易近人又随和大方,此刻被她的怒火吓得雙腿發軟,噗通一下跪了下來。
他重重磕了個頭,害怕地道:“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多了句嘴,叮囑廚房裏伺候的下人不要怠慢了宋格格,格格的院子裏用什麽,只要她要,也給她送什麽去。”
雲瑤聽明白了,這是死無對證。再說了,就是沒有送,宋格格也能撒謊,總不能剖開她的肚子,看看她到底吃了什麽才會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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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撫了撫胸口,眼睛望天不斷吹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長興抽了抽鼻子,繼續道:“奴才遞了消息回府,照着腳程,爺昨晚就應該回了府。今兒個若是來了莊子,奴才...,”他哭了起來,“奴才只怕以後再也不能伺候格格了啊!”
雲瑤冷冷盯着他,“她還沒死,我也沒死呢!你哭什麽哭!”
長興驀地收住了眼淚,眼巴巴地看着她。
雲瑤深吸口氣,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姚姑姑,我餓了,昨晚吩咐廚房裏做了蝦餃,先去吃早飯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姚姑姑聽到又是蝦,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看着殺氣騰騰猶如要沖去打仗往桌邊走的雲瑤,嘆了口氣,跟上去細聲細氣勸道:“格格,等下若是爺來了,可別這麽大的火氣啊。你想啊,這男人對伺候自己多年的女人,不管是真是假吧,總有幾分情意在。你現今.....”
她收回了還沒有圓房那句話,将醋碟子放到雲瑤面前,方便她夾了蝦餃蘸着吃能順手些,“都說吧,男人有情也無情,咱們現在,不過靠着那點子男人的恻隐之心在活。
宋格格這般作态,宮裏見得太多了。你想那男人成天面對的都是些人中龍鳳,怎麽會看不出其中的端倪。誰對誰錯都不重要,端看爺的那點子情意,誰在他心中孰輕孰重罷了。”
雲瑤慢慢嚼着嘴裏的蝦餃,先前還鮮美無比的蝦餃,突然就沒滋沒味起來。傷心湧上心頭,眼淚啪嗒啪嗒直掉。
姚姑姑愣了下,慌忙拿出帕子遞到她面前,連連福身道歉:“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該說這些話惹了格格傷心。”
雲瑤就着帕子重重擤了擤鼻涕,抽噎着道:“不怪你,都是我自己覺得沒勁。你說我都遠遠避開了,這些爛事還跟着纏上來,就跟那冤魂野鬼,還沒完沒了的。”
我也知道這些事根本說不清楚,就是說得清楚也沒意思,成天跟鬥雞一樣,這日子何時才是個頭。”
姚姑姑也跟着心酸不已,也不再勸,只任由雲瑤哭。待她哭完,打來熱水重新伺候雲瑤洗漱過,撤掉桌上冷掉的早飯。
她待再要去吩咐廚房重新做一份上來時,雲瑤攔住了,“不用了,沒有胃口,不想吃了。”
姚姑姑便倒了杯熱水遞給她,觑着她的臉色道:“奴婢估摸着爺會來莊子,要不你再去睡一會,等爺來了奴婢再叫你。”
雲瑤哭過後也覺得困乏,就在窗邊的矮塌上歇着了。她以為自己會難過得睡不着,誰知道閉上眼沒一會,就沉沉睡了過去。
到了巳時初,姚姑姑進來輕輕将她喚醒:“格格,快起來洗漱收拾一下,長興說爺來了莊子,福晉也一并跟着來了。”
雲瑤睡了一覺精神十足,心情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急躁,冷靜了許多。她垂眸沉思後道:“姚姑姑,我估摸着吧,這事沒有那麽簡單,莊子裏伺候的人,是人是鬼咱們也弄不清楚。
你我只有兩人,加上長興算是半個,遠遠不夠。這小廚房一定要弄起來,得尋些趁手的人來,這裏面一定要是咱們自己的人。外面的事咱們不去管,可是自己的小院裏一定不能起火都是亂子。”
姚姑姑眼睛一亮,贊嘆道:“格格這個想法好,先前奴婢就在琢磨這事,只格格進府不久,就大動幹戈,沒得讓人說你張狂。現在爺對你還算新鮮着,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先尋些可靠的人手在身邊。”
雲瑤算了下自己的銀子,說道:“咱們不如去牙行買幾個人進來,也不用公中的錢,咱們自己付。”
姚姑姑笑着道:“哪用得着去牙行買,你忘了爺領了鑲藍旗,整個旗的人都是爺的奴才。奴婢認識幾個可靠忠厚的,最為可靠的還是奴婢的大嫂,她做得一手好茶飯。
雖然大哥是親大哥,可他太不争氣,奴婢也是女人,見不得大嫂那般受苦。這也是奴婢的一點私心,想拉她一把,到了這裏伺候,總比她在家裏做牛做馬,還總是挨罵受氣的好。”
雲瑤當然一百個願意,她急着道:“那敢情好,還有沒有什麽能幹卻在家裏受氣的女人,都一并叫來,不不不,也不能叫太多,我養不起。”
姚姑姑掐指算了算,笑道:“奴婢覺着,還是就先叫大嫂來廚房做事吧,再多咱們那點銀子的确養不起。其他人我多年未見,現在心性究竟如何,也不敢斷定,還是謹慎着些,別最後惹出了禍事來。”
雲瑤想想也是,阿哥府不比別的地方,尤其是胤禛,他以後是要做大事的人,若是最後反倒添了亂,那她就是歷史的罪人了。
沒一會,胤禛就大步走了進屋,他身着薄綢常服,走了幾步路後,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密密的細汗。
他人看上去黑瘦了些,板着臉神情冷然。福晉幾乎小跑着跟在他身後,停下來後胸脯還在不斷起伏喘着粗氣。
雲瑤上前福身見禮,胤禛深深打量了她幾眼,擡手讓她起身。福晉眼神轉了幾轉,在她身上屋子裏掠過,說不出的複雜。
“瞧雲妹妹這幅模樣,可見這些日子過得還不錯,看來住在爺的院子裏,有了爺的保佑,這病一下就好了起來。”
雲瑤忙又福了福身,“都全靠爺心善,這都是妾身的福氣。”
胤禛悶聲用力扇着扇子,不耐煩斜了一眼福晉,她似乎還要說什麽,神色讪讪忙住了口。這時姚姑姑與長興打來了水,他一語不發進了洗漱間去洗漱。
福晉留在正屋裏,尴尬在臉上一閃而已,随即青紅交加,難看至極。
現在正院雲瑤在此暫時住着,她就算是嫡妻,沒有胤禛的開口,也無法在這裏洗漱。
再說洗漱間現在算是由雲瑤與胤禛在用,這種地方她進去,總是說不出的滋味。
胤禛自有蘇培盛伺候,姚姑姑又擰了帕子來,恭恭敬敬遞給福晉。她冷冷看着帕子好一陣,才伸手接了過去。
雲瑤眼眼觀鼻鼻觀心,只規規矩矩站立一旁。福晉囫囵擦拭之後,便坐着吃茶。只聽她的呼吸越來越重,手裏的茶杯蓋刮着茶杯,叮叮當當直響。
胤禛很快走了出來,他重新換過了一身幹爽衣衫,人也看上去随和了些,出聲道:“走吧,先去看看宋氏。”
福晉呼一下站起來,越過雲瑤跟了上去,帶起的熱風與汗味撲在她臉上,讓她連忙屏住了呼吸。
她不緊不慢跟在後面,看着福晉背心衣衫都被汗濕透,緊緊貼在身上,不由得深深嘆息。
她這是何必呢?
宋格格住的院子,格局比正院與雲瑤的“萬方安和”都要小一些,不過是中規中矩的四合院。院子角落裏擺着些花盆,裏面種着的栀子花在太陽下曬得有些焉,白花瓣卷起來微微泛黃,還有細小的蟲在上面爬來爬去。
綠竹在門口候着,見到幾人前來,忙上前幾步福身見禮,眼眶一紅正要哭時,胤禛連看也未看她,大步進了屋。福晉只瞄了她一眼也緊跟着走了進去,雲瑤神色平靜走在了最後。
才一進到宋格格卧房裏,雲瑤就覺得眼前一黑,接着差點兒沒被直接熏死。她用盡力氣才定住了神,擡眼望去,裏面門窗緊閉密不透風,香爐裏燃着香,夾在着藥味與酸臭味交織在一起。福晉已經拿起帕子裝着拭汗,順便捂住了口鼻。
胤禛眉頭緊擰,四下打量之後沒有說話。宋格格臉色蠟黃,病恹恹半靠在炕上,見到他掙紮着要下床見禮,他擡手道:“你病着就不用管這些虛禮。大夫說你因何而病,現在可覺得好了些?”
綠竹忙上前扶住宋格格,她重又躺了回去,看了幾眼旁邊立着的雲瑤,半晌後垂下頭,神色凄苦,“爺,都是妾身自己不争氣,身子弱。雲妹妹也是好心,她抓了蝦送進廚房裏,也不忘送給妾身嘗嘗。只是......,”
宋格格嘤嘤哭泣起來,擡頭淚眼朦胧望向胤禛,哀哀地道:“爺,妾身對不起你啊!妾身...妾身被外男看了去,妾身這點子病不算得什麽,只恨不得沒當場病死。妾身本沒臉見你,可妾身想着爺,想再見見爺一面……”
說完,宋格格掀開被褥翻身下床,軟着腿跌跌撞撞往屋柱子邊奔去,綠竹大哭着追上去抱住她,“格格你別做傻事啊!”
胤禛臉黑沉如墨,看着抱成一團拉扯的主仆兩人,厲聲道:“扶她上炕歇着,不過些許小事尋死尋活作甚!”
屋子裏氣息太難聞,雲瑤只敢憋着小口小口呼吸。宋格格這般說法作态,她心中的邪火又開始亂竄,死死掐住手心才強忍住了。
宋格格痛哭着,被綠竹拖抱回了炕上。福晉看向雲瑤,冷冷道:“雲妹妹,宋妹妹先前差人來說,她起初是受了外男驚吓。爺将差使交給你,你就要負起看管之責。
再說宋妹妹不比你,她身子本來就弱,又恪守婦道,有那性子烈的,只怕扯了跟繩子單場就吊死了。”
雲瑤努力壓抑的火氣,這時再也壓不住,破天而出。她屏住呼吸,幾個箭步上前爬上矮塌,猛地伸手推開窗戶,伸出頭去深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又砰一聲合上了。
福晉臉色更難看了,怒道:“雲妹妹,你不是不知道宋妹妹還病着不能見風,你這樣不管不顧開窗,豈不是要宋妹妹病情更加嚴重!”
雲瑤臉上浮起嘲諷的笑,“福晉說得是,宋格格就是那豆腐做的,不能見風也不能見人。自從宋格格住進莊子的日次起,外男就開始進來做工,宋格格可是天天出來散步見風,也沒有見風把她刮走,沒見外男吃了她!”
屋子裏霎時沉靜了下來。
宋格格愣了會,很快就哭道:“雲妹妹何必這樣說,我又沒有說是你的錯。都是我自己的錯,是我自己想着好早點養好病,早點能伺候爺。我是聽了大夫的話,才每天出來在莊子上走動片刻啊。”
雲瑤嗤笑一聲,冷冷盯着宋格格,連珠炮地道:“你當誰傻呢,你這話裏話外都是我的錯,是我修建洗漱間的錯,是我的蝦害了你。
宋格格,我與你無冤無仇,連話都沒有說幾句,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大家都是格格,你哪點值得我出手?
還有,我的蝦可沒有要給你吃,你別自作多情!我辛辛苦苦撈的蝦,更不是你的下人,憑什麽給你吃,憑你會裝無辜,憑你臉大?
再說蝦送來,你又不是三五歲的年紀,自己能不能吃還不知道?你偏偏就貪嘴吃了,吃了偏偏還病倒了,偏偏病倒前還被外男吓住了。
這一長串的巧合,哎喲你還真是倒黴,像你這麽黴運纏身的人,我覺着啊,你以後還是離遠點,別近爺的身了,沒得把黴運帶給了爺!”
宋格格羞愧欲死,已經哭得快透不過氣來,綠竹也抱着她一起哭,不斷祈求道:“雲格格,求求你別說了,放過格格吧,她身子不好,再這樣下去就沒命了呀!”
胤禛聽得直皺眉,看着雲瑤氣鼓鼓的模樣,瞪着她道:“雲氏,你少說幾句!”
福晉誇張得手腳亂舞,仿佛急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尖聲道:“反了反了,想不到雲妹妹竟然這般沒規矩!宋妹妹你可別難過,有爺給你做主呢!快來人去傳大夫,快去!”
屋子裏亂了起來,雲瑤眼中猶帶着火,看着忙成一團的下人,她只覺得煩躁不已,看着福晉認真地道:“福晉,咱們都是女人,人說心中有佛,眼裏看去的都是佛。心中有鬼,看出去的都是鬼。
我天天與師傅們商議,也沒見少一塊肉。他們都是正經靠着手藝吃飯的人,忙着賺銀子養家糊口,哪有空來看你。旗人還在關外時,無論男女都能騎馬射箭,女子半點可不輸給男人!
只可惜,後人養尊處優,倒養回去了,女人居然還自發給自己立起了貞節牌坊,我看都是吃飽了撐的!”
福晉瞪大眼,氣得捂住胸口幾乎連呼吸都困難,搖搖欲墜快要昏過去。
胤禛見狀,冷着臉,幹脆上前一把扯起雲瑤的胳膊,将她用力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