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狐疑
一疊聲的“贖罪”響起來,洛知卿端看了她們半晌,正想開口,就聽一旁的洛雲瑤道:“姐姐不要怪她們了,是我想自己抱着的。”
洛知卿看過去,那人又道:“我想将自己做的雞湯,親手送給父親。”
洛知卿沉默着看了她片刻,慢慢笑了起來,面上神色還帶了點無奈:“我不過就是問問,倒是将她們吓了一跳,許是我長得太兇了罷?”
“姐姐若是長得兇,那這世上便沒有好看的人了。”聽出她話中開玩笑的意味,洛雲瑤便知曉這人是沒有打算追究的,便抿唇一笑,朝那兩人道:“還不快謝謝姐姐。”
“謝大小姐!”
“起來罷。”洛知卿道。
兩人從地上站起來,始終保持着低着頭的模樣,極其謙卑,洛知卿神色不動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看向身前不遠處的書房,“父親應當要忙完了,我們過去問問。”
其實兩人心知肚明,“忙着”不過是個拒絕拜訪的借口,周氏被洛珩擋在門外太多次,怕是急了,才找了洛雲瑤來送個雞湯,若是今日洛珩再拒絕一次,周氏那邊怕是要會起疑心了。
洛知卿想,今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洛珩将洛雲瑤拒之門外了。
這般想着,她便走上前,對門外的小厮道:“去問問父親忙完了嗎?”
說完,那小厮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書房的門便從裏面打開了,洛珩面容溫和地看向她,“一一。”
洛知卿柔柔一笑,暗示道:“父親,我和雲瑤給您送些吃食。”
洛珩的目光便滑過她落到了洛雲瑤身上,他面上神色淡了幾分,但也沒有無視洛知卿的暗示,只颔首道,“雲瑤也來了。”
洛雲瑤彎腰行禮:“父親。”
洛珩“嗯”了一聲,便朝洛知卿道:“來,進來。”
洛珩畢竟是朝中重臣,他的書房一般人并不能輕易進入,甚至連接近都被明令禁止,洛知卿幾人雖得了洛珩的話,但她仍是從依斓手中接過了食盒,将一衆丫鬟留在外面,打算只和洛雲瑤二人走進去。
哪知她方才邁步,洛雲瑤便道:“瑤兒就不進去打擾父親與姐姐談話了。”她将懷中的盅子向前遞了遞,輕聲道:“這裏的雞湯父親趁熱喝,涼了就不好喝了。”
洛珩頓住腳步,回身看她,面色一時很是複雜。
誠然,他并不喜歡周氏,也永遠都不會承認洛雲瑤與洛長清是他的親生兒女,但平心而論,這兩個孩子其實并沒有做錯什麽。
他們只是生錯了人家。
他從來偏心洛知卿,對那兩人也都是刻意無視,但此時看到這女孩兒小心翼翼的模樣,他确實有些于心不忍。
沉默片刻,洛珩颔首接過盅子,“我知道了。”
等洛雲瑤轉過身向外走的一剎,洛珩突然又道:“回去路上小心。”
洛雲瑤身形一頓,回身默默行了一禮,再次轉身離開了。
洛珩的目光在那人的背影上落了一瞬,很快收了回來,對洛知卿道:“進來,外面冷。”
洛知卿應了一聲,又囑咐依斓弄舟二人找個避風的地方呆着,便随着他走了進去。
書房很大,一進門便能看到右方那面牆上挂着的北境地圖,長城蜿蜒遼闊,但放在一張圖紙上,也不過曲曲折折的一條線而已。
洛知卿的目光從窗邊書桌上那些不知寫了什麽東西的紙張上收回,将食盒放到炭火旁的小幾上,對洛珩道:“父親回了家也這麽忙,可要注意身體。”
“沒什麽忙的,也就看看北邊傳回來的信件。”洛珩笑了下,将手中的盅子放到一邊,打開她帶來的食盒,“好在今年戎狄安穩得很,我便能少操些心。”
洛知卿将身上的狐裘脫下,放到一旁,看了一眼那盅子,她順着他的話題問道:“為什麽?往年不都是臨到春節,戎狄極其活躍,屢犯邊境?”
洛珩拿着梅花糕的手突然頓了下,他看向洛知卿,有些不确定地問道:“你也關注......北境的消息?”
洛知卿一怔,明白那人想問的言外之意是什麽,沒有開口。
洛珩卻是有些開心,他三兩下吞了梅花糕,沒有看她,眼眸卻微微彎了起來。這位儒将風姿再如何秀雅,也是個臨近不惑的中年人了,笑起來時眼角有細紋堆起,雖然看起來并不難看。
洛知卿沉默着倒了杯茶,給他遞過去時便溫溫柔柔地笑了起來:“父親還沒有回答,戎狄今年為何如此?”
洛珩接過茶,一飲而盡,“許是今秋我們的突襲讓其傷了元氣。”
洛知卿不解:“突襲?大魏對于北境,不是一直采取防禦的方式嗎?”
“有時候,進攻才是最好的防禦方式。”洛珩的指尖敲了下食盒,站起來搖了搖頭,“總覺得,與記憶中的味道有些許不同。”
洛知卿沉默。
許是因為,從前的梅花糕,都是薛秋時親手做的罷。
但她未曾揭開這層傷疤,眼見洛珩走到書桌旁又要去看那上面堆着的信件了,洛知卿忙起身向那人走去。
她沉吟片刻,遲疑問道:“不知父親此次歸京,對于朝中局勢有何看法?”
洛珩捏着紙張的手一頓,皺起眉頭擡眸看過來。
洛知卿下意識地有些緊張。
這感覺有些像她年幼時不好好學習槍法時得到的目光,蘊含着譴責與些許審視的意味,往往洛珩這麽一看,她便心裏“咯噔”一下,再也不敢敷衍偷懶,老老實實地揮舞長|槍。
這麽多年因為客觀因素沒有見識過洛珩這樣的神色了,冷不丁再次見到,洛知卿竟是絲毫不覺陌生。
洛珩看了她片刻,才道:“我回來那日,聽長墨說,你在寒泉寺遇到了程西顧?”
洛知卿一怔,倒不是因為此事被洛珩得知,而是她沒想到這件事竟是洛長墨說出口的。
不過這是事實,她沒打算掩飾,便點頭道:“是的,那日侯爺在寺中......”
頓了頓,洛知卿也沒能找到一個合适的方法代替“釣魚”兩個字,幹脆含糊道:“恰巧遇到。”
洛珩沒在意她話裏的敷衍,輕“呵”一聲,評價道:“那小子倒是機靈。”
洛知卿以為他說的是程西顧想要拉攏洛家一事,沒成想洛珩緊接着又開口了,這次話裏冰冷的語氣中帶着些許怒意:“以為同你搞好關系便能讓我洛家與他一同扶持太子?如意算盤打得倒是好!”
洛知卿怔住,反應過來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父親想到哪裏去了?程侯爺應當只是想通過我給父親捎句話而已,您不要想多了。”
“我哪是想多了!”洛珩皺眉道,“他要不想利用你怎不找你大哥?怎不找我?我還不知道他麽?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洛知卿看着他氣急了都将自己罵進去了,便把到嘴邊的“也許真的只是巧遇”咽了回去,沉默半晌,才輕咳一聲,妄圖将這對話拉回正軌:“看來父親......知道他的想法?”
“怎麽不知道?”
洛珩抿了抿唇,将情緒壓了下去,他坐到椅子上,緩緩道:“當今聖上多疑,當年扶持程家只不過是為了牽制洛家而已,如今京城外圍的南北軍、護衛宮城的禁軍早就被皇帝培養出了自己的人,何愁沒有帶兵的将領?”
頓了頓,他琢磨道:“鴉林軍中當是也有,不然程西顧不必如此心急。”
鴉林軍是程西顧帶領的軍隊,洛知卿聽這話,便明白那人許是怕鳥盡弓藏,才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要與洛家合作。
“父親的意思是——聖上要對洛家出手了?”洛知卿說完,又困惑道,“但如今北境并不安穩,将領好找,但他要上哪裏去找熟悉北境的将領呢?”
“誰能揣測出聖意。”洛珩道。
他說出的話恭敬,不過語氣卻完全不是那個意思,想來為國家厮殺多年到頭來卻要被君主懷疑猜測,也确實值得嘲諷了。
洛知卿觀察着對面那人面上顯露出來的情緒,考慮片刻,最後問道:“那關于程侯爺的想法,父親是怎麽看的?”
洛珩看了她一眼。
這眼神中明顯有些遲疑猶豫,他像是想說什麽,但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說出口。
頓了頓,他搖了搖頭,沉聲道:“太子不是個好選擇。”
洛知卿點點頭表示知曉。
其實洛珩說得不錯,太子作為東宮之主,卻不處理政務,整日圍着一個琴姬轉,說好聽點叫做深情,說難聽的,便是确确實實的不務正業。
這樣屍位素餐之輩将來做了一國之主,怕是對大魏百害而無一利。
且夢中,太子便是因那個琴姬而死罷?
洛知卿想到這裏,思緒頓了頓,她突然在這一刻為着現實與夢的相似而感到心驚!
即使定執的死與夢中不同,即使夢裏的寒泉寺未曾出現過程西顧,但她就是直覺,如今現實的走向一定與這個夢有着些許聯系!
而且......而且誰的夢會像她一般記得這麽清晰?甚至比她看過三遍的《史策》都清晰!
洛知卿恍恍惚惚回神,她看着對面的洛珩,緩緩道:“父親,我突然想起昨日那本《史策》還沒有看完,若父親沒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洛珩不知她心中所想,聞言只颔首道:“好,将狐裘穿好,不要着涼。”
洛知卿遲鈍了片刻,才慢慢應了,披上狐裘出了門,同依斓弄舟離開了此處。
她走後,洛珩擡手将桌上堆疊着的信件拿開,露出了最下面的一封、與其他軍用信函的內容完全不同的信。
那信紙是水紋紙,迎着光能看出其上的水形紋路,還帶有淡淡的清香,騷氣的很,然而讓洛珩在意的并非是這信紙,而是紙上的內容。
——“小鵲兒被三只鸠分而食之。”
窗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洛珩看着手中的信皺緊了眉,片刻後,他擡步走到火盆邊,将紙扔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