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事變
“将軍與少爺走後,劉禦史誇贊第六盞酒的菜好吃,陛下說他花言巧語,劉禦史便回:‘微臣并無半句虛言,不然,張相為何自這幾道菜上來後便再未停過著?’”伍期悄聲,“衆人一聽這話便都朝張相看去,王侍郎起哄說道:‘劉禦史說錯了,張相這一晚上,只有換菜的時候才停著,堪稱連續不斷呢!’”
洛長墨微擡了眉梢。
王侍郎是工部侍郎王奉。
六部中,戶部、兵部是太子的,工部、刑部是二皇子的,但工部其實并未上下一心,以至于工部尚書雖是二皇子的人,工部侍郎卻偏向于太子,而王奉選擇在這個時候開口,倒是顯得與太子一黨更為親近了。
伍期繼續道:“張相本一直沒有反應,直到戶部尚書賀遼接話:‘說到接連不斷,似乎張相最近的家事也是接連不斷啊。’”
洛珩停著,突然微微側過頭與洛長墨對視一眼,二人目光中均有些許詫異。
除夕宴一向不談政事,而今日太子一派的人竟然主動提起了張荃家中的案子,是無心之言還是有意為之?
可即便有意為之,這樣的舉動也其實根本不能影響張荃分毫,頂多在除夕之際惡心惡心他罷了,況且又觸了聖上黴頭,可謂得不償失啊。
洛長墨示意他繼續,伍期便道:“而後張相的臉色就不好看了,柯尚書便反駁道:‘若如此講,我前些日子倒是聽到有人說,賀尚書近些年來家中來財接連不斷,堪稱財源廣進。’他一說完,陛下便怒了,說‘這是宴席還是朝堂,口無遮攔!’然後柯尚書便跪了下去,将軍與少爺便回來了。”
伍期說完,洛長墨便讓他退了下去,但心中古怪與驚訝卻不減分毫。
聽柯望的意思,像是二皇子一派得到了戶部尚書貪贓的證據,但若真得到了,難道不該等年節過後開朝時直接上奏,提前透風算是怎麽個回事?
而且太子一派的王奉與賀遼倒也有意思,好好的宴席非要拿當朝左相開玩笑,若非皇帝率先發了火,依着張荃的脾氣,怕是要當庭翻臉,到時候恐怕就沒那麽好收場了。
前面坐着的洛珩已經收回了目光,只不過雙手搭在膝上,沒再繼續進食,想來也是在思考這背後的利益關系。
洛長墨想着想着,便看向了太子一派的方向,只不過目光沒有落在太子的身上,而是落在了皇子下首——屬于公侯的位置上。
那少年坐得并不端正,倚着靠背的模樣令他看起來有些懶散,打眼一瞧,看不出丁點屬于兵将的氣質,他的手指正随意地撥弄着桌上的酒杯,每撥一下,那酒杯便滴溜溜轉兩下,而後再撥,再轉,樂此不疲。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程西顧轉過頭,目光便與他對了個正着,而手下又是一動,将轉得正忙的酒杯按在原地,停住了。
少年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極冷,那一雙眉像削鐵如泥的長劍,鋒芒逼人,看上去難以親近,然而洛長墨看着此時沒什麽表情的他,卻微微挑了下眉梢,發出一個無聲的詢問。
下一瞬,程西顧長眉微蹙,似是極為不待見他的模樣,立時扭過了頭。
洛長墨見了,倒是彎了下唇角,緩緩收回視線。
看來此事的起因,也并非太子一黨安排。
難不成真是那些大臣酒醉後無心的唇槍舌戰,你來我往?
程西顧從與洛長墨的對視中收回目光,下意識朝着衆皇子的方向瞥了一眼,便猛然發現,他一直盯着的那位殿下不見了。
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而後起身對着身後侍候的宮人道了個出恭的借口,便溜了出去。
此時,七盞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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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知卿在偏殿內躺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依斓帶着湯藥回來,便知那人應當是被誰拖住了。
她不慌不忙地将頭上的發簪取了下來,握在手中,還未有下一步動作,便突然聽得偏殿上方的瓦片一陣響動。
“......弄舟?”她從床上直起身子,輕聲喚道。
輕微腳步聲傳來,她擡手掀了簾子,便看見已經立在床邊的少女。
洛知卿面色平靜:“去看看發生了什麽。”
弄舟猶豫一瞬,還是颔首,轉身向外走去。
洛知卿又道:“若無事,便去看看依斓怎麽還未回來。”
弄舟腳步停住,她轉過身,嗫嚅半晌,卻仍舊沒能說出什麽,只是一臉糾結又不解地看着她。
洛知卿想了想,下了床,起身走到這殿中正對着殿門的書桌旁,用硯臺壓了紙,提筆寫下“太醫院”三字,而後待墨幹,将紙折起遞給她:“尋個人問問,莫怕。”
弄舟看了她一眼,接過紙,颔首離去。
殿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洛知卿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的環境。
皇宮殿宇內的擺件一向華貴大氣,就連這間算不上大的偏殿用的東西也是上乘,湖筆、徽墨、宣紙、端硯,洛知卿的目光從這房書桌上一一掠過,最終落到了窗邊一角上安放的一個小香爐。
那是一個紫銅香爐,暗色的銅身上雕着幾條張牙舞爪的龍,有氣吞山河之勢。殿內只在牆邊點了一盞燈,此時那點光源也被她的身形遮擋,香爐表面的光澤便一點也瞧不見了。
她彎下身子,能看到那上方飄着的煙絲,細細的一條,虛無缥缈。
是迷疊香,有驅蚊蚋、避邪氣的功效。
宮中的人一向喜歡在殿內燃一些熏香,這樣整個屋子都會染上那種淺淡的香氣,然而瑤池殿一向只有置辦宴席的時候才會使用,平常很少有人顧及此處,更何況是它的偏殿,即使她可以勸說自己宮裏的人打掃起來一向細致,才會在此處點上這盞香,但自從夢中醒來,又接連印證了心中所想之後,她難免有所懷疑。
夢中,皇帝也透露出了讓她進宮的意思,雖然在洛珩的拒絕下作罷,但她心裏不舒服,便想出殿透氣,走到禦花園卻遇到不知何事發怒的瓊羅公主,那人一鞭子打得偏了些,差點招呼到正走到池邊的她身上,洛知卿不願與宮裏的人起正面沖突,便退了一步,哪知池邊冬雪未化,她腳下打滑,一個不穩便落了水。
她會泅水,因此爬上岸後除了冷了些倒也沒覺得有什麽大礙,那位公主應當是覺得不好意思,便讓丫鬟帶她去偏殿更衣,可等她進了殿才知,迎接她的是什麽龍潭虎穴。
依斓被派去取新衣遲遲不歸,而她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醒來後看着床上另一邊的人才開始驚慌,卻已然木已成舟。
而那個偏殿,正是她所處的這一間。
這一次她沒有落水,卻依舊到了這裏,那麽夢中那個人呢?
他會來嗎?
洛知卿向前兩步走至窗邊,擡手一推,兩扇雕花木窗便“啪”地一聲打了開來。
瑤池殿的偏殿是在正殿之外另開出了一個小院子,雖只有一牆之隔,但兩個殿宇距離較遠,因而處于偏殿之中,宴席的嘈雜之聲只能隐隐約約聽到一星半點,卻并不能聽得真切。
此時偏殿外空無一人,只有月光灑在未化開的雪塊上,清泠泠的,明亮卻寂寞。
她倒也不意外,轉過身便走向床邊,而後掀開簾子,脫鞋,上床,蓋好被子,一切做得緩慢平靜,只是被子下面握着簪子的手緊了緊,像是靠着它汲取一些安全感。
即使窗戶大開,冷風從窗外灌入,但睡意依舊如夢中一般湧來,洛知卿手中用力,簪子的尖角便劃破了手心的皮膚,掌心微涼,一陣刺痛感伴着粘稠的濕意刺激感官,她終于從困意中脫身,短暫清醒了些。
四周依舊是靜悄悄的,除了她的呼吸,她聽不到一絲一毫的人聲。
洛知卿舔了下發幹的嘴唇,心跳聲大如擂鼓,卻并非單單因為緊張,還有一絲即将窺得真相的期待感。
若她今日猜對了,若她今後當真會有一個那般屈辱又絕望的結局,她一定不會坐以待斃。
洛知卿沒有胡思亂想多久,第二陣困意還未來臨,殿門外便傳來了一陣聽起來虛浮又不穩的腳步聲,像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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