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六盞

洛知卿因着身上癢痛的緣故,吃東西有些艱難,但她為了轉移注意力,還是強忍着慢慢地吃完了自己盤中的一小塊蓮花肉餅。

她拿帕子擦了擦手,看着殿門處的舞蹈,覺得心情有些複雜。

畢竟,在黑暗中吃東西,還是挺難受的。

幸而洛知卿當年只是覺得因為舞槍與舞蹈差不離,而且練舞的話比作詩作對要容易得多,便随意編了一小段舞,若是她存心要編一整個舞蹈,這場宴席怕是要開不下去了。

她的胡思亂想方停,殿外的舞者也将舞蹈進至尾聲了,随着一個華麗的旋轉,那人終于将水袖收起,隔着屏風向衆人行了一禮。

瑤池殿內的燈火被點亮,皇帝一邊念着“好!”一邊鼓起掌來,衆臣自然與當今天子一同鼓掌。

“這舞只應天上有啊!”

劉璞存又拾起了他的老行,衆臣見詞被人搶走,只好随着附和,一陣“是啊”“沒錯”“确實如此”的聲音。

皇帝十分受用,将舞者召到大殿,問道:“這舞當真不錯,不知可有名字?”

那女子規規矩矩跪在地上:“回陛下,此舞名為‘月下瑤臺’。”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皇帝撫掌,慨嘆,“好名字!傳朕意,賞!”

衆人一陣歡歡樂樂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再次挂上,就聽得那位女子又道:“陛下,這賞民女不能接!”

皇帝笑容一頓,面色便沒那麽好看了,但顧及場合,還是大度道:“哦?為何啊?”

“因為此名此舞皆非民女原創,”女子擡首,一字一字,“乃是洛府大小姐三年前于群芳宴所作!”

話音一落,衆人神色各異。

驚訝者有之,了然者有之,憤恨者有之,面色不動者,亦有之,洛知卿便是其中之一。

由于對夢中細節的忘卻,她本來還在想皇帝到底要如何切入讓她入宮這個話題,猜來猜去竟是沒想到會用上她差不多都将要忘了的“月下瑤臺”。

這舞或許當年雖只是在群芳宴上出現過,但群芳宴那是什麽地啊?那可是京中衆位媒婆的消息來源地!

從各家小姐的表現情況便能得出此人的品性能力,因而群芳宴又稱“紅媒宴”,許多小姐的作品由這些人流傳出去,或是成就她們,或是毀了她們。

而月下瑤臺舞當年在京城中那般聞名,洛知卿便不信皇帝對此一無所知,那人明顯是以此為契機,将話題引到她身上罷了!

洛知卿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虧她幼時總來串門時還覺得當今陛下并非傳聞中那般無情。

不過她轉念一想,又覺得,無親無故的,那人應當只是對她無情罷了。

皇帝聽了這話,詫異了一番,讓宮人發了這次舞蹈的賞賜後便讓那位女子下去了,而後在衆人各異的神色中,轉向洛珩,笑道:“洛卿去了北境後,一一倒也不怎麽進宮了,朕竟不知,一一竟是八鬥之才。”

薛秋時與花貴妃交好,那時洛知卿經常往宮裏跑,皇帝又很是寵愛花貴妃,因而連帶着對她的态度也很溫和,會随着薛秋時一樣喚她的小名。

不過這小名在此時聽來,就不是那麽個味兒了。

洛珩隐約知曉他想做什麽了,一雙手上握得青筋盡露,卻還得強忍着扶手行禮,一面無表情道:“陛下謬贊。”

“你們啊,就是謙虛。”皇帝笑着搖頭,說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問道,“朕突然想起,一一也到及笄之年了罷?”

話音一落,洛知卿洛長墨面色毫無變化,宇文煥卻不吃菜了,擡起頭來時一張臉上如風雨欲來,黑了個徹底,而斜對面坐着的程西顧卻将目光移向了戴着面紗的少女,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洛珩這下連牙也咬上了,一個字一個字向外蹦:“今年六月。”

皇帝卻好像沒看到他的臉色似的,面上依舊挂着和煦的笑意,只是離得近的人卻能發現,那眼中冷厲,一如往常,“不知洛卿可為一一定了婚配?”

洛珩神色一冷,正要開口,皇帝又道:“我看——”

“卿兒!”

他話還沒說完,洛長墨驚慌失措的一聲呼喚便直接皇帝剩下的話堵在了口中,而此時在場所有人都無法再關注他接下來的話了,甚至于連皇帝自己都沒辦法接下去,只因這場對話的中心人物洛知卿——暈過去了!

衆人都被這場面吓了一跳,幸而皇後還有着一絲清醒,忙對皇帝道:“陛下,快為洛小姐請太醫!”

皇帝回神,點點頭,高聲:“太醫!快請太醫!”

洛家席位慌作一團,宇文煥不知何時也竄了過去,緊張地看着在洛長墨懷裏失去意識的洛知卿。

洛珩這下連一點憤怒的情緒都沒有了,只覺得一陣陣心慌,連基本的冷靜自持都難以維持,只一遍遍喚着她的名字:“一一,一一你醒醒,你別吓爹爹啊!”

唯有洛長墨還算鎮定,他抱着洛知卿率先離開大殿,打算向偏殿走去,臨走前卻還不忘低聲提醒宇文煥:“七殿下,您随我們去不合規矩,等會兒還有祝酒禮呢。”

宇文煥心知他若是前去也幫不上什麽忙,沒準還會因為身份為她帶去麻煩,便停了步子,點頭示意知道了,見他們離去,自己也回到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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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知卿被送到偏殿時便醒了,隔着簾子能聽到外面一陣嘈雜的人聲,緊接着,有人将手指隔着帕子搭在她的腕上,外面的聲音便停了,似乎都在等一個結果。

沒過多久,那人擡手離開,便聽洛珩問道:“張太醫,小女這是怎麽了?”

洛珩的聲音滿是焦急與緊張,聽得洛知卿突然一陣難受。

若是父親知曉此事乃她故意為之,怕是會覺得失望罷......

“大将軍不必憂心,依下官來看,洛小姐是因食了什麽與身體相沖的東西,才會起了疹子,繼而暈厥。”

“食了什麽?”洛珩一驚,“莫非是杏子?!”

他立即看向依斓,語氣微沉,“你們小姐最近吃了什麽,全部報上來!”

依斓瞬間跪下,但沒等她張口,就聽簾內傳出一句:

“不必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立刻将偏殿內已經趨于緊張的氛圍打破,衆人齊齊向聲音處看來,洛珩更是兩步走到床前,欣喜道:“醒了?”

“嗯,”洛知卿應了一聲,看向那位老太醫,輕聲道,“張太醫,我此刻突然想起,昨日似乎誤食了杏脯。我幼時吃了杏子後便會全身起疹子,但我昨日吃完沒有任何不适,便沒有放在心上,結果沒有想到這病竟是遲發,此時想來,應當就是因此才會暈厥。”

“洛小姐說得有理,”張太醫點頭道,“那我便據此為洛小姐拟一張藥方,此病切忌遠離杏子相關,飲食清淡,溫水沐浴。”

洛珩:“有勞太醫。”

“不敢當。”

洛長墨:“我送張太醫。”

洛長墨将他送出門,又讓依斓同張太醫前去太醫院熬藥,便折返回來,正瞧見洛珩在床前皺着眉頭左問右問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樣。

“父親,我當真無礙。”洛知卿無奈道,“您放心回去罷,中途離席實為失禮。”

而且還會讓皇帝當作“洛珩并未将皇家放在眼裏”。

這話她沒說出口,不過洛長墨與洛珩也心知肚明,因而洛珩又囑咐她兩句便應了她的話回去了,洛長墨本想留下照看她,也被她一句“這兒有弄舟呢”給堵了回去。

畢竟他親自塞過來的人,自己總不會信不過罷?

不過令洛知卿奇怪的是,她說這話時,洛長墨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而弄舟卻仍舊毫無表情,壓根沒有當初洛長墨所言的“只對他相信”的情況出現。

是弄舟變得太快,還是,他果真瞞着她何事麽?

不過她相信洛長墨是不會害她的,便壓下沒問,等人都走了,便準備躺下休息片刻。

她暈倒時正是除夕宴第五盞酒剛過,按照規制,宴席一般共九盞酒的時間。還有四盞酒的功夫,而她所等的事,發生與否,全在這段時間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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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珩與洛長墨回到瑤池殿的時候,便發現殿內的氣氛變得很是奇怪。

殿內大臣及其親眷雖有談話者,卻都是一副竊竊私語的模樣,而龍座之上皇帝的眉頭雖未皺着,但眸中的冷意比他們離去時更甚,但仔細看去,這幅強壓着的怒意卻并非對準他們二人,只因兩人踏入殿內的時候,皇帝連個眼神都無心分給他們,只死死地盯着階陛下方衆臣中的一員——

兩人順着他目光看去,那案桌後面跪着的人,卻是今日這除夕宴中少數獨身前來參宴的大臣之一,工部尚書——柯望。

洛珩與洛長墨對視一眼,心中均是立刻琢磨起來。

這工部尚書可是張荃的一把手,怎會在這宴中毫無臉面地跪了下來?

莫非是陛下要對二皇子的人馬出手?

不過沒等兩人琢磨出個所以然來,高坐上的皇後終于率先打破了殿中沉悶的氣氛,出聲招呼道:

“洛将軍回來了,太醫可瞧過大小姐了?”

兩人收了心思,在殿前行禮,洛珩道:“太醫看過了,說是吃錯了東西,這才起了疹子,暈了過去。”

皇後面上的擔憂終于稍稍去了些,點頭道:“無事便好,大将軍與洛少卿也不必太過擔憂,太醫院的人必然不會讓洛大小姐出了差錯。”

她說着,同時看了旁邊之人一眼,像是某種暗示。

皇帝餘光瞥見了她的眼神,終于将身上散發出的怒意收了,緩緩道:“皇後說的是,愛卿既然回來了,便入座罷,這宴席可還未結束。”

洛珩言語恭敬,“多謝陛下,多謝娘娘。”

他行禮過後,衆人以為他就要依着皇帝的話入座,卻瞧見那人轉了身,斟了一杯酒,而後又轉了過來,舉起酒杯對上方的人道:

“此次因臣家事擾了陛下與娘娘興致,臣自罰一杯!”

洛珩此舉無疑算是給了皇帝面子,又将尴尬的氛圍打破,皇帝也就順着臺階下來,慢慢扯了扯嘴角,撫掌道:“洛愛卿果然不讓朕失望。”

他笑看衆人,朗聲道:“若你們皆有洛愛卿這般的魄力,我大魏何愁不能興盛啊!”

洛珩面色不動,在劉璞存率先一句“陛下說的是”的拍馬屁後,衆人皆是随之附和,瑤池殿內原本尴尬緊張的氛圍一掃而空。

氣氛熱絡起來,宴席便繼續了下去,殿內的舞姬與樂聲換了一批,洛珩與洛長墨順勢入座,擡眼時見對面原本跪着的柯望也就這空檔又坐了回去。

上方的皇帝跟沒看見似的,正笑着與皇後說些什麽,看來是并不打算追究了。

下一盞酒的菜被宮人端至案桌後,洛長墨便叫一直候在大殿的伍期過來,詢問方才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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