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制衡

瑤池殿內除了這麽大的事,除夕宴自然不可能再繼續辦下去了,于是九盞酒的時間未到,各位官員及其家屬便匆匆離了皇宮,上了馬車往家去了。

洛知卿從偏殿出發要比洛珩二人早到了宮門口,待她在馬車上坐了片刻,才聽得外面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她正要掀了窗簾去看,車簾卻被人從外面拉開了,緊接着洛珩的臉便出現在她眼前。

那人面上似乎有些緊張,待目光與她接觸,才呼出一口氣,整個人慢慢都放松下來。

“父親?”洛知卿先是詫異,繼而猜到對方或許從程西顧那裏知道了什麽,便溫聲道,“我沒事,父親莫要擔心。”

洛珩颔首,視線在依斓與弄舟身上過了一下,又看向她,遲疑道:“有些事想與你說。”

洛知卿點點頭,讓兩個丫頭去後面的馬車上,洛珩這才上了馬車,還未坐穩,便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周身,見果真沒有受傷,懸着的那顆心才慢慢落回了原處。

他問道:“身上還難受麽?”

“喝了太醫院熬得藥,好多了。”洛知卿伸出左手給洛珩倒了杯茶,又聽對方問道:“四殿下是怎麽回事?”

洛知卿頓了頓,道:“應是路過罷,我喊了一聲,便被他聽到了。”

對方許是信了,或是明白她不願多說,接過茶道:“那等明日白天便給四殿下府中送份謝禮罷。”

洛知卿點點頭,很快轉移話題問道:“方才殿中可是發生了何事?”

洛珩颔首,捧着茶杯将殿內事一一道來,臨了喝了口茶,道了句:“周榕在宴前才與我說‘京中或許要變天’,沒想到應驗得這般快,哎,大魏果真人才輩出。”

他這話中語氣滿是諷刺,不用猜也不是褒義了,洛知卿聽了後,消化片刻,問他道:“父親認為這件事背後的人是誰?”

“不好說。”洛珩喝了口茶,水汽飄至半空便散,遮擋不了他皺起的眉頭,“大概率與各皇子奪權有關,但若要分析到底哪一位所為,也不好說。”

他悠悠道:“明面上太子嫌疑最大,但以太子如今一門心思紮在青樓的狀态,其實不大可能會抽空辦這事,但太子不做,誰知道他的黨羽——譬如程西顧——不會做呢?而其他人,二皇子、四皇子、七皇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其中尤以二皇子最重,常理上或許不容易看做背後的人,但也沒人知道,這是否又是一場苦肉計。”

洛珩放下茶盞,輕呵一聲,神色複雜:“如今的朝廷,當真是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

洛知卿聽到“七皇子”三個字時眉頭稍蹙,下意識想否認他的說法,不過到底沒說什麽。

雖非她所願,但那人的出身是無論如何都改不了的,在那樣一個大染缸中,無論他做與否,做了什麽,旁人難免質疑,這并非她一句“他不會”便能改變得了的。

将方才的事情回想一遍,洛知卿發現了一個疑點,“陛下提防洛家,即使他再如何偏愛阿煥,又怎麽能這般輕易就将此案的主理權交給了大哥?況且此案直指太子,以陛下的性子,也該用一用二皇子的人,以此制衡罷?”

陛下一向多疑,如今此案涉及太子,除卻太子一派的人不可參與之外,依往常來看,皇帝會采取平衡之道,便是讓中立與另一派共審,以此維持派系的平衡與朝政的公正透明。

但今日皇帝這番做法,卻完全不同了。

“他雖多疑,但有時也好賭。這案子太大,若遂安做不好,就是他用來扳倒洛家的機會,若遂安做好了,他也能找些小事讓洛家停在原位,這是一方面。”洛珩坐姿端正,眼中神色幽深,“另一方面,他若要安排二皇子一派的人,便只有刑部的拿得出手了,而刑部嗎......”

洛珩盯着案幾上那杯尚飄着熱氣的茶,眉心微動。

他終于明白那群人唇槍舌戰時提到的“財源廣進”是何種用意了,想必這句話,皇帝也聽進去了,這才沒将刑部派出來共審此案,想來,應當是被調去查另一個案子了罷。

這局布得妙,一個兩個全都是針對太子而來,若太子度不過去,怕是兇多吉少。

洛知卿聽洛珩話說一半便沒了音,想問,擡眼時見對方深思的模樣,又沉默下來。

其實根據洛珩的敘述,她對這場刺殺案背後的人究竟是誰已有了隐約的答案,當務之急應當是幫洛長墨找到證據,幫洛家度過這次危機,甚至在之後,幫太子順利即位。

她的長睫垂下來,腦海中思緒萬千,她一個個看過去,紛紛雜雜到了最後,只剩一句話:

這一次,坐上皇位的人,絕不能是宇文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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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這天并不宵禁,亥時的街道上依舊被兩側店內的燈火映照得明亮輝煌,偶爾有大院子的上空炸響朵朵煙花,安靜的夜便一下子熱鬧起來,滿是過節的氣息。

但在這樣熱鬧的時候,也有幽深的巷子,是不能被感染到的可憐之地。

遮月的雲慢慢飄走,清輝斜斜灑下,終于将巷內一側照亮,而與此同時映入眼中的,便是巷子深處一架萬分儉樸的馬車車頭一角。

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巷內回響,馬車內卻沒有任何動靜,直到那腳步聲緩緩停在那匹踱着步的馬前方不遠處,有人說道:

“侯爺,新歲安康。”

馬車內終于有聲音傳出,聽起來年紀尚輕,很是清朗:“洛大少爺,年還沒過呢,你這祝福說得早了點。”

洛長墨負手一笑,不急不緩地道:“年一過,就要去處理侯爺推過來的爛攤子,怕是就沒時間說了。”

車內沉默片刻,像是覺得這話不怎麽好接,再開口時已十分突兀地換了個話題:“外面冷,本侯便不出去了,要不洛大少爺進來聊聊?”

洛長墨一身緋紅常服,站得筆直,頗有風姿,他看着月光下映出來的一角破布簾子,十分果斷地道:“不了。”

他笑了笑:“侯爺的車,怕是不太好上。”

就如同那船,坐上去了,意味可就不言而喻了。

“這話是怎麽說的?”程西顧裹着狐裘靠在馬車內,與外面站姿端正的人相比可謂是大相徑庭,他問道:“本侯今日為洛少卿送了一份足以加官進爵的大禮,洛少卿竟是不滿意麽?”

“加官進爵?怕是催命上路罷?”洛長墨嘴邊笑意淺淺,眸中卻一絲情緒也無,“侯爺利用家妹造勢,不就為了躲開刑部将重任落到下官身上,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程西顧:“洛少卿言重了,本侯相信你的能力。”

洛長墨擡首看了看遠處夜空中倏然炸響的煙花,笑道,“此案就算為了洛家,我也會盡全力而為,只是下官希望侯爺在此之後能離家妹遠一些,您老尊貴,我們洛家不敢高攀您這座大佛。”

他這話可謂說的極不客氣了,但程西顧卻未曾動怒,只是長眉下壓,語氣更沉重了些許:“洛少卿不問問洛大小姐的意見麽?”

“下官知曉,家妹良善,她會幫你,”洛長墨眼中倏然冷了下來,“但不代表下官忘了您曾做過的事。”

他轉過身,悠然走向巷外,只留最後一道輕飄卻堅決的話現于夜中。

“侯爺當初既選擇‘不救’,如今便不必故作姿态了。”

那人走了,馬車內程西顧支颌靠在窗邊,一縷月光下映照的面容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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