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誰人
見此情形,衆臣大驚,坐在階陛下的王蕭一下便站了起來,但沒等他有什麽動作,身後殿柱旁侍奉着的宮人突然舉刀沖向文臣家眷,他手中沒有兵器,只能順手拿起酒杯擲了過去,而後從案桌上翻了過去,越過一衆驚慌的夫人姑娘,将被砸懵的刺客手中的刀奪了過來。
再舉目望去,殿內各處皆是同樣場景,早已亂作一團。
龍座上的皇帝大怒之色還未褪去,就僵在了原地,眼見匕首襲來,閃躲不及,那宦官不知怎地腳步一頓,踉跄後退幾步,而後反身将匕首刺向身後之人。
皇帝這才看清,正是宇文煥拽着宦官,才沒令那人得逞,但他從未涉武,宦官反身之際來不及躲避,被那宦官一刀劃傷手臂。
“小七!”
這下皇帝面上的怒意全然轉換成了大驚,身子也不僵了,“騰”地一下便站了起來。
宇文煥卻管不上他,他捂着臂上的傷口,一腳踹翻眼前的宦官,朝外大喝:“有刺客!來人!保護陛下!”
瑤池殿外把守的禁軍早在宦官沖向皇帝的時候便進了殿中,此時正與撤下僞裝的其他刺客戰作一團,一時間,喊叫聲、桌椅翻倒聲、兵器交接聲響作一團,嘈嘈雜雜令人心中恐慌。
不過幸而殿內武官不少,因而并非頹勢。
眼見局面漸漸控制住了,皇帝正要松口氣,卻突然聽到一聲尖叫,他順着聲音看去,便看見一堆被吓得發抖的宮女之中,宇文瀚胸口染血倒在坐墊旁邊。
那宦官被宇文煥踹倒之後不退,反而去偷襲重傷宇文瀚!
旁邊禁軍手起刀落斬了宦官的頭,周圍的人卻已經吓懵了,皇帝驚了一瞬,忙道:“快!找太醫來!”
皇帝既然這麽說了,殿內即使再亂,禁軍中也撥了一個人出去,快速去太醫院請人了,不過禁軍剛走,就有一個人艱難地穿過人群拼殺,跑到了階陛之上,太子一看,倒是熟悉,正是京城中出名的公子仵作,也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大公子——謝亭秋。
謝亭秋方到衆人面前便規規矩矩行了一禮,溫聲道:“陛下,微臣在下方聽聞二殿下受了傷,微臣不才,也通些醫理,所以想——”
好了好了,去罷。”皇帝擺了擺手,準許他的想法,雖說仵作看病有那麽一絲怪異,但思及謝亭秋與程西顧關系不錯,再加上此時人命關天,能救便救,哪還有那麽多顧忌。
謝亭秋得了準,便先去給宇文瀚止血了。
眼見他那邊有條不紊,皇帝稍稍放下心來,也有時間去看方才為救他而受傷的兒子了。
“咳......”他輕咳一聲,凝眉看向宇文煥,“小七——”
“兒臣沒事。”宇文煥卻不等他說出口,便低聲回了話,也不知道是不是氣還沒消下去。
見此,皇帝便沉默了。
雖然他內心依舊對那句祝酒詞感到憤怒,但一想到宇文煥因他而受傷便又忍不住心疼,畢竟是他最寵愛的兒子,可皇帝畢竟是皇帝,他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拉下臉來說話,他還要維持皇帝的顏面。
他将目光掃向全場,卻發覺少了人,便低聲問向禁軍:“程侯爺呢?”
剛問完,便見殿外走進來一個紫衣人影,這人健步如飛卻面色如冰,他看了周遭一眼,王蕭眼明手快地将他手中搶來的刀扔過去,程西顧上前兩步接刀,而後從差點招架不過來的武官身前一擋,一別,再一踹對方膝骨,那人便被刀抵着脖子,壓在了殿內。
而這時,殿內其他刺客卻也慢慢停了下來,衆人這才發覺,敢情程侯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賊人頭子啊!
程西顧低眸看着跪下的人,還沒待他出聲,那人卻更快地喊道:
“願為太子誓死效忠!”
而後包括他在內的刺客,無論制伏與否,紛紛倒了下去。
——竟是服毒自盡了。
皇帝沉着臉,一字一字反問:“太子?”
沒人敢答話,太子當即跪了下來,迷茫地辯解:“父皇,兒臣冤枉。”
皇帝沒吭聲,目光落在他身上猶如刀鋒般寸寸刮着皮膚,屬于帝王的威壓毫不留情地壓向這個親身兒子,沒多久太子連冷汗都下來了,但仍是咬着牙直視,語速緩慢卻堅定地道:“父皇,兒臣不知!”
見狀,劉璞存微一皺眉,正要邁步,右前方一道冷冽的視線生生讓他頓住動作,順着感覺望了過去。
只見程西顧立在階陛之下,手上寒刀已遞給身邊武官,面上寒霜未褪卻未有慌張之意,見他望來,甚至十分沉穩地搖了搖頭,他便心裏有了計較,不再動作。
皇帝依舊沒有開口,只是掃視四周,直到視線觸及一道人影,這才微掀薄唇,沒什麽情緒地開口:“歸錦,方才去哪了?”
“臣方才酒醉出門透氣,救駕來遲,陛下贖罪。”程西顧開口時便如換了一個人一般,面色如常,只語氣裏像是帶了些遲疑,“且,臣在外時,聽到了洛大小姐的呼救聲。”
洛珩一驚:“一一?!”
皇帝也是皺眉:“洛大小姐怎麽了?”
程西顧:“洛大小姐偏殿遇刺,幸而四殿下挺身而出,這才保洛大小姐無恙,但四殿下卻因此受了些傷,臣已将殿下送至太醫院,又派人搜查刺客蹤跡,卻沒想到刺客竟逃竄至此。”
他說到此處撩袍單膝跪地,語氣低落而慚愧,“是臣辦事不力,讓陛下受驚,請陛下責罰。”
聽罷,皇帝心緒稍寬,嘆道:“與你何幹?你又不知今晚會有刺客前來,起來罷。”
程西顧應了聲“是”,起了身。
與此同時,禁軍前去太醫院請的人也到了瑤池殿,皇帝擺手免了那人的禮便讓其接手了謝亭秋的活,而他轉過身對衆人道:“今夜之事,定要徹查,不知各位愛卿對于查案人選,有何見解?”
衆位大臣慣例沉默。
大魏朝堂倒也不是經常沉默,只不過這次事件着實不太好辦,刺客既親口承認了“為太子效忠”,那麽太子一派的人是萬萬不能出頭的,因而這種場面下能夠出來說話的只能是二皇子一派或是中立黨了。
這不是嗎,下一瞬,二皇子一派的張荃便站出來了。
也不知是被刺客吓得還是怎麽回事,本就沒束腰帶的張荃此時衣着更是散亂,就連發髻都倒了,随着他的走動顫巍巍地墜在腦後,衆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卻見那人走出來不說話,冷不丁一陣震天動地的哭喊,差點沒将衆人的心髒吓出來。
皇帝嘴角一抽,但也深知這殿內衆人單拎出來哪一個都是演戲好手,此刻也不開口說話,等到張荃哭了兩下,看模樣是哭夠了,這才一副擔憂地模樣,嘆道:“讓張愛卿受驚了。”
“哎!”張荃抹了抹眼角,嗚咽道,“陛下!老臣受驚是小,各位殿下受傷才是大啊!”
方才太醫到的時候皇帝便讓侍候宇文瀚的人将他擡了下去,此時這位重傷的二殿下正在另一處殿內治傷,也不知到底狀況如何。
更何況,誰不知道七殿下宇文煥是皇帝的心頭肉,這場刺殺若只是宇文瀚或是宇文翊受傷或許得不到皇帝這麽大的情緒波動,但一帶上宇文煥,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張荃話中說的“各位殿下”就是這個意思,而他從掩面的袖子的縫隙看過去,瞧見皇帝面上真情實感的怒意與擔憂,心裏便有了幾分底。
看來果真是要鬧大的。
他連忙再接再厲,“陛下啊!若各位殿下受傷一事得不到妥善解決,不僅令殿下寒心難過,還會堕了天家威嚴,實在要謹慎決議啊!”
皇帝看向他:“那張愛卿以為,何人能擔此重任?”
“老臣以為,”張荃道,“刑部尚書杜大人乃入鐵主簿,于案件一事見多識廣,經驗豐富,老臣推舉杜尚書為此次案件主審!”
刑部尚書杜元魁是二皇子一派的人,這話一出,他打的算盤衆人也就聽明白了,正是想趁着這件大事為刑部攬功,好鞏固這一派勢力呢。
不遠處有人接道:“若依左相所言,大理寺卿周榕周大人措置裕如,九折成醫,且官齡更長于杜大人,豈非為更合适人選?”
意料之中的,此時出聲的正是右相文渚,他也垂袖行禮道:“陛下,臣推舉大理寺卿周榕為此次案件主審!”
“右相莫不是忘了,周大人近些年可是不怎麽管事了,官齡是沒法兒比,但年齡也沒法兒比罷?”張荃反駁。
這就是直接說人家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怕是無法擔當重任了。
“老骥伏枥,便不容許人志在千裏麽?”文渚瞥他一眼,輕飄飄道,“姜子牙中朝輔佐武王定天下,佘太君耄耋尚能挂帥上戰場,怎麽?左相莫非對朝中同僚有甚偏見?”
眼見左右相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衆臣習以為常,倒也不慌,一次刺殺傷了三位皇子,這案件怎麽看都是一口大鍋,但鍋大炒出來的菜也多,若這事落到誰頭上,又能被處理得好,好處自不必說,也無怪乎兩派會争論起來,連皇帝也沒有定論。
就在衆人皆看戲的時候,一位誰也未曾想到會出頭的人站了出來,紫色常服袖擺一動,合袖揖禮,頗為仙風道骨。
“陛下。”藺言一出口,殿內便是一靜,只見他低眸,淺色的薄唇微掀,緩緩道,“臣推舉大理寺少卿,洛長墨洛大人。”
衆人一聽,皆在內心贊道——這個提議,好啊!
先不說洛家乃中立,就沖着洛知卿今夜也遇刺一事,洛家人定然會将此事徹查清楚,不可能偏向誰人一分一毫。
況且洛長墨本就是大理寺中人,朝中人或許會因為刑部的站隊而對其業務能力持有懷疑,但大理寺卿乃兩朝元老,公平正直,就算他不管事許久,但指點總會有的罷,衆人對其自然也能信得過。
皇帝其實也覺得這個想法不錯,但又想到若是洛長墨最終将此事以圓滿收場,他的功績上必會再添一筆,那麽對于他想要除掉洛家來說,可就更難了。
正在他遲疑之時,不遠處的宇文煥突然跪了下來,朗聲:“父皇,兒臣也推舉洛大人。洛大人年紀輕輕便能理盡大理寺堆積如山的案卷,且毫無差錯,能力可見一斑,相信若洛大人為主審,定能幫父皇找出犯案真兇!”
皇帝的怒火本來又要升上來了,但目光一落到他顏色加深的衣袖上,那怒火就如同被人潑了盆冷水,一下子消失殆盡,他看着跪在不遠處的兒子,不知怎地,一股疲憊油然而生。
為什麽他這個最為寵愛的孩子,永遠也察覺不到他的心思呢?
不,不對。
那人分明心有七竅,只是一絲一毫,也不願用在他身上罷了。
良久,皇帝擺擺手道:“那便命大理寺少卿洛長墨主審,徹查此案。”
洛長墨站出來,行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