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新年

周氏的心跳瞬間彪得飛快,頭皮發麻,一旁站着的洛長清也再難維持淡定,身形顫抖,冷汗頻頻落下。

洛知卿的驚訝程度倒是沒有兩人那麽大,但仍是覺得有些想不通。

這事明明只有周氏身邊的人與她和依斓知曉,連洛長墨都不知,是誰傳到洛珩耳朵裏的?而且看洛珩的模樣,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早就知道卻沒有聲張,難道就是等這一次機會?

在她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周氏那邊終于開口。

“妾身......”周氏低首咬牙,“妾身不知将軍所說何事,長清,長清平日裏雖行為莽撞,但從未做出任何有損于洛府的事,畢竟長清也是将軍的親生兒子!”

她這一句旨在讓重視子嗣的洛老太太出馬,但沒等來那人有任何動作,洛珩又開口了。

“你還在裝傻。”他像是被氣狠了,再開口時咬牙切齒,“你該慶幸我不打女人,但我再說一次,我只有一個親生女兒,名叫洛知卿。”

周氏豁然擡首:“将軍可以不信,但妾身從未說過假話!”

“無論當年還是如今,妾身所言句句屬實,您不能因一己之私便置妾身母子三人于死地!這不公平!也難以服衆!”

洛珩大怒:“你!”

“公平?”

門外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屋內衆人的動作皆是一滞,而後只見門簾被人一挑,一抹正紅色衣角暴露在衆人眼前,洛長墨施施然走了進來。

他面上還帶着笑,目光落到跪着的周氏身上,輕聲道:“二夫人想求個公平,長墨可以給您這個機會。”

他向洛老太太與洛珩各行了一禮,見洛珩對着他擺了擺手,便直起身,對着周氏淺笑:“我們先說近的罷,就前幾日,在二夫人的掌家下,廚房還有不負責的廚娘,将杏脯送到了聽竹苑去,按理說卿兒忌杏一事全府皆知,怎麽依然會出現這種纰漏?算來算去,算到最後,說二夫人一句失責總沒有錯罷?”

周氏仍在低聲啜泣,聽了這話,冷哼道:“聽竹苑的夥食一向都是自己的人去廚房挑,廚娘從不插手,這件事緣何能怪到我頭上?”

“哦?”洛長墨反問,“那二夫人可還記得聽竹苑在此事上為何親力親為?”

周氏哭聲一頓。

洛長墨聲音剎那冷冽:“難道不是你縱容下人偷盜聽竹苑例銀、夥食、木炭等等日常應得,才使得聽竹苑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周氏擡頭看向洛珩,面上尤帶淚痕,模樣十分可憐,“将軍,妾身不知!妾身絕對不敢這般對待大小姐啊!将軍明察!”

“不知?”洛長墨冷笑道,“那關于洛長清冒犯來客、侮辱長姐、成日出沒花街柳巷、為争奪花魁甚至與旁人大打出手這些事,你也不知?”

他話音一落,一直作壁上觀的洛老太太突地皺了下眉,轉頭向洛長清看去,“可有此事?”

洛老太太這一摻和讓洛知卿愣了愣,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應當是洛長墨所言中“與旁人大打出手”一事為洛府丢了面子,這才讓那人坐不住了。

對于洛老太太來說,丈夫洛以風掙下來的洛府榮譽是任何人都不能玷污的,哪怕是這洛府唯一傳宗接代的人,也不行。

洛長清“咚”地一下也跪了,滿頭冷汗:“我......我......”

他也明白這一點,但因老太太近年來愈發不愛管事,且無論他如何都有自己親娘收拾爛攤子,他自然更加肆無忌憚。

但他萬沒有想到,過了好幾個月的事情會以這種情況傳到大門不出的洛老太太耳中,這讓他猝不及防,壓根找不出辯駁的理由。

“你沒有證據!”周氏在此時張口喝道,“大少爺!你說了這麽多,卻未曾拿出過證據,憑什麽你說什麽便算做什麽!”

洛長墨臉色一沉。

“住口!”洛珩像是再也忍不住,看向她,“你非要我拿出證據,非要鬧得這洛府上下皆知,就為了成全你那不肯放下的執迷不悟?”

他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字:“你配麽?”

周氏怔愣。

洛珩陰沉着臉,甩袖負手,“來人!将周氏帶回東院,沒我的允許,不得踏出院門半步!”

門外早有嬷嬷等候,此時安靜地走進來,兩人強制擡起周氏的手臂,便要往外面帶。

周氏像是如今才反應過來,掙紮喊道:“不!不,将軍!我沒錯!你不能這麽對我!老太太!将軍不知道我為這個家付出過什麽,老太太您還不知道嗎?!您都忘了嗎!”

“我沒錯!我沒錯!”

“老太太!”

兩個嬷嬷的力道大得很,眼見堂內衆人越來越遠,周氏終于明白無人相助亦掙脫不得,她怒極反笑,“錯的不是我!是你!從頭到尾,錯的都只是你,洛珩!!!”

門簾落下,嘲諷的聲音逐漸變小、模糊,終于,再也聽不見一絲一毫,屋內衆人維持着沉默,氛圍堪稱針落可聞,在這樣的環境下,洛長清顫抖的呼吸便尤為清晰,就像響在耳邊,讓那些情緒波動大的人心裏更加煩躁。

洛珩捏了捏眉心,開口道:“罰二少爺十杖,其後跪祠堂,不知錯不可出。”

話音一落,又是兩人走了進來,過程與方才無異,唯一區別的便是洛長清這一路嚷嚷的全是“我錯了”,清晰明了,連一聲多餘的都未曾說過。

但即使如此,洛珩也沒有松動的跡象,洛知卿便明了,所謂的“不知錯不可出”,其實也是看他的意思了。

門外一聲聲的悶響與洛長清的痛呼糅雜在一起,洛知卿眉心微蹙,眼見洛珩将目光落到了堂內如今唯一跪着的人身上,她忙搶着開口:“父親。”

洛珩看向她。

“雲瑤她是無辜的。”洛知卿走到洛雲瑤旁邊,擡手托着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扶起來,“她沒做過什麽。”

話音一落,對方便擡起了頭,洛知卿這才發現,那人臉上一丁點表情都看不見,沒有如周氏一般的不甘與憤怒,也沒有如洛長清一般的緊張與悲傷,甚至沒有任何聽到她這句話的感動或是放松,她面上毫無表情,就像面前這一場鬧劇,于她而言,只是看了場不甚感興趣的戲而已。

她從來只是個旁觀者,而非戲中人。

洛知卿動作頓了頓,突然不受控制地想到,夢中所預示到的未來,洛雲瑤是否也是如面前一般,将洛府一切當作一場戲,而戲劇終了,她毫無表情地轉身,看向與她共侍一夫的另一場戲。

那些令洛知卿升起死志的一切,在對方心中,其實一文不值,毫無意義。

“便随你罷。”

洛珩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洛知卿驟然回神,視線中再次出現洛雲瑤那張臉,卻已經不是面無表情的模樣。

那人頰邊梨渦淺淺,看着她笑得十分可愛。

這是假的麽?亦或方才那才是錯覺?

洛知卿收回了自己剎那的失神,将洛雲瑤扶了起來,見她能站穩,便松了手。

那人面上閃過一絲失落,但洛知卿沒有在意,只輕聲道:“回去罷,若是膝蓋疼便讓人找大夫瞧瞧,安心,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洛雲瑤看向洛珩,見那人微微颔首,便向衆人行了禮,慢慢離開了正堂。

轉眼間正堂只剩了洛知卿四人,洛珩才開口喚了一聲“母親”,便被洛老太太打斷了。

“你想要大姑娘掌家,我不說什麽,但前提是她不會給洛府丢臉。”洛老太太掃了她一眼,又極快地收了回去,“若做不到,那就別怪我不給她情面了。”

洛珩嘆息:“母親,一一是您的親生孫女,你總得有幾分信心。”

洛老太太哼了一聲:“這信心,我有與否,有什麽分別?她難道要靠着我的信心掌家麽?”

“您還是這般不饒人。”洛珩無奈,朝洛知卿遞了個顏色,“快給祖母說一說,能不能做到?”

便是不能,也要能了。

況且若是決定做些什麽,這掌家權可謂是極大的便利。

洛知卿暗自嘆了口氣,雖然頗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但洛珩費心費力為她取得了這個機會,她也不會讓那人失了臉面。

她上前一禮,“卿兒定然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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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在夜風裏搖搖晃晃,其內灑下來的光芒只照亮了身前一隅,卻聊勝于無。

折騰了許久,此時子夜已過,守歲的、看煙花的差不多都消停了下來,行動快的,或許都入夢好一會兒了,因此四下皆靜,只有自己與周圍人的腳步聲回蕩在寂靜的夜裏。

今日發生的事有些多,再加上洛知卿吃了藥,此時的困勁便止不住地襲來,她估摸着若是床鋪就在面前,她怕是在躺上去的瞬間便能熟睡。

不過她的心思倒也沒有全然放在困倦上面,此時見離正堂有一段距離了,便看了身後的依斓一眼,見對方會意,這才轉過頭,輕聲對身旁的人道:“杏脯的事,大哥早就知道了罷?”

在除夕宴之前,或者說,在她決定留下杏脯的時候,洛長墨便應當已然知曉她要做什麽了,不然在今日不可能将那一番話說得那般天衣無縫,令人無法反駁。

洛長墨打量了她片刻,見她面上沒什麽惱怒的情緒,這才點了點頭,承認了:“嗯,那廚娘是我安排的。”

他看着手中晃蕩的燈籠,“其實父親自回府後便一直在暗查近些年來周氏在府內所做的一切,我只是想讓這一切快些暴露于人前罷了,只是我沒想到......”

說着,他将目光移向洛知卿,神色無奈而心疼:“你對自己可當真下得去手。”

洛知卿看着他,語氣真誠,“讓大哥擔心了,但其實杏脯的數量我認真思考過,确保自己吃了之後不會出事才做的。”

“所以我反而該誇你謹慎了?”洛長墨挑挑眉。

“也.....不是。”洛知卿微微低首,聲音也輕了些許,“我就是希望大哥別生我的氣。”

至于後半句“也別告訴父親”沒有被她說出口,只因她清楚洛長墨的嘴一向很嚴,對于沒有必要的事,這人向來不會過多摻和。

“我可不敢生氣。”洛長墨半是疲憊半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這麽些年我早便看明白了,你這心啊,對別人是豆腐,對自己就是利刃了,我要是生氣,早不知被氣死多少回了,哪還能安安穩穩到現在,還撈了個少卿的位置坐呢?而且那些勸阻的話我說了你也不會聽,我自然還是選擇沉默了。”

說是不生氣,但洛知卿還是聽出了那人話裏的埋怨,這事本是她劍行險招,惹對方擔心,因而聽着那人說話她倒也生不出什麽反駁的心思,不過聽到最後一句,還是下意識地道:

“其實大哥的話我還是聽的。”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是真的,她又強調道:“每次都聽的。”

洛長墨卻笑了,“是啊,聽完了轉眼就忘,跟沒聽一樣。”

洛知卿:“......”

記性不好這事也不能怪她罷?

兩人聊了一路,眼見聽竹苑就在前面,洛長墨送人到了地方便打算折回去了,但洛知卿生怕對方因此事帶着氣性過節,忙在對方轉身那刻喚道:“大哥。”

洛長墨回身:“嗯?”

“這個你拿走罷。”洛知卿将方才他遞過來的燈籠又送還給他,柔柔一笑,“還有,新年快樂。”

洛長墨這一路的氣悶便在對方那一笑中散了個幹淨,沒辦法,對方的容貌絕世,一笑猶如昙花綻放,那種光華一剎便能讓人忘卻心中煩憂,轉眼只剩驚豔,再容不下旁的情緒了。

洛長墨是真的無話可說了。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接過燈籠,颔首:“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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