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開端(三)

“久聞北狄武王威名,今日一見,果然當得起‘神武再世’之名。”

夜風肆虐,卷起垂在俊美容顏兩側的青絲,一雙鳳眸,眼角上挑,幽黑眸子中,閃着不知名的光彩,流光溢彩,動人心魄。

他的身後,是虛引角弓的披甲騎射手。金色的大旗之下,孤零零的站着兩匹戰馬,前首的青年只着了一件月白色的戰袍,滿頭青絲,也随意的披在身上,正随風揚起飄舞。居後的男子身披黑色大氅,面目隐藏在頭盔之下,只看得清一張薄唇,含了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和寵溺。兩匹戰馬之後,則是一個個全身籠罩在墨甲之後的騎士,冷冽的氣息從他們身上外散開來,給這冬夜又添了幾分寒意。

“你是?”

逆風而立的大軍前首,一個壯碩的高大男子低低開口,暗啞的嗓音染上歲月的痕跡,縷縷銀絲在風中揚起,即使已年過半百,在場也無一人敢小觑這個老者。

“晚輩胤國暮雲蕭。”

“暮雲蕭?……雍親王暮雲蕭?!”老者喃喃自語了一會,忽然擡頭,目光如電,直直射了過來。

“正是晚輩。武王能記得晚輩的名字,晚輩真是……開心至極。”

他不常笑的面孔緩緩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這一刻,同樣俊美的容顏,相似的笑容,像極了這次一同出征的另一位王爺,證實着胤國皇族的相同的血統。

“百變之狐暮雲蕭,雖只在戰場上出現過短短一年歲月,卻也足以驚動雲州。……如此看來,我方行動……怕是你們早就知道了罷!”

拓跋戚嘆出一口氣,若刀削斧鑿的面孔上一閃而過幾絲異樣的情緒,一雙堅定的眼眸裏靜靜燃燒着烈火。

“是。所以才能前後夾擊,請君入甕……”暮雲蕭扶着腰間長刀刀柄,淡淡道。

“……本以為這次破了永昌城門,突襲加上裏應外合,定能攻占永昌,現下看來,倒并非如此簡單之事了。”

拓跋戚回頭看了一眼。那裏,無數騎兵正與城中守軍作戰,喊殺聲金鼓聲混成一片,濃重的血腥味萦繞鼻尖,揮斥不去。早些時候進城的己方軍隊已被提前布好的陷阱機關消滅幹淨,後面的不敢貿然前進,愣神之下,從城中湧出的士兵加上身後突然冒出的對手,和着雖只有不到二千,卻也足以拖延他們進攻的腳步的騎兵……

“永昌不會是第二個漠北四州。”

暮雲蕭一揚眉,篤定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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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暮雲蕭,何不催軍上前,讓我們看看到底什麽是真正的答案?!”

“武王不必心急……晚輩久聞王爺刀術冠蓋北狄,向往讨教許久,眼下得來良機,還望武王賜教,勉勵後輩?”

“好!”拓跋戚忽的大笑,細長的眸子多了幾分冷意。下一刻,殷紅大旗一卷,他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柄長刀,緩緩褪下的刀鞘上刻着不知名的文字,扭曲糾結在一起,仿佛火焰的圖紋。

兩人遙遙對視,他們之間彌漫着一股無形的氣壓,良久,暮雲蕭低低抿唇一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正凝望着他的人,然後一夾馬肚,出陣迎戰。

駿馬長嘶,兩人向着對方猛沖而去。電光火石間,兩馬相交,金鐵交鳴之聲響起。暮雲蕭只覺一陣劇痛由胳膊傳來,幾乎拿不住手中的長刀。暗地裏一咬牙,一擊完畢,他卻并不回馬停下,而是催馬順勢直直朝前沖去。

這時兩人身後的士兵才堪堪反應過來,奏起鼓來。

“暮雲蕭,你往哪裏逃?!”拓跋戚大吼一聲,縱馬追上前去。

跟在拓跋戚身旁的副将一皺眉,微一思索,當下揚手,即刻就有騎兵從另一側包抄而來,阻擋暮雲蕭的去路。

然而前方的暮雲蕭卻突然躍下馬來,任無主的坐騎沖入鐵騎的營地,他自己卻留在原地,面對着滾滾塵煙,緩緩抽出之前別在腰際的另一把長刀。

寒光映眼,将他嘴角的一抹笑容照的如此明顯。

追出的鐵騎臨近暮雲蕭時一分為二,就欲将他包入圈內。主将陣前比武未完,無論發生什麽狀況,他們都不能傷人。

暮雲蕭忽的轉身,動作快如閃電,月白色的衣衫只留下幾道殘影,只見幾道雪白的刀光閃過,下一刻,幾名當頭的騎士已栽下戰馬,鮮血從腰腹處洶湧而出。

他的身形極快,不過幾瞬,就已解決掉圍在身邊的鐵騎,就在拓跋戚終于趕來,還在兀自為眼前一幕震驚之時,那月白色宛若鬼魅般的身影一個飄移,仿佛一只展翅的飛鳥,轉瞬間就已出現在他的面前。

緊張關注着場內狀況的鐵騎再也顧不得規則,他們一起抽出角弓,朝着拓跋戚馬前射去。然而已是太晚,密如飛蝗的羽箭紛紛射空。

暮雲蕭這時再次躍起,在空中橫刀而斬,一道寒光夾着震天的氣勢掃出。

鮮血噴起數尺,濺落些許在他月白色戰衣之上,拓跋戚的戰馬狂奔而去,馬背上的高大男子的頭顱卻碌碌滾落在地……

長衣飄飄而落,長睫緩緩而起,烏黑雙眸中,是不帶一絲感情的冷酷。

死一般的寂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誰先吼出第一聲,只因下一瞬,鐵騎的方陣中爆發出鳴雷般的喊殺,狄國鐵騎各個咬牙切齒,睚眦欲裂,悲鳴着沖殺上來。

相對的,閃騎這方,則是金鼓齊鳴,千人面上滿是不敢置信的喜色。

雖說手段不太光彩,然而如此輕易便滅了對方主将,戰場上的男子,轉瞬間就已讓人從骨中滲出無止盡的佩服與敬畏。

“暮雲蕭你竟用如此下流手段殺害殿下!我今日定要将你五馬分屍!以祭殿下之靈!”

湧動的無數鐵騎失了主将,被仇恨所驅使,全數朝他狂沖過來,只恨不得立刻用手中長刀将那人砍成碎片。

“如此手段?……可惜在我眼中,只有生死,未有浮名。”

他的雙手按在刀柄之上,面對殺氣騰騰湧來的騎士,靜立的身影巋然不動,宛如山岳。明明只是站在那裏,強烈巨大的氣勢就壓得為首的鐵騎不敢小觑。

為首的騎士攥緊手中的缰繩,狠狠一咬牙,吆喝着身後的下屬攻上前去,眼看着交錯而下的馬刀就要劈落在那襲月白色的身影之上,一騎夾着不可阻擋的氣勢飛一般從外圍突入,所過之道,鐵騎紛紛滾落戰馬,血流如注。待馳到最前方時,馬上人輕輕縱起,踩着腳下狄人肩膀和頭盔,如燕一般,輕落在暮雲蕭身邊,長臂一展,身形再起,已将人帶出了包圍圈,穩穩落在坐騎之上。

如來時一般,戰馬飛奔而去,馬上男子抖起長戟,舞出一片亮光,破開一道裂口,沿路鮮血漫天,斷肢殘壁紛飛,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沖回閃騎營地。

頓時,兩邊陣營騎兵皆是冷汗涔涔,無盡的恐懼從心髒深處爬出。

半晌過後,閃騎內權自效才回過神來,高聲大喊:“進攻!将士們全力進攻!武王已死,鐵騎必敗!!——”

整個閃騎忽的動了,仿佛從沉睡中蘇醒的巨人,就要一展手腳。騎射手行在兩翼,槍騎兵飛奔在中央,夜色中夾着無數灰塵,鐵蹄踏着沉悶的回聲,湧成一股狂浪,朝前方湧去……

渾身的酸軟無力讓暮雲蕭只能倚靠在身後人的胸膛之上,粗重急促的大口喘氣,早些時刻壓抑的冷汗與疲态,在這一刻,在身後人溫柔的注視中,盡數展露出來。

“呼哈……怪、怪不得……那書上寫……不到絕境,萬、萬……呼哈……不要使用……原來……代價是全身……全身內力……”

浸出的汗水不一會便濕了最外面的戰衣,貼在安無身上的暮雲蕭發絲淩亂,雙眼迷蒙,卻是連焦點也找不到了。

“主子。”安無将手中已卷了刃的長戟扔下馬去,拿出随身帶着的手帕,彎下腰去,輕柔的替暮雲蕭擦着臉頰上的汗水。

“……下次,絕不準再做出如此舉動了。”

他低低的開口,沾着鮮血的俊朗面孔上,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眸子中閃過幾絲後怕。

“……”喘了好久,才緩過勁來,暮雲蕭閉了雙眼,放任自己更加貼近身後的軀體:“拓跋戚一死……我國……三十年內再無近患……剩下的……蝦兵蟹将……根本不足為懼……”

天邊已有隐約的光亮,不遠處的喊殺聲遙遠恍惚的仿若另一個世界。

安無咬唇,忽的放開暮雲蕭,跳下馬去。

暮雲蕭從馬上用手勉力撐起身來,那雙總是宛若寒冰的眸子緊緊盯着那高大的男子背影。眼看着他一步步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暮雲蕭無奈的輕搖了頭,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我知道你會過來。”

只是短短一句話,聲音輕微的仿若蚊蟲震翅的聲音,卻成功的讓安無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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