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休整

清晨的風從前方湧來,撲到臉上,卻沒有絲毫知覺。

不知已厮殺了多久,從天黑到天亮,從山谷到平原,到最後,見到陌生的铠甲,唯一的反應便是揮動手中銀槍,不做第二思考的徑直沖上前去厮殺。

剛剛埋伏着滅了燕函帶來的一千人馬,下一刻便策馬奔去百裏之外的永昌協助支援。即使合上自己所帶的人馬,加上梁昊軒所帶的縱雲軍,拼盡全力,也才堪堪贏了鐵騎險險一分。失去主将讓他們方寸大亂,卻也讓數千鐵騎視死如歸,難纏至極!

待紅日緩緩從地平線升起,将大地染上一層輕輕的紅紗,這一戰,終于結束。

指揮着下屬清點人數,打掃戰場之後,巫烨從馬上跳下,拉起缰繩,朝暮雲蕭的所在走去。

跨過堆疊的屍體,踩上彙聚的血窪,穿過忙亂的騎兵,終于來到了坐在一個土丘上的兩人面前。

“師傅。”

巫烨将頭盔抱在懷中,大跨步走了過去,輕喚了聲。

早在巫烨走過時,暮雲蕭就注意到了他,眼下見他走過,也只是輕點了頭。面上雖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眼中卻微含了幾絲贊賞和惬意。

“這次,你倒沒讓我失望。”

待巫烨在他身旁席地坐下,暮雲蕭淡淡說了句。

巫烨卻有點出乎意料,記憶中這麽多年來,暮雲蕭是極少誇贊暮寒仲的……于是也不由朝他展了一絲笑容。

落在暮雲蕭身上視線,随意的一掃,卻不經意間瞥過暮雲蕭身側的安無。男子一如往常的寡言,巫烨卻察出了那隐約的幾絲異常。

于是不由多打量了幾眼,便在那麥色脖頸上發現了幾個紫紅色的暧昧痕跡。

……心中一陣了然,他收回目光,再看着暮雲蕭時,眼角眉梢都帶了幾絲促狹。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閑話,漸漸的,籠罩在周身的陽光越來越暖,從四肢百骸身上便慢慢浸出早些時候壓下的困頓酸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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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的,心頭忽的一恍,下一刻,巫烨擡頭朝前看去。只因隐約間他似乎聽到了熟悉的嗓音。

視野中,飄揚的塵土掩映下,一個高大的身影逐漸清晰。

白馬離這方還有三十來丈時,馬上的男子一個輕躍,衣衫飄揚,下一刻,便跪落在巫烨面前。

“主上。”

低沉的嗓音帶着慣有的磁性,比之往常他所熟悉的,又多了幾分沙啞。往日總是整潔利落的一身黑衣,換作了狄人的制式铠甲,銀色的盔甲上沾濺的血跡早已幹涸,變成暗色的污跡,一頭黑發淩亂紮起,映着冒出些許胡茬的下巴,顯出些許滄桑疲憊來。

巫烨讓他起身,細細端詳了一陣,心情忽的大好,積壓了一晚的疲倦一掃而光:“急着過來幹嘛?怕我搞不定這些?”

察出了話裏刻意的逗弄之意,南嘯桓便不會上當,更別說答案早就自己溜出口來:“屬下擔心主上安危。”

擡頭眯眼看了會天空的紅日,巫烨拍土起身。

“石芫那邊如何?”

“有軍師妙計,一切皆在預料之中。”南嘯桓跟上,依舊是習慣了的半步之距。

“信世靖呢?”

“依主上您的吩咐,單獨關了,派了燕七他們看守。”

“嗯。”

巫烨滿意的點點頭,停了腳步。遠處馬蹄陣陣,正是朝着這方行來。

“末将梁昊軒見過王爺。”來者一拉缰繩,跳下馬來,拱手行禮。他年紀不大,約莫二十五上下,雖然常年待在邊境,卻依舊沒有曬出古銅色的肌膚,白皙的皮膚襯上一雙黑亮有神的雙眼,說是一位将軍,不如說是一位書生更讓人信服。

客套話沒說幾句,梁昊軒開門見山,簡單說了昨夜一戰手下縱雲軍的傷亡和殲敵狀況,巫烨又問了幾個問題。

末了,梁昊軒一拱手,帶着笑容朝巫烨道:

“鏖戰一夜,諸位将士想必也都累了。兩位王爺,不如跟末将先回永昌,稍作休整,再去石芫?”

巫烨扭頭看向身後幾丈外的暮雲蕭,那兩人已經起身,正翻身上馬。

于是點點頭,招呼了權自效幾人,由梁昊軒帶着,率着戰後的縱雲軍和閃騎,浩浩蕩蕩進了永昌。

正是一場大戰方歇,永昌城中一片忙亂。百姓幫着士兵修補城門,收拾機關,見到率軍而入梁昊軒,自發的停下手中事物,紛紛湧上街來歡慶勝利。見到和梁昊軒并肩而行的兩人,更是紛紛注目大喊,贊頌着暮雲蕭的計謀和巫烨的勇猛。

到了城中将軍府,梁昊軒早已讓下人在其中收拾出幾處幹淨安靜的地方出來,給打了一晚上仗的将官歇息用。至于普通閃騎,則進了縱雲軍營地休整。

“如此,末将便先退下了。”

風險越高,所得的回報自是不菲。不僅保下了永昌,一舉俘虜了鐵騎大半戰力,更奪回了禾州,每一件都足以讓人喜悅至極,更別說三重疊加的味道。因此當梁昊軒将巫烨和暮雲蕭兩人帶到最裏邊風景位置最好的廂房時,又派了幾個聰明伶俐的下人伺候,便喜笑顏開的告禮轉身離去。

石芫那邊有羅青淩等人坐鎮,兩人倒也不急着這一時半會。

巫烨剛剛差人去燒熱水。那邊,暮雲蕭平日的潔癖卻奇怪的不見了,一腳踹開房門,拉着身旁人的手就迫不及待的進了房。

哐啷一聲,雕花的門被內力震的發響。

巫烨站在外面,呵呵笑了幾聲,扭頭轉身時,卻捕捉到那寸步不離的跟在自己身後的人面上閃過的可疑紅暈。

稍稍轉念一想,不由嘴角的微笑更深,肚子裏壞水又不安的咕嚕咕嚕的冒了出來,于是上前幾步,朝那人走進。

離得近了,那新多出的一道細細的血痕便無法忽視的闖入眼簾。

于是,伸出的手便中途改了道,輕柔的撫上南嘯桓的一側臉頰。

“劍傷?”巫烨蹙眉。

“……是屬下一時大意所致。”

“怎麽大意了?”明顯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巫烨眉頭皺的更深。

“信世靖武藝不弱。”信世靖以計謀之術冠絕天下,武功,卻沒人提到過……因此而犯了大意,卻也是人之常情。

不恨不惱不羞,這低沉悅耳的嗓音仿佛永遠平靜無波。

……卻不如他的雙眼誠實。

腦中飛快閃過如此的念頭,巫烨擡眼去看身前的男子。

陽光傾洩了一地,給往日裏冷硬如鐵的人染上一層金黃的輕紗,筆直的看向自己的雙眼,黑白分明,此刻帶了些許疑惑與怔愕。

心中一動。

于是,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小。最後,唇與唇輕輕相貼。

……

巫烨舔舔舌頭,拉開兩人的距離。許久,才喃喃嘆道:

“……血的味道,不錯。”

他眨眨眼,一副餍足的表情,頓時便輕易讓那看起來水火不侵的冷面貼身護衛騰的一下紅了大半臉頰,卻依舊勉強維持着之前的冷酷表情。

在身上摸索半天,巫烨掏出一個小瓷瓶扔給身後的人。

“一天兩次,不準留疤!”

說罷,邁着步子負手進了另一間屋子。

這時,端着浴桶的下人們也來了,一桶桶的熱水和涼水被整齊的擺在房外,又有丫鬟送進新的裏衣和外衫,這才照着巫烨之前的吩咐,全部退了下去。

轉身走入巫烨旁的一間屋子,南嘯桓有些失神的解着衣衫,直到渾身被熱水圍繞住,才找回一點點意識。

緩緩張開手掌。

細口的瓷瓶,晶瑩溫潤,瓶身上描繪着精巧細致的翠竹。他認得這藥,是……淩霄閣中最好的傷藥,千金難求,全宮上下,也只配給宮主一人。

不由的就回想起片刻之前那碰上嘴唇的溫度。

……

嘩啦一聲,水花突然濺起,猛然下沉幾寸的人,臉上紅的仿佛要滴出血來。

長眸飛快閃過幾絲窘迫,身子也不由得僵硬了起來。

直到波動的水面再次回複平靜,他才咬牙閉眼,伸手朝自己身下探去。

……

無盡的快感一波波襲來,粗重短促的呼吸聲回蕩在耳邊,随着腦中的意識漸漸遠去……

電流竄過全身上下,下一刻,終于攀上快感的頂端。

“呼、呼……”

仰靠在浴桶上,南嘯桓的上身布滿一層細密的汗珠,迷茫的雙眼盯着頭頂的橫梁。

……

“嘯桓。”

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正兀自愣神的人猛地一顫,急急忙跨出浴桶,又拉過一旁的幹巾匆匆裹了下半身,這才奔到門邊,刷的一聲開了門。

兩人皆是一愣。

巫烨是因為突然入目的春色,而南嘯桓卻是心上突生的幾絲尴尬。

強作鎮靜,南嘯桓面上不露聲色,然而耳邊回響的心跳聲卻讓他惴惴不安,生怕眼前的人瞧出點什麽。

面前的巫烨別過眼去,平靜的說道:“洗好了的話,便到前廳來吃飯罷。”

說是稍作休整,待巫烨暮雲蕭帶着閃騎回到石芫,也過了未時。

甫一入城,閃騎們便被滿街的繁華驚了眼。石芫不同于永昌,雖然地理位置更加靠北,卻占了地形之便,土壤肥沃,物産豐富,自古就是西北裏排得上號的富庶之地,也是漠北一帶貨物貿易往來的中心。見過永昌再見石芫,狄人拼死拼活也要搶奪漠北四州的目的第一次這麽清晰的擺在衆人面前。

石芫城裏住的多是胤國的百姓,雖然被北狄統治了十五年之久,刻在骨子裏的胤國人的自覺卻從未有一天消退。當一夜過去之後,他們發現石芫又重歸大胤,那種宛若游子終于重歸故土的感受,在見到閃騎的士兵後毫無遺漏的徹底展現了出來。

打馬慢行在石芫城中,親自看過走過一處處小巷一條條胡同,巫烨心情十分平靜。

漠北四州……終于奪回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絕不會再如這次這般輕松……他已經可以預見得到滿目的屍體和鮮血……

南嘯桓跟在他半步之後,并不知道身前那人的思緒已飄到了許久之後,只是全身心的集中于保護主人的安全之上。

“将軍!”

滿頭大汗的騎兵幾乎跑遍了不小的石芫,終于尋得兩人,忙忙下馬跪地,驚慌開口:“信世靖逃走了!”

——什麽?!

巫烨愕然回神,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親耳聽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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