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陸《初遇》
那是雲慶元年的除夕夜,雲烈帝賜宴群臣,四品以上大臣皆可攜家眷參加宴會。
入夜,崇瑞殿正殿內一片觥籌交錯之聲。酒酣耳熱之際,主座上的帝王揮手示意,從小門中便走出數十女子,獻舞數曲。
在座大臣多數已經喝得有些頭昏腦熱,平日裏的做派到了此時,只有幾人能夠維持。這是今夜的第二宴,只有皇帝和一些心腹大臣,早些跟來的家眷們,除去早早告退出宮的,剩下的,多是家中男丁,帶來見些世面,順便結交未來的人脈。跪坐在父親後側,左家長子左丞淵便是因着這個原因才出現在這裏的。
舞姬舞畢,衆人鼓掌喝彩,烈帝賞賜。胤國宰相左曼庭微微颔首,清秀溫和的面孔上帶着一絲淡笑,似乎沒有一絲醉意。烈帝下手一處,此刻一員武将正大聲嚷嚷着酒後的醉話,周圍官員起哄,烈帝也不惱,只是用帶了幾分熱度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
“左相可是乏了?”
烈帝忽然來了興趣,目光轉到左曼庭身上。
“微臣不敢。”左曼庭彎腰行了個禮。
“那是覺得這宴會無聊了?”要不,為何還是那副波濤不驚的面孔?
烈帝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左曼庭又俯下身去:“沒有。”
司皇雲逸聽到回答,輕哼了一聲,剛想再說些什麽,忽然目光落在左曼庭身後的少年:“朝中一直傳聞左相長子,小小年紀便已英姿不凡。今夜一見,倒真沒有任何虛假。”
左丞淵今年剛剛十四,身量卻已不低,他身姿挺拔,形體修長勻稱。與左曼庭不同,少年身上沒有一絲書生之氣,在司皇雲逸看來,不如說是權家的孩子更為讓人信服。
“丞淵謝陛下贊譽。”左丞淵不驚不慌,平靜的恭敬行禮,他沒有謙虛,也沒有自傲,仿佛皇帝的贊賞就平常的如路邊大娘的誇贊。
“哈哈!左相,你家這孩子真不錯,朕喜歡!”司皇雲逸大悅,又贊了少年幾句,忽然想到什麽,眉頭一皺,長嘆了口氣:“要是雲蕭有你家的一半乖巧沉穩就好了……”
無人接話,衆人各自默默喝酒吃菜。
酒宴還在繼續,時間一久,饒是左丞淵比同齡人沉穩許多,也有些感到無聊,因此也就坐不住了。察覺到兒子的情緒,左曼庭回頭低聲說道:“這邊還得一段時間。不妨出去走走,順便看看煙火。”
左丞淵一怔,随即彎身行禮:“是,孩兒知道了。”說罷,起身從側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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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去,迎面的寒風襲來,就讓他狠狠打了個冷顫。室內溫暖如春,室外寒冷寂寥,前幾日的積雪至今也只化了一半,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檐廊下挂着的八面珠穗宮燈發出淡淡的光芒,帶來一絲絲溫暖。
左丞淵站在廊下,遠目四處望了望。今夜大宴,守衛也做了相應的調整,崇瑞殿以南的百福殿內,烈帝更召了戲班為品級稍低的官員表演。遠遠的喧嚣随着夜風傳來,他略一思忖,便邁足朝百福殿走去。
站在外圍看了一會,左丞淵又離開了。與重瑞殿內十分相似的情景,只是沒有帝王,多了戲班,并沒有能夠讓他駐足的理由。
他擡頭望望天空,随即又低下頭來。母親和妹妹想必已經到家,除夕夜,本該是一家人和睦的坐在飯桌前的日子,然而他記憶中,這樣的情形少之又少,不由得,情緒便有些低落。
他低頭走路,神思飄的老遠,不小心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人。頓時只聽一聲哎呦之聲,猝不及防的左丞淵便摔到了地上。
“怎麽走路的?!沒長眼睛嗎?哪裏的奴才——!”清亮的少年嗓音含着幾分怒氣,響起在頭上。
左丞淵慢慢擡頭,然後就怔在了那裏。
漫天星光下,一張精致到極點的面孔正帶着幾絲不耐怒意緊盯着他。上揚鳳眼中黑瞳晶瑩剔透,鼻梁高挺秀逸,一張薄唇微微抿着,冷漠無情。紫金冠高高挽起他的黑發,繡着繁複盤龍金紋的的白衣被風揚起衣擺,配上腰間的銀絲琥珀腰帶,更襯得少年俊美無雙,宛若天人。他靜靜的站在那裏,目光如刀一般一寸寸打量着左丞淵,逼人的氣勢威壓過來,直讓左丞淵大腦一片空白,就連呼吸,幾乎都忘了。
許久之後,安無想起這一幕,不由得苦笑。那個時候,他的心中,真要說起來,怕是驚豔遠遠多于恐慌懼怕的。只是當時未經世事的少年,根本無法分辨,只有那一眼看下去,許久都說不出話來這一事實,是如此清晰明了。
“——你是誰?”少年打量完畢,忽的問出口。那樣的服飾氣度,根本就不是宮中的奴才。
然而左丞淵沒有回答他,只是維持着摔倒的姿勢一動不動,呆呆的看着他。
少年不耐的皺起眉頭,冷冷的掃了地上的人一眼,便轉身就欲離開。看他那模樣,指不定是個傻子還是什麽……虧得他剛才還對這人有幾分興趣……
結果沒走幾步,白衣少年又轉了回來。他憤恨自己的舉動,但心裏那一絲絲好奇仿佛搔在心尖的羽毛,讓他無法就這樣直接離去。
他在左丞淵面前蹲下,眯眼再次近距離的打量。
……長得倒是十分不錯……真真可惜了……
他撇嘴。
“……啊?!”忽的一聲驚呼,剛剛還呆若木雞的左丞淵忽的回過神來,甫一接觸到少年的目光,便下意識的猛地起身後退。
冷不防的被他這麽一吓,少年頓時又騰起一股怒氣,刷的一聲也從地上站起來,胳膊一伸,一把抓住左丞淵的左肩狠狠按住,将人定在那裏,眼一沉,眉一皺,冷聲道:“叫什麽叫?!”
左丞淵幼年便拜了左曼庭的朋友,江湖上有名的劍客習武,加之還算不錯的悟性和可以說的上勤勉的練習,雖然年紀還小,身手卻已不俗。這纖弱的少年輕輕一按,竟讓他整個人無法掙脫,左丞淵不由得心中大驚。
“……你叫什麽名字……?”少年雙目鎖在左丞淵身上,問道。
“左……丞淵。”被那樣的目光注視,他腦中又是一片空白,直到肩膀被人松開,他才回過神來。
少年聽到回答,臉色終于好看了一點,他玩味着剛才聽到的名字,忽的眼中光芒一閃:“你是左相的兒子?”
“……是。”左丞淵低聲答道,不着痕跡的又往後退了兩步。這少年雖然俊美非常,然那身上發出的不好惹的氣息讓他下意識的就想避開去。平日裏,他遇見此類人,都是能避則避。畢竟少年人火氣大,一言不合打起來的幾率太高了。……想起久遠回憶中左曼庭對他的訓斥,左丞淵又往後悄悄退了退。
“我是雲蕭,司皇雲蕭。”誰料對面的人忽然對他笑了,“你剛從崇瑞殿出來吧……聽一群老頭子說廢話,是不是很無聊?”
“呃……”傳聞中的雍親王不僅對着他笑,還對着他說這些話,左丞淵完全摸不着頭腦,不知道這王爺想要幹些什麽。
其實司皇雲蕭的目的很簡單,也很明顯,如此清楚明白的結交之意,若換了個機靈些的,怕是早就笑着湊過去了,然而今日他卻偏偏遇上了左丞淵。
左丞淵略略有些緊張的咽了咽口水:“沒、沒有!……”察覺到對面人突然又冷下的目光,後面的話語,大腦一熱,便不經思索的随口說出,“不、不……是……是有些……可是,菜很好……吃……舞、舞也……舞也好看,嗯,舞也好看。”
卻是個在司皇雲蕭目光逼視下,中途換意,後又拐回,勉強算得上模棱兩可的答案。
左丞淵出身世家,又是家中獨子,雖然左曼庭平日教導非常嚴厲,又跟着自己師傅在江湖上待了幾年,但畢竟年紀小,家中寵愛頗多,性子雖說得上沉穩,卻畢竟沒經過風浪見過世面,一時聽到眼前少年王爺這樣說,情急之下,就連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噗。”原本沉着的臉司皇雲蕭在聽到後面的話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同他搭話,本是一時興起,沒想到,意外之下,竟碰到個心思如此單純,一眼就可看透的世家公子來。
“舞也好看……到底是舞好看,還是那跳舞的人更好看?”心思一轉,司皇雲蕭促狹的笑出聲來,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頗有深意的模樣。
左丞淵初始還不知道為何司皇雲蕭如此語氣,但被那樣的目光盯了一會,他也漸漸明白過來,于是嗡的一聲,便紅了大半張臉。
這個年紀的少年,對于異性,大多都是朦胧又懷着幾絲憧憬羞澀的。他當然也不例外,被人這樣打趣,紅着臉搖着雙手便忙着開口解釋:“不、不是……絕對沒有……我……絕對……”
看着他驚慌失措急的手忙腳亂的模樣,司皇雲蕭心中湧上一股愉悅的感覺,他長眉一挑,輕飄飄哦了一聲,又接着說道:“不是?真的不是?……不對吧,你看,我問你聽那些官員們講廢話是不是很無聊,你回我沒有。但是又說菜好吃,舞好看。吶,這不是很清楚嘛?”
他一步步走進,朝左丞淵眨眨眼:“——事實就是,你根本沒聽他們講話,光注意看那些舞姬了。”
他這番話語氣篤定,不容質疑。聽在左丞淵耳裏,倒仿佛就連他自己都要認為,自己整晚都盯着那些舞姬看了。
“這有什麽好否認的?……你要喜歡哪個,告訴本王。本王明日就将她送到你那。”越來越不着邊際的話語,就連司皇雲蕭自己,都有些納悶。可那只顧着往外蹦的話語,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就已脫口而出……
“你……你……”見他說的認真,左丞淵不疑有他,一想到若是真的眼前的人将其中一個舞姬送到他那裏,父親看到後的情形,他真的急了,一時半會,竟不知如何開口,你了半天,漲的滿臉通紅,楞是一個其他的字都說不出來。
看着對面人的模樣,司皇雲蕭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深,差不多也夠了,再逗下去,待這人反應過來,估計就要跳腳了。
想到這裏,他剛待解釋,就聽噗的一聲巨響,炸開在頭頂。
瞬間漆黑的冬夜亮若白晝,兩人下意識的朝聲音傳來地方擡頭看去,只見濃黑的夜幕上,無數亮光自一個點向四周傾灑開去,在天空上劃出一道道耀眼的弧度,十分好看。左丞淵看得愣神,下一瞬,又一個光點聲勢浩大的散開,形成于第一個完全不同的耀眼圖案。
一時間,只聽煙火聲不斷,遼闊的天幕布滿五顏六色的豔麗圖案,一個接一個,重疊交錯,散開消逝,形成一幅壯麗的畫卷。
——火樹銀花不夜天,正是對此的絕好描寫。
喧鬧聲不知何時充斥耳側,百福殿裏的官員全都站了起來擡頭欣賞煙火,就連臺上的戲子,也情不自禁的停了下來。崇瑞殿中,雲烈帝帶着一幫臣子走出正殿,負手而立,仰望天際。
新年的鐘聲在轟鳴的煙火聲中敲響,一聲一聲,由宮內傳到宮外,傳到內城,傳到外城。玄朱城內的百姓紛紛走上街頭,翹首而看。
在五顏六色的火光映照下,司皇雲蕭收回目光,走到左丞淵身邊,突地拍上他的後背:“——喂!你眼睛都看直了……”
被他一拍,左丞淵才從眼前的美景中拉回思緒。每年都會燃放煙火,這幾乎已成了慣例。可在自家後院看的,和在宮內看的,所看到的效果,感受到的震撼是完全不同的。他低下頭來,不由喃喃自語道:“真是……好美……”
“廢話。”司皇雲蕭湊近他的臉孔,“幾十萬兩銀子放出來的,能不好看。”
他這話半是揶揄,半是不屑,此刻說出來,倒未免有些破壞氣氛,只是這些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這話都說了半天,眼前這姓左的小子,還沒有正眼瞅他一下。
想到這點,他就恨得有些牙癢癢。他外表極其出色,自小又是張揚的性子,所到之處,欽羨愛慕的眼光見得多了,還沒有誰這樣明着在他眼前一而再再而三的發呆。
“……”左丞淵見他湊得極近,心跳忽然加速,急忙掙開往另一側退了幾步,找了個借口就要離去,“……我、我先走了。爹他……在等我。”
司皇雲蕭不說話,只是微眯着眼,收起雙臂,站在他的背後,目光盯就要匆匆逃走的人,壓低了聲音:“要結束還早呢……喂,左丞淵,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保證比酒宴好玩多了。”
“你去不去?”他司皇雲蕭難得起了交朋友的心思,自不會讓機會就這樣從眼前溜過。
左丞淵停下腳步,半晌,才轉回身來,雙眼裏染上幾絲好奇:“什麽地方?”
噗的一聲,一個煙花剛好在左丞淵頭上升起炸開,剎那間,那雙毫不避諱,清澈見底的眸子就直直的入了心房。司皇雲蕭一怔,随即,緩緩展開微笑:“……去了,你就知道。”
直到兩人在琉璃瓦鋪就的房檐下坐下,左丞淵還有些楞楞。
不是說去一個地方麽?怎麽……眼下卻是這不知名宮殿的屋頂?
許是看出他的疑惑驚愕,在旁側熟門熟路仰躺下的司皇雲蕭難得解釋了幾句:“等會還有撥煙火,你要看,這地方可是絕佳的位置。”
他随手從一旁拉過兩小壇酒,自己拍開一壇的封泥,嗅了嗅,另一壇看也不看的扔到一側左丞淵處。
左丞淵呆呆的看了看接住的東西,又望了望那邊已經拿着酒壇仰躺着直接往下灌的少年:“……我們還未及冠……喝酒……不太好吧。”
左家家規極嚴,左丞淵更是從小都沒違反過父親的命令。眼下不小心上房就已經很失體統了,喝酒……怎麽說都……太那個什麽了。
司皇雲蕭怔了一下,然後緩緩放下手中酒壇,扭過頭來,跟看什麽怪物似的看着左丞淵,好半天,才開口說道:“……本王珍藏的酒,愛喝不喝。”
說罷,又扭回頭去,從一盤帶上來的食盒中拿出幾個下酒小菜擺在一側,然後翹着二郎腿,一手拿酒,一手抓起幾粒花生,高高抛起在空中,再用嘴接住咽下。
左丞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當然不是因為那準确率,而是眼前這哪裏該是一位王爺所做,但偏偏有人就是毫不避諱相當熟練還帶點悠閑自得味道做了的行為。
左丞淵猶豫了半天,直到天空再次布滿煙火,還是沒有打開那壇酒。
他們坐在房頂,相比站在地上,感覺更加接近天空,那一個個璀璨的煙花仿佛就在頭頂寸許處炸開,近的似乎觸手可摸。左丞淵看得目不轉睛,司皇雲蕭倚在一邊,自顧自的喝酒吃菜,兩人之間,一時無語,卻自有一種奇妙的異常和諧的氛圍萦繞在兩人之間。
随着煙火盛放,長久以往寂靜無聲的深宮沸騰了,宮女太監侍衛大臣們三五成群,觀看煙火嬉笑打罵,到處都洋溢着新年的熱鬧。
……而他身邊,也不再如過去一般,那般寂寥。
司皇雲蕭又灌了一口酒,從袖子擦去溢出的液體時,嘴角不自覺的就帶上了一絲笑容。
“喂,你真的不喝?”
“……不喝。”左丞淵堅定意志,抵抗誘惑。
“真可惜了。”司皇雲蕭撇嘴嘆道,“我這可是特制的珍品,和外面賣的絕不是一個檔次。失去了這個機會……以後你可就再也嘗不到了。”
繼續誘惑,加之面無表情的扯謊。他喝的酒,自是極好的,卻絕算不上什麽珍品。
左丞淵忍不住低頭看了看精致的酒壇,他似乎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香。
“左相自己肯定也喝了不少吧……你只喝一點點,他絕度發現不了的。”
“古來不論文人武者都如此鐘愛着壇中物……你真的不想嘗嘗它是什麽味道?”
“真的不想?……”
“弱冠?看你這模樣,也差不了兩三年嘛……”
“我十四了。”
左丞淵突然開口。
一直喋喋不休,展開誘惑攻勢的司皇雲蕭猛地坐起:“你十四了?”
“是……怎、怎麽了?”又被對方的目光盯着不好意思,左丞淵實事求是回答道。
司皇雲蕭不滿的蹙起眉,抱起雙臂,上下打量:“你竟然比我大?”皺起的眉頭又深了幾分,“——我不信。”
“十四就是十四。我沒必要騙你。”左丞淵一字一句說着,眉宇間一片認真。在他的世界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根本沒有說謊掩飾的意識。
“……”司皇雲蕭見他認真看着自己的樣子,心思百轉,面上卻是一挑長眉,恍然大悟的說道,“我十三了。”說罷,就靜靜的盯着左丞淵看,順便時不時的目光轉到他放在身側的酒壇。其中意思,一目了然。
“所以?”左丞淵呆呆問道。
“所以……”司皇雲蕭揚起手中酒壇,仰頭灌了一口,“我沒及冠,但我喝了。而你,也沒及冠,再說,還比我大一歲……”
他放下酒壇,上身湊到左丞淵面前,“所以,你也應該喝。”
這完全是沒有任何邏輯而言的“所以”,但是當時左丞淵腦子裏已經是一片漿糊,看着少年流光溢彩的黑眸,竟然點了點頭。
司皇雲蕭大喜,一把伸過手臂,将那壇酒勾到自己這邊,一掌便拍開了封泥,然後遞到左丞淵面前。
左丞淵這時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麽,然而已不能反悔。男子漢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他點頭了,這是事實。
于是只是稍一猶豫,便接過酒壇,學着司皇雲蕭的樣子,仰頭一大口就灌了下去。
然後,被嗆的咳嗽連連。
司皇雲蕭在一旁毫不客氣的笑出聲來。
左丞淵莫名紅了臉。
司皇雲蕭大聲笑着,他許久都沒笑得這麽暢快了。聽着耳旁的燃放煙花的聲音,內心深處,一個念頭湧上來。
——這小子,還不錯嘛。
天知道雍親王殿下這個還不錯的評價是怎麽來的。反正,十三歲的司皇雲蕭,當時是真的覺得,眼前的人,嗯,非常不錯。
司皇雲蕭一邊笑着,一邊随手遞出一條巾帕。他遞的自然,左丞淵也接的自然,待用那巾帕擦完臉上酒漬,才反應過來。
“……謝……謝謝你。”左丞淵紅着臉把巾帕歸還給司皇雲蕭,乖乖的道謝。
司皇雲蕭往左丞淵身邊移了移,又指了指酒壇:“慢慢喝,一口一口,不要急。”
左丞淵按照指示,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終是沒再鬧出剛才的場景。
喝的多了,原本嘗起來有些古怪的味道,竟也能品出一絲絲香味與無法言明的妙意。有些微醉的左丞淵,非常誠實的将自己的感受告訴了和他一起倒在瓦片上的少年。
“我沒騙你吧……?”司皇雲蕭頗有些自得。
“嗯,你沒騙我。”左丞淵認真道。
“呵呵……”不由得便笑出聲來,司皇雲蕭心裏原先對左丞淵的評價由不錯升級到了很不錯。
于是大半夜,便在兩人躺在房頂吹着冷風喝着酒吃着小菜過去了。
待宮內四更聲響起,司皇雲蕭眯了眯眼,對一旁有了幾分醉意,正在揉眼睛的左丞淵說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回崇瑞殿去罷。”
“啊?”一時間左丞淵沒反應過來。
“……記得回去首先洗個澡。唔,這樣他們就發現不了你喝酒了。”司皇雲蕭站起身來,伸展四肢,邊整衣袍邊道,見眼前的人沒聲音,又補充道:“這法子我用了好多次了,保證管用!”
左丞淵這才真正清醒過來,垂頭答了一聲是。
“好了。我也得快回去了……再見了,左丞淵。”司皇雲蕭笑笑,然後輕巧的幾個縱身,已躍下房頂,朝着一處走去。
左丞淵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慢慢升上幾絲不舍。這個時候,他竟一點也想不起左曼庭等他的身影,滿腦子都是司皇雲蕭一夜來的一颦一笑。
“啊——對了!”已經走遠的人忽的又一個折回,快速奔回,仰頭望着屋頂上的人,“這個給你!”說着,從自己腰間取下一個東西,揚手用力,一道漂亮的弧線劃過,東西落到了左丞淵手中。
……是一塊令牌,背面陰刻着一個蕭字。
“你來找我時,用這個當做憑證,絕沒人敢攔你……”司皇雲蕭加大了聲音,“記得,我住在景和宮!”
“若還找不到,就說我的名字!記住了麽——”最後一聲,司皇雲蕭扯着嗓子道。
“我記住了。”左丞淵點點頭,将手中令牌捏的緊緊。
“呵呵……那好,我們改日再見!”說罷,司皇雲蕭朝他笑了笑,然後轉身再次疾奔起來,不久就消失在重重宮殿之中。
左丞淵拿着令牌,低頭凝視。
許久,一陣冷風吹來,他回過神來,打了個顫,最後小心的把令牌收在懷裏,這才下了屋頂,帶着那人扔在屋頂的酒壇玉盤食盒。
回到崇瑞殿時,大臣們都散的差不多了。左曼庭坐在原位,看着左丞淵歸來,才不着痕跡的輕嘆了口氣,起身拉着兒子的手,出宮回家。
回家後不到四日,左丞淵就生了一場病。待他病好之時,四月已經過去。
同年五月,左家謀逆,三百多人在不到半月時間內便紛紛散命。這其中,便包括左曼庭。
而左家獨子左丞淵,被左曼庭的好友,也是他的師傅秘密帶出玄朱。
待他清醒後,已經遠在宛中。他哭暈在左曼庭靈位之前,手中緊緊握着一塊令牌。
——那好,我們改日再見。
左丞淵沒想到,那一日的改日,竟是十五年的時光。
「蕭公子,許大哥為人,江湖無人不知,想必這其中定有誤會,不如大家一起坐下喝杯酒,談談如何?」
只一眼,他已認出來人。小雨淅瀝而下,對面的青年俊美無雙,一柄長劍寒光四射,看向他的眼眸,冰冷無情。
再次見面之時,他是安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