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重逢2
青年繼續朝內走入,對他的話置若未聞。
任赫咬牙皺眉,還想再做些什麽,站在兩側的黑衣人中走出兩個,大手一伸,便将他和任秋拎到角落,剛欲一掌把人弄暈,那已經走到裏間的青年突然開口說話了:“無事,看住他們就好……畢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四字一出,任赫瞬間明了。這些人……是沖着房內昏迷的男人來的!
看着陣勢,果然那男人不簡單。任赫暗自思忖,知道這些人不會傷害自己和任秋,他開始偷偷打量觀察,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來推測來人的身份。
那白衣青年在裏間待了半晌,什麽聲響都沒有。
直到旁邊的任秋溜轉着眼珠,肆無忌憚的将那些肅立的黑衣人們全身上下都打量了遍,又趴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興奮異常的嘀咕了好久,那白衣青年終于走了出來。
昏迷的男人身上裹着原先穿在青年身上的狐裘大氅,被那瘦削高挑的人打橫抱在懷裏,垂下的黑發散在空中,顯然還未醒來。
任赫腦袋一激靈,旁邊任秋已高喊了出來:“不要!少爺說在他昏迷時不要随便碰他,否則……”
白衣青年停下來腳步,即使懷裏抱着一個高大的男人,他也顯得毫不費力。他似乎低笑了一聲,然後轉過頭,目光不遠不近正好落在兩人身上:“否則怎麽?”
任秋卻說不出話來了,他呆呆的看着白衣青年,若非還有一絲清明知道此刻身處的情景,他一定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仙子。自家少爺長的就很不錯了,但是和眼前這人一比,真是天差地別。那白皙到幾乎透明的皮膚,精致到極點的五官,血色很淡幾乎趨近于無的薄唇,單薄瘦削的身體仿佛風一吹就會消逝在空氣之中,怎麽看都沒有一絲人氣……
看到任秋的狀況,青年彎起唇角,掃了任赫一眼,又問:“你們少爺是誰?”
任赫全身繃的死緊,雙眸卻直直回看青年:“閣下不必知道。人你們帶走就可以了。我家少爺并非多事之人,閣下盡可放心。”
聽到這話,青年笑意更深了,他不做任何回應,只是又看了幾眼任赫,便收回目光,抱着懷中的男人繼續朝外走去。
任赫吐出一口氣,身體不受控制順着牆角滑下,任秋依然呆呆的注視着青年離去的方向。
黑衣人們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護在青年兩側,慢慢走出房間。任赫緩過氣來,用手肘撞了任秋一下:“喂!別看了……”
“……好好看的人……”任秋無意識的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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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任赫有些惱怒的吼出聲。沒想到這一聲卻讓走在最後的兩個黑衣人回頭轉向他們。
任赫心下一驚,任秋也終于反應過來,兩人呆愣的看着黑衣人們越走越近,卻手腳無力,根本無法逃跑。
黑衣人走到兩人身前,一左一右,将他們圍在中間,居高臨下的冷冷看着他們。
任秋慌了:“你、你們要做什麽?……我們可是救命恩人啊……”
那其中一人忽的扯開嘴笑了。
還未去想那笑容的含義,兩人後頸幾乎同時一痛,眼前一黑,便陷入昏迷。
……
淡淡的香甜。
溫暖的懷抱。
……如此懷念。
他環顧四周,只見觸目所及之處,滿目蒼翠,遠山隐約,溪水潺潺,鳥鳴蝶舞,美不勝收。
「怎麽,發什麽呆?」
摟在他腰間的手緊了緊,背後的溫暖貼的更近。
那人将下巴扣在了他的肩窩處,用唇蹭着他的脖頸,低聲喃喃道。
他一怔,眼前又出現那人渾身冰冷,漂浮在水中的一幕。
猛地回身去看那人,只見依舊是熟悉的俊美容顏,黑眸中笑意吟吟,因為他的動作而含了一絲驚訝。
「嘯桓?」
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張開雙臂,狠狠将人扣在懷中。
他将頭深埋在那人懷中,眼眶漸漸發熱,鼻尖淡淡的香味愈加濃郁,身體也開始劇烈的顫抖。
——主上,您……還活着……
失而複得的巨大狂喜終讓他忍不住落淚。
随着淚珠的落下,四周的景色迅速的變化,不過眨眼,又成了一片虛無,只有耳中心髒跳動的聲音,和鼻尖的香味。
恍惚中,面上傳來幾絲溫熱,有人在低語。
“別哭了……我……心疼……”
随着那熟悉的嗓音,耀眼的光芒灑在他的身上,他緩緩睜眼,然後淡淡笑了。
“……主上……”
那人衣衫半解,半坐在床鋪上,将他摟抱在懷中,披散而下的如瀑長發有幾縷落在他的脖間,低垂的睫毛下,黑眸亮如星辰,滿含柔情,正溫柔的注視着他。
巫烨用手指輕輕蹭去懷中男人面上滑下的淚水,胸口的疼痛宛若痙攣,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他不止一次想象過,眼前的男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情景。卻從未想到,會是如此。上身綁滿繃帶,裸露在外的肌膚幾乎每一處都布滿了猙獰的傷痕,臉色蒼白,呼吸微弱,若非胸口極其微小的起伏,他還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具屍體。
他瘦了許多,不管是抱着,還是觸摸,都與以前有了巨大的不同。有幾個瞬間,巫烨甚至以為自己懷裏抱着另一個人。
然後,南嘯桓睜開了雙眼。
直到那一剎那,他才覺得,南嘯桓是真的回來了!再也不是數個夢回的午夜,觸手的虛幻,而是實實在在的南嘯桓,他的眼睛,他的臉龐,他的胸膛,他的四肢……都是真真實實,可以觸摸到的存在。
“……主上……”
沙啞到難以分辨的低語,巫烨卻從口型,知道他在叫着自己。頓時,他大腦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突然俯下身,遵從着本能,尋到那人的唇,像久旱逢甘霖般,充滿急切與渴望,強硬的打開他的口腔,将那溢滿胸口,幾欲漲開的所有情緒,全部傾瀉出去。
無法抗拒,躺在床上的人只能任巫烨瘋狂的侵略,不留一絲餘地。
直到南嘯桓感到快要窒息,壓在他身上的巫烨才放開那被自己蹂躏到發紅微腫的嘴唇。
懷中的人,是如此的真實。
仿佛一場噩夢,終于盼到了終結。
一吻結束後,巫烨抱着南嘯桓的雙手,卻沒未松開。
僅在咫尺的雙眼注視着占據了全部視野的男人,巫烨用手指輕柔的細細描繪男人五官的每一根線條,一下一下,極盡溫柔與耐心,從飛揚的劍眉,到半睜的雙眼,從高挺的鼻梁,到微啓的薄唇……
良久,巫烨手指離開南嘯桓的面龐,嘴唇游走到南嘯桓一側耳廓,嘆息般的輕喃:“嘯桓……”
身體猛的一顫,南嘯桓輕閉雙眼,一如既往的冷硬外殼似乎有些松動。
巫烨拉開兩人的距離,收斂了微微有些失控的情緒,然後用手撥開落在他額上的幾縷長發:“……你傷的不輕,接下來兩三個月都得靜養……你的左臂……待你傷勢好些,我再幫你重接。”
“……是。”嗓子仿佛火燒,又仿佛塞滿了粘膩的不知名物體,他用盡全力,也不過一個是字。
“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巫烨調整了坐姿,使的懷中的人躺的更加舒服,拉起已經滑落到南嘯桓腰間的錦被,又掖好四周的空隙,柔聲解釋,“……之前喂了你藥,捂厚實些,早點退燒。”
這邊,南嘯桓睜着雙眼,動也不動的看了巫烨許久,似乎在确認什麽。巫烨回視他的目光,笑的十分溫暖。
熟悉的氣息讓他安心,一旦安心,只覺眼皮越來越重,意識也随之模糊起來,南嘯桓輕輕嗯了聲,便放松了全身開始睡覺。
巫烨垂頭低眸,靜靜的看着他,一手不時的輕輕撫着他的長發。
周圍一片安靜,心情無比寧靜,仿佛一場疲憊旅途後歸家,終于可以安心休息。他勾起淡淡笑意,任湧上心頭的滿足愉悅一點點将自己淹沒。
此時此刻,對他來說,懷中的人,就是全部……
室內溫暖如春,角落金獅香爐飄出袅袅青煙,漸漸迷散了中央的檀木八柱大床上……
“……主上……”不知過了多久,裹在被子裏的人忽的動了動。
意識迷迷糊糊的巫烨,低嗯了一聲。連日來的困倦讓他渾身上下都累到脫力,半夢半醒間,感覺到有溫熱的東西往自己懷裏蹭了蹭。
南嘯桓沒有睜眼,他仿佛依舊沉浸在夢境中,過了許久,才低低喃出一句話來。
“主上……能再次見到您……”
“真是太好了……”
……
落地罩後,卿顏忽然頓足。
身後端着湯藥的倚雷莫名:“卿顏姐?”
卿顏收回望出去的目光,回頭轉身:“主上睡着了。我們出去罷。”
倚雷眉毛一挑,臉上不由出現幾分喜色:“真的?”
“……說來,從到玄朱那天起,主上便沒合過眼……”卿顏低頭思索什麽,末了,對倚雷淡淡一笑,“你去吩咐廚房備點清粥小菜,主上一醒,就讓人送過來。”
巫烨遠征,她便留在寰夜王府,負責京中諸事。一月之前,司皇寒煉派兵将各個皇子以及家眷押解入宮之前,她便得了消息,轉移居處到了京裏無羁樓的總樓,藏匿了起來。後來,巫烨帶離京還有三四百裏時,她便派人聯絡上了。
然後,也因此得到了,南護法下落不明的消息。
她無比擔憂心急,即使知道人就在武晉王那裏,卻因為消息太少,以及手下能力不足,而不能前去救援。終于,巫烨進城,夜探武晉王府,她本以為憑借主上的能耐,定能将人完好無損的救出。
誰又能料到……卻是一無所得的結果。
還好,還好,貫日閣裏養出的血蜂還有些作用。終于将人帶了回來。
眉目間多日的愁緒已經消散,東卿顏回頭再看了一眼落罩後不遠處的大床,輕推着倚雷走了出去。
這一夜無夢。
南嘯桓睜開雙眼,正是晨光透過窗棂,灑落屋內的時刻。
多日未見的陽光有些刺眼,他閉眼,再慢慢一點點睜開雙眼。
頭腦清晰無比,身體也不再沉重,仿佛從一場長久渾渾噩噩的夢境中蘇醒。
然而這樣愉快的狀态并未持續多久。
在他扭頭看到身邊的人後,南嘯桓整個人便僵住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主上麽?……如此憔悴……蒼白的皮膚上,淡淡的黑眼圈清晰可見,明顯凸起的顴骨,以及青白的薄唇,仿佛重病纏身,日子不多的人……
他伸出手指,卻控制不住手指的劇烈顫抖。最終,手指顫巍巍停在距那人面孔兩寸的地方。
就那樣冷冷注視了許久,南嘯桓頹然閉眼,劍眉瞬間緊皺在一起,被子裏的拳頭捏的咯吱作響。
……他至此刻,才真正清醒。
“嘯桓?”
含糊不清的低語宛若夢呓,巫烨雙手一收,緊了緊懷抱。
南嘯桓身體一震,下一刻,不顧渾身傷口的疼痛,一個大力從懷抱裏掙開,撲通一聲,翻落在地。
他這番響動,巫烨自然也醒了。
本來一睜眼便自然挂上嘴角的笑容,在觸到身邊尚留餘溫的床鋪,以及看到床下跪的筆直的身影後,也慢慢一點點消失了。
“……嘯桓。”
他淡淡叫道。等待他的理由。
“……主、主……上。”沙啞到極致的聲音十分刺耳,南嘯桓深深垂着頭,剛剛脫離溫暖被窩,裸露在空氣裏的皮膚便起滿了雞皮疙瘩,想起不久前清醒的那一次,他只覺一桶冰水從頭臨到腳。……他還以為那也是夢……誰料……
“……屬下……辦事不利。”
他彎腰俯身,頭重重磕上鋪在床前的絨毛地毯。
“……請主上責罰。”
巫烨起身,緊盯着地上的男人。他的眸色越來越深,随着時間的流逝,臉上的表情愈加冰冷。
……
辦事不利,請求責罰?
“好。”巫烨赤腳走下床鋪,聲音已沒了熱度。無名的火焰就像突起的狂風,忽然間就燃了上來。
在南嘯桓身前停住腳步,居高臨下,他俯視着那人的發頂,冷道:“你臨走前,我對你說過什麽?”
——什、什麽?!
南嘯桓呆愣驚愕,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個問題。快速回憶後,他臉色瞬間一變,整個人便僵在那裏。
“‘一旦察覺情況有異,萬不要硬拼’……南嘯桓,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麽?”
低沉的嗓音,十分平靜,聽不出喜怒,卻冰冷的讓人心寒。
主上知道了!
果然……
“哼,虎符?我要他狄國虎符作甚?!”巫烨輕蔑哼道,目光鎖在南嘯桓身上,幾乎要将人洞穿。“屬下知錯!”這一聲,南嘯桓是強擠出來的,猛然提高的音量讓他連咳了好幾聲才止息。
“你知錯?!”
重複着那兩個字,巫烨眼眸一沉,只覺胸口一疼,嗡的一聲,腦中理智的弦啪的斷裂,一口腥甜湧上喉間,差點就一口噴出。
他胸口劇烈起伏,目光仿佛要刺穿跪在地上的男人,氣的渾身發抖。
“你知道個屁!他媽的!”巫烨身上殺氣暴漲,就連粗話也爆了出來。
南嘯桓跪在地上,不發一言。
看着他這個樣子,巫烨火氣更盛。他猛的一掌揮出,急速揚起的掌風掠向一側的櫥櫃,只聽砰的一聲,高高的櫥櫃晃了幾晃,然後轟的一聲,倒塌碎裂,灰塵四濺。
“南嘯桓!”
巫烨幾乎是從嗓子裏擠出這個名字的。他無比緩慢的蹲下,試圖控制那蓬勃而出的怒火。
跪在地上的男人一動不動,完全展開的赤裸脊背上,無數大大小小疤痕交錯重疊。
巫烨恨恨握上那人的脖頸,俊美的容顏一片猙獰,“你知道為什麽我這麽生氣?”
體內隐藏多日的怒氣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刻突然爆發而出,即使他已經竭力克制,也未多大效果。
南嘯桓被迫仰起頭,英俊的面孔上依然面無表情,仿佛永遠不會有任何變化。
“是的,你死了,我他媽當然會死!”巫烨盯着南嘯桓平靜無波的冷寂雙眼,只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可是,我說那話,他媽的根本不是因為我怕暮寒仲沒了解藥會死!”
“……而是因為,我怕再也見不到南嘯桓這個人!”從喉間溢出的話語飽含着難以分辨的複雜感情,巫烨痛苦的皺起雙眉,黑眸裏一片不被理解的憤懑與悲哀。
“——你他媽到底知道不知道?!”
猛然拔高的聲音宛若野獸的悲鳴,巫烨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充血的雙眼惡狠狠的瞪着那已經說不出一句話的人。
然而,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腦中響起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他看着南嘯桓深深垂下的頭。
那人似乎無動于衷。
巫烨覺得自己快要疼死了,心髒仿佛被人捏在手裏,痛的他只想破口大罵。
幾乎心力交瘁……
“呵呵……”
不知多久之後,充滿自嘲的低笑聲從他口中響起。他緩緩勾起一個苦澀的微笑,忽然間怒氣就消散的一幹二淨。
然而疼痛依舊。
望着南嘯桓,巫烨起身,然後閉眼嘆氣,仿佛這樣可以驅散心中所有的負面情緒:“……不管如何……不管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只是想告訴你……看到你傷,看到你疼……”
巫烨垂眸,只覺眼眶發熱,眼前開始模糊。
“我比你痛一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