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小心眼
付久珩一僵, 執杯的手便頓在了半空。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剛剛被他送回了居室的女子。
寶鳶公主是她的嫂嫂,與她又頗有面緣, 兩人關系很好。如今付太後賜死了她, 令謝琰做了鳏夫,而她與兄長又一向感情甚好,付太後又是他們付家的人, 是他的親姑姑, 此事又是緣起于他。
她……會不會恨他?
一瞬間, 他的內心竟湧上幾許忐忑,向來無所畏懼的他竟有些害怕面對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子。
黃将軍見他面露憂色,還道是擔心京中局勢, 飲下口酒,安撫道:“世子不必憂慮, 雖說這病皇帝十分疼愛他這妹妹,可我瞧着從前出了私募死士一事的時候, 他都能面不改色的推了心愛的貞妃出去,如今換了妹妹,想來也不敢魚死網破的。
何況太後其實是給了他選擇的,只要交出那支軍隊,便将妹妹還給他。是他自己在皇權和親情之間,選擇了權利,又有什麽可說的。”
付久珩未作言語, 這些他自然是知曉。
低頭摩梭着手中的茶杯, 他輕道:“此事,還請将軍和其他人暫時對鐘姑娘保密。”
黃将軍不明就裏,猶豫着道:“這……病皇帝和鐘姑娘有什麽關聯?”
“這內裏說來話長, 寶鳶公主和她确是有些淵緣的。”
兩人言談的同時,鐘瑜這邊已經在房內沐浴梳洗了,躺在柔軟的床榻間,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睡了半個時辰,醒來的時候,已然快到晚膳的時候了。
鐘瑜睜眼,翻了個身,便瞧見了坐在她床沿的付久珩。
梳洗後,付久珩又複了那翩翩貴公子的俊俏模樣,一身煙羅紫的織錦長衫,許是因着還在外行路不宜張揚,領口處吉祥的如意紋路是用銀線繡的,腰間的玉帶上鑲着幾顆紅寶石,稱在紫色衣料上愈發華貴。烏黑的秀發被玉簪整齊的冠着,膚如羊脂,長眉英挺,眼若星辰。
這人自打定了主意娶她,什麽男女之防,君子禮儀的全都抛到了腦後。鐘瑜本來要和之前一樣說上他幾句,斥責的話含在嘴邊,卻又在他這身優雅尊貴的裝束下咽了下去,坐起身來,拿出了她向來拿手的謹慎恭敬,道:“世子這般只怕與禮不合。”
付久珩滿目的溫情便因着這一句話煙消雲散了,緩緩低了頭,有些心灰意冷,苦笑着道:“你果然又要和我擺出這副模樣了嗎?”
兩人一路上同吃同住,如甜蜜的鄉間情侶一般,什麽沒做過,如今不過是他進了她的房,哪裏算得上冒犯。她端着這副清冷疏離的面孔,無非是又想把身份的距離橫在兩人的中間。
鐘瑜不語,付久珩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一早便知你是個冷心腸的,如今許是傷心的次數多了,竟倒也不覺如何難過了。”
說着,他自床邊站立起身,道:“走吧,去用晚膳。”
鐘瑜道:“不在房中用膳嗎?”
“嗯,到廳堂之中,去見一見黃将軍,他是我父親手下重将,與我識得十幾年了,算是長輩,你也來結識一下。”
鐘瑜被他帶着進到了廳堂之中,客棧住了他們自然早就清了場,整個廳堂之中也無他人,之前見過的那個健壯的黑衣男子正坐在桌邊飲酒,見着二人過來便站起了身。
付久珩朝鐘瑜道:“這位是黃德征将軍,你在京中許聽過他的名字,是我父王麾下第一猛将。”說完又朝黃德征将軍道:“這位是鐘姑娘。”
不用過多介紹,這位鐘姑娘因着之前無瀾和肖大公子寄到青州的書信,在王爺和韓師爺,還有他的眼裏,都已然很有名了。
他原以為世子是個不開竅的,卻沒想到不過是時機未到。
黃德征心下其實挺想多瞧瞧這個奇女子,只是世子一副緊張的樣子,他自也不好多看,于是雙手一舉,豪邁的一揖,道:“見過鐘姑娘。”
鐘瑜雙目瞪大,她原來便覺着這個黃将軍的名字聽着有些耳熟,這會兒聽了全名才想起來,這個人物可是她讀這本書的時候很粉的一號人物啊。
黃德征是個武将,為人豪爽英氣,不僅一身武藝超群,更是難得雄才大略的将帥之才,正直不阿,一心效忠南安王付霆。
他在原書中出場時候不多,與原女主鐘紫茜的交集是因着一出醜劇,彼時她為了給自己所出的庶子争奪爵位繼承權,卻又苦于自己的兒子讀書并不擅長,又恰逢黃将軍來好友肖太尉府中作客,肖太尉的意思,是想讓嫡孫拜黃将軍為師,學習武藝和統率之術。
自己的兒子于文上已然不如柳氏所出的嫡子,若是在武上再缺上一截,便是如何也于爵位無望了,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可是如何能讓與她素未相識的黃将軍改收自己的兒子為徒呢?彼時的她已然走火入魔,不僅害得小姑肖宛荷失了清白染上髒病,更屢屢與正室柳氏過招,什麽陰狠的法子沒用過。
于是一狠心,她便想出了個不入流的法子,黃将軍已然人到中年,這樣的鐵漢子最是受不了嬌軟妩媚的女兒家了,而她正是貌美嬌豔之齡,于是便着了顯露她曼妙身材的衣衫,帶着酒悄悄的去見了他。
酒中下了迷藥,到時她聲淚俱下,無論他是否動情,只要一時不忍飲下了酒,她便會從他身上尋得物件,用以威脅于他,若他不肯改收自己的兒子為徒,她便對外宣稱他觊觎自己意欲強迫,那物件便是信物。
誰知黃将軍一見她,便冷顏怒斥,話都沒讓她說上半句,便将人攆了出去。
鐘瑜在讀原書的時候,對這個冷拒了女主的人物很有好感,穿進來之後,又屢次聽到他于邊關大敗敵軍的消息,心中更是欽佩。
如今看到真人,當真和想象中一般威武剛正,頓時歡喜着道:“原來是黃德征将軍,你的大名我在京中聽到多次了,我……我特別看好您!”
鐘瑜卡了下,本來下意識要說我是你的粉,想想不對,可要說我挺喜歡你的,又容易讓人誤會,卡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說什麽,便卡出了這麽一句不倫不類的話。
黃将軍也覺着有些奇怪,但見着小姑娘眼中的熱忱滿是善意的,便也未在意,答道:“鐘姑娘過獎了。”
幾人落了座,鐘瑜便執起酒壺斟了一杯,滿眼的崇拜,朝向黃将軍道:“将軍,我敬您一杯!”
付久珩的目光在鐘瑜歡喜的面龐上轉了下,又看向了另一邊的黃德征。
黃将軍被這一眼看的有些不自然,可人家姑娘這時已經率先幹了,他只好尴尬的舉起杯飲了。
鐘瑜飲下一杯,正想再去倒酒,便聽身側的付久珩輕咳了一聲,一只纖白如玉的手覆上了她置在酒壺上的。
“酒飲多了要傷身的。”
哪裏多了!明明才一杯而已。
鐘瑜撇撇嘴,有些不滿。
眼見着付久珩的面色漸黑,對面的黃将軍立即應聲道:“是,鐘姑娘的心意黃某自已領受,酒便不必喝了。”
說完卻見付久珩冷冷的睇了他一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想了想,一拍頭道:“哦,我說的心意是普通的敬意,那個……我其實之前已經飲了不少了,這會兒有些上頭,世子,鐘姑娘,對不住,失陪了。”
黃将軍幾個跨步便順着樓梯上了樓去,消失在門邊了,半點也不像醉酒的樣子。
鐘瑜回頭斜了付久珩一眼,哼道:“小心眼。”
付久珩斜睨着她,冷着臉道:“怎麽沒見你什麽時候對我這麽熱忱過。”
鐘瑜滿身是理,道:“黃将軍屢破敵軍的英勇事跡誰人不知,自然崇拜者甚多。”
付久珩咬着牙,強自按下心中的酸意,道:“我也上過戰場,只是礙着身份不在前線罷了。黃将軍那幾場有名的勝仗,還多是我布的戰局。”
鐘瑜一手支着下巴,執着筷子扒拉了兩下米飯,仿佛不想再和他争論,一臉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的表情。
古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付久珩這會兒真真是體會到了,鐘瑜這氣人的本領也不知是和誰學的,真真是讓他又愛又恨。
伸手抽去她手中的筷子,付久珩道:“你不信?”
鐘瑜瞧着他黑着臉的模樣,像個不依不饒的孩子,便帶了些許笑意,道:“我信啊。”
“那你崇拜黃将軍多一些,還是喜歡我多一些?”
鐘瑜滿面笑意,将那雙筷子奪了回來,道:“你和黃将軍較什麽勁啊,你不是說了,他是長輩。既是長輩,你不尊敬也就罷了,還給人家說走了。”
黃德征比南安王付霆小了七八歲,在他麾下征戰多年,也算得是同輩,只是因着他與付久珩一向談的來,倒相處的和同輩一般,成了忘年之交,平日裏也沒什麽禮節的束縛。
聽着她說對方是長輩,付久珩的心裏總算是舒服了些。
想起方才鐘瑜和自己一番對話,仿佛又回到了兩人逃亡的時候,再沒了之前拿着的疏遠姿态。他笑了下,道:“還是聽你這般與我說話舒坦。”
鐘瑜夾菜的手一頓,這才想起來自己明明下了決心要再拿起之前與他相處時的小心姿态來,如今才不過一會兒,便破了功,頓時有些氣餒。
有些事,變了就是變了,到底還是再難回去了。
付久珩見她放下了筷子,極自然的接了過來,執着夾了好幾樣菜到她的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