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刀下鬼

眼前這位夜探監牢,找李成實說話的人,正是羅疏。

李成實在昏暗的燭火中盯着羅疏,疑惑地開口問道:“你要替我哥哥伸冤?你是誰,我又憑什麽相信你呢?”

“我是這縣衙中的捕頭,你不肯相信我,也不奇怪。”羅疏笑了笑,揭開食盒,将熱騰騰的飯菜端到李成實面前,低聲安慰道,“先吃點東西吧,你放心,你爹已經被我安置好了,你的傷口也已經上了藥。”

李成實将信将疑地看了羅疏一眼,猶豫了片刻,最後終是半爬起身,接過她遞給自己的筷子:“你想要我做什麽呢?我什麽都不知道……”

“其實,你知道你哥哥的去向,對不對?”這時羅疏忽然開口發問,看着李成實的肩頭微微瑟縮了一下,卻不點破,徑自不動聲色地往下說,“你們父子三人相依為命,你爹身體不好,平日你和哥哥操持家事,他突然出這趟遠門,你若不知道他的去向,一定不會放心地看着他離開臨汾。”

李成實靜靜聽着羅疏的分析,低下頭沒有說話。

羅疏也不逼他,徑自激将道:“你哥哥如果沒有殺人,他一定會告訴你真實的去向,你可願意領着我們走一趟,去證明你哥哥的清白?”

李成實聽到羅疏如此要求,卻是冷冷一笑:“就算我知道哥哥的去向,我又不傻,你們騙我去找哥哥,等到尋見了人,只怕要強行将他鎖回臨汾,我們平頭百姓,怎能奈何得了你們這些官差?”

羅疏聽了他的冷嘲,也不着惱,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你是怕我們找到你哥哥的時候,不分青紅皂白地拘捕他?”

“對,”這時李成實目光一動,嘴裏依舊倔強道,“我當然怕,今天你們抓我和我爹的時候,不正是如此?”

自從在堂上挨了三十大板,他會有這般怨恨的态度,羅疏并不吃驚,也不打算退縮,而是徑自從懷中掏出兩只小膽瓶,遞到了李成實的眼前:“我也不知道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你看這樣可好?這裏有兩只藥瓶,黑的一個是毒藥,白的裏面是解藥,我此刻服下毒藥,如果一個月後沒有解藥,就會腸穿肚爛而死。現在我就當着你的面,吃下這粒毒藥,解藥由你收着,将來如果我有任何地方危害到你的哥哥,你大可以不給我解藥,如何?”

李成實聽了羅疏的話,立刻驚訝地睜大了雙眼:“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因為我想替你哥哥伸冤,又或者,替林家娘子報仇。”羅疏嘴裏這樣說着,也不等李成實點頭答應,手上竟已不由分說地倒出了黑瓶中的毒藥,仰脖吞了下去。

李成實被她這樣沖動的舉動吓壞了,瞪大眼結結巴巴地嚷起來:“我還沒答應呢,你就吃了?!”

“對,”羅疏笑着點點頭,将手裏剩的解藥遞給他,“現在我問你,你答應不答應?”

李成實目瞪口呆地接過白瓶,輕輕搖了搖,聽着其中發出的細微聲響,最後終于點了點頭。

羅疏初步取得了李成實的信任,便收拾好食盒退出了李成實的牢房,她懷着輕松的心情信步往外走,不料在途經一間牢房時,卻冷不防被一塊硬邦邦的東西砸中了小腿。

羅疏不覺停下腳步,低頭尋找剛剛砸中自己的東西,待看見滾落在地上的半塊硬馍時,不由轉過頭去,就看見了蹲在黑暗中兩眼發光的齊夢麟。

“嘿,”齊夢麟雙目貪婪地盯着羅疏,這一次嘴巴裏竟然客氣起來,“大哥,你這食盒裏還有吃的沒有?”

羅疏一怔,微微笑着沒有回答他。

“求大哥可憐可憐吧,你瞧,我這小兄弟都快餓死了。”齊夢麟将自己餓得半死的跟班推到羅疏眼前,睜大眼睛裝可憐道,“我們已經好多天沒吃上像樣的飯菜了,大哥您就幫幫忙吧……”

羅疏看着齊夢麟一副眼巴巴的可憐模樣,不由嘆息了一聲,彎下腰蹲在他面前,揭開食盒:“我這裏就剩下三個菜包子……”

齊夢麟忙不疊地伸手搶包子,這時卻聽羅疏又道:“你先吃着,待會兒我再給你捎些酒肉來。”

齊夢麟一聽見酒肉兩字,龍眼核兒一般黑圓的眼珠更是賊光閃亮:“你肯給我帶酒肉來?”

羅疏一時來不及回答,齊夢麟生怕羅疏反悔,立刻又從手上抹下一枚金戒指,急急塞進她手裏:“這個送給你,勞煩你買些酒肉來,對了,再買一只燒鵝,要肥的!”

羅疏這時卻笑着搖了搖頭,推讓着把戒指還給了齊夢麟:“舉手之勞而已,一兩百錢的小事,用不着公子這樣破費。”

那齊夢麟一向被人奉承慣了,竟把羅疏的話當真,于是一邊咽着口水一邊将自己的書童搖醒:“快起來,咱們有東西吃了。”

原本餓得恍恍惚惚的連書一聽見有東西吃,竟立刻兩眼一睜坐直了身子,狼一樣抓過羅疏遞來的菜包子,囫囵一口吞進肚子裏,等抓起第二個包子時他才回過神來,有些心虛地嗫嚅道:“公子,您不吃麽?”

“我不吃,這幾天我把你餓壞了,你吃吧。”齊夢麟一邊說着一邊咽了口唾液,目光長遠地等着羅疏給自己送酒肉。

連書一聽公子如此慷慨,頓時感激涕零地抓起了第三個包子,狼吞虎咽地吃光。

羅疏一直等到連書吃完了包子,才收拾好食盒起身往外走,這時齊夢麟便在牢門後滿懷期待地催促道:“你快些回來啊。”

羅疏聞言回過頭,眨了眨眼睛才恍然道:“啊,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

說罷她彎下腰,從地上撿起被齊夢麟丢掉的半塊冷馍,隔着牢門遞給他:“吃吧,這是你從你的書童嘴裏搶下的口糧,不要浪費才好。”

齊夢麟當即傻眼,愣愣看着羅疏的手,一瞬間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竟猛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向後扯,同時氣急敗壞地怒吼道:“你他媽地又耍我!老子跟你拼了!”

羅疏頓時吃痛,臉貼着牢門咬牙怒道:“放手!”

“放手老子跟你姓!”齊夢麟非但不放,甚至拿腳踩着牢門借力,整個人向後狠拉硬拽。

這時遠處的牢頭聽見動靜,心知不妙,立刻飛奔上前,倒拿着鞭子柄重重敲了兩下齊夢麟的手,才将羅疏解救出來。

羅疏按着險些脫臼的胳膊,擡眼向他怒目而視道:“你簡直是個流氓。”

“流氓又怎樣,流氓也比你道貌岸然地耍人強!”齊夢麟挑着下巴,有恃無恐地龇牙咧嘴。

羅疏雙目含怒地抿了抿唇,冷冷看了他片刻,卻忽然緩和了面色開口道:“罷了,我和你置什麽氣?”

說罷她揉着胳膊轉身離去,齊夢麟盯着她纖細的背影,卻是輕蔑地磨了磨槽牙:“你不同我置氣,我也不會放過你。老子跟你這梁子,算是結大了!”

翌日一早,韓慕之在二堂裏聽羅疏陳述牢中事,當聽到她為了獲取李成實信任而吞藥一節,不禁立刻擔憂地脫口責備道:“你要那李成實同意幫你,辦法多得是,又何必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羅疏見他面露急色,心知他是關切自己,便趕緊笑着向他解釋道:“多謝大人關心,羅疏區區一介草民,手裏哪會有如此玄乎的毒藥?”

韓慕之聞言一怔,下一刻便反應過來,不禁為她這份狡黠折服,又好氣又好笑地望着她贊道:“怪不得陳縣丞誇你心思玲珑,真是難為你這份機智,竟把我也給騙了。”

“小的不敢,”這時羅疏也忍不住笑道,“那李成實會相信我,也是因為孩子心性,單純天真的緣故。如果換做他人,也許會因為一時驚訝被我蒙住,事後卻難免還是會懷疑那粒毒藥的真假。”

韓慕之聽了她的話後點點頭,這時眉宇間對羅疏已經有了全然的信任:“既然如此,便辛苦你跟着李成實跑一趟,盡早找到那個李逢春。”

羅疏依言領命後便退出了二堂,韓慕之一路目送她離去,一個人兀自端着茶盅陷入沉思,直到陳梅卿信步踱進二堂時,才倉促地回過神。

陳梅卿一向比狐貍還要奸猾,踏進二堂的一瞬間就捕捉到了韓慕之的失神,于是立刻賊兮兮地彎着眼睛笑道:“慕之,在想什麽呢?想得那麽出神!”

韓慕之聞言心中一驚,卻不動聲色地反問:“我還能想什麽?”

陳梅卿紅口白牙地痞笑道:“要我猜,你一定是在想這堂外的節氣,對不對?”

韓慕之剛想順口答應,下一刻就意識到陳梅卿在暗諷自己“思春”,一張臉頓時發起青來,不禁也還他一抹冷笑道:“梅卿,看來你最近清閑得很哪?”

陳梅卿頓時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嚴肅回答:“哪有!我庫房裏還有一大堆賬目沒看呢……”

……

黃昏後的山陰城,街上的路人已漸漸稀少起來。

李逢春半醉着走出酒肆,打了個飽嗝,搖搖晃晃往自己暫住的客棧走。

他這一路步履淩亂,只覺得周遭人影憧憧,竟讓這個本應充滿春意的黃昏透出一絲詭異來。這時一抹窈窕的身影驀然闖入他朦胧的醉眼——只見那一身湖藍色的襖裙正被春風徐徐吹動,讓那簪着玫瑰的美人搖搖曳曳、步步生蓮,竟像是從雲端走下了凡間。

那李逢春看着美人一路向自己走來,帶着醉意的臉上卻毫無豔遇的喜悅,反倒像見了鬼似的顫聲發問:“你是誰?”

這時就見那美人眉尖一蹙,一雙水眸如泣如訴,捧着心口嗔怨道:“好狠心的冤家,你竟忘了?我便是你那刀下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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