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榜下婿

齊夢麟聽棗花突然這麽問,不禁愣了一愣,才回答道:“剛剛小生不是說過了嗎?我叫齊夢麟,如今在平陽衛裏做副千戶。”

“哦,我一直聽人說韓縣令長得俊,只是從來沒見過,所以才問問,”棗花專注地望着自己的羊群,心不在焉地與齊夢麟說話,“你之前說什麽我也沒記住,不過管你是縣令還是千戶呢,我只管放我的羊。”

有那麽一瞬間,齊夢麟的瞳孔微微睜大,分明看到眼前美人柳條一般的嬌軀上,附着一個紫赯臉圓滾滾的陳老爹!這一刻他終于理解了陳梅卿的痛苦——娶這位姑娘,簡直就是亂倫啊!

于是齊三公子的一顆娟娟春心,瞬間雨打沙灘萬點坑,被狠狠地摧殘了!

回程的路上,少不經事的連書猶自陶醉地感慨道:“棗花姑娘這樣貌,比我見過的官太太官小姐都好看,真不像是平凡出身呀……”

“光論長相的話,我也覺得不像。”齊夢麟一邊揉着眼皮,一邊漫不經心地搭話,轉念卻又想:她就是戴金狄髻的命,也架不住這充滿了羊膻味的本性啊!

晚間趕到臨汾城的時候,城門已經關了。齊夢麟如今有官職在身,于是直接無視宵禁進了城,上縣衙去邀功并且蹭飯。

今日平陽衛的騎兵狗拿耗子地押了幾名惡徒上衙門,着實驚動了韓慕之和陳梅卿,他們琢磨不出齊夢麟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這時見他登門造訪,便立刻默契地一同趕去接待。他二人踏入膳廳時,齊夢麟正歪靠在桌邊呷酒,陳梅卿一眼看見他臉上的鞭痕,立即瞪着眼問道:“齊大人,您這臉上是怎麽回事?”

齊夢麟心虛,慌忙從腰間抽出一把川扇抖開,掩住臉幹笑道:“嘿嘿,傍晚時我騎馬不小心,被樹枝刮了。”

陳梅卿對齊夢麟牽強的解釋置若罔聞,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他面前,徑自撩起齊夢麟的衣擺摸了摸他的褲腿,意味深長地盯着他道:“下官卻不知齊大人白天上哪兒高就,蹭了這一腿的羊毛回來……”

齊夢麟見搪塞不過,于是放下扇子滿臉堆笑地搖了搖陳梅卿,捏着嗓子讨好道:“哎唷,我這人就是這點毛病,有色心沒色膽的,這不聽說嫂子豔名遠播嘛,就想着一睹芳姿。陳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怪罪……”

哪知下一刻,他的雙手就被陳梅卿一把抓住捧在胸前,整個人已沉浸在對方滿懷期待的目光裏:“怎麽樣,齊大人您見到了吧?感覺如何?漂亮不漂亮,滿意不滿意?”

齊夢麟頓時毛骨悚然,想甩開陳梅卿的手,卻死活也掙不脫:“漂亮是漂亮,不過……”

“漂亮還不好?!齊大人您就收了吧!彩禮可以從下官俸錢裏扣!”

齊夢麟無法承受陳梅卿光芒萬丈的刺眼目光,趕緊閉上眼偏過頭,視死如歸道:“嫂子和令尊根本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本官口味比較清淡,實在無福消受美人恩啊……”

“唉……”陳梅卿一聽這話,頓時無比失望地垮下雙肩,扼腕嘆息道,“齊大人不愧是閱人無數,一針見血,下官就知道棗花是沒法迷住您的……”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陳大人你受苦了……”齊夢麟趕緊拍着他的肩頭,深情地安慰,繼而話鋒一轉,狡猾地将禍水往旁人身上引,“陳縣丞你和韓大人交情這麽好,怎麽沒想到給他牽牽線?”

哪知陳梅卿聞言卻“噗嗤”笑了一聲,下一刻竟斜睨着韓慕之笑道:“齊大人您有所不知,慕之是本省劉巡撫的‘榜下婿’,我哪敢給他惹麻煩?”

陳梅卿口中的劉巡撫,正是本省巡撫兼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加兵部侍郎銜,官居正二品的劉儀清。在山西地界,他的地位與齊總督分庭抗禮,交情也不錯,所以齊夢麟多少聽說過他“不計富貴、榜下擇婿”的佳話。

“這事兒我倒是聽說過,卻沒想到劉巡撫相中的乘龍快婿,竟會是韓大人。韓大人您可真會保密啊!”說話間齊夢麟自然瞄了韓慕之一眼,卻見他臉上殊無喜色,不由一愣,下一刻才回憶起當日聽說的另一番細節。

當年那一榜進士,出了個資質極佳的年少俊傑,很得朝中大員垂青,最後被劉巡撫選作榜下婿。為此那個進士只得退了原定的婚事,還被老家的鄉親罵作陳世美。

難怪韓慕之會在山西做知縣了,只怕就是未來老泰山有意栽培,只要稍稍幹出點成績,待到任滿之日,一經上司保舉,這官可就升定了。一想到此,齊夢麟臉上也沒了笑意,讪讪地轉着手裏酒杯說不出話來。

這時韓慕之卻神色自若地走到齊夢麟身邊,低頭緩緩斟了一杯酒,又拿起酒杯望着他開口道:“齊大人,下官敬你一杯,感謝你今日派兵替縣衙剿匪。不過剿匪本該是下官分內之事,今後委實不敢有勞齊大人。”

“哎,好說,”齊夢麟爽快地幹盡杯中酒,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我這也是閑着無聊,找點事來解解悶,抓壞人總比騷擾良民好,韓大人您看呢?”

韓慕之聞言沉默了片刻,才又笑道:“既然如此,下官便多謝齊大人這份仗義,今後如有需要下官配合之處,盡管開口就是。”

“這就對了,您未來岳丈和我爹都是老交情了,您還跟我客氣啥?”齊夢麟吊兒郎當地替自己斟酒,又伸出手去“叮”地一聲與韓慕之碰了杯,徑自仰着脖子一飲而盡。

韓慕之亦奉陪同飲,随後拈着指間空杯朝齊夢麟亮了一下,才放下杯子道:“天色已晚,齊大人只管在此盡興,下官就不打擾了。”

齊夢麟一邊往嘴裏塞雞腿,一邊揮揮手,待到韓慕之與陳梅卿雙雙離開,眼底才泛着冷笑暗嘲道:“傲氣什麽,吃軟飯的家夥……”

韓慕之與陳梅卿一前一後走出膳廳,陳梅卿跟在韓慕之身後,這時才望着他的背影道了歉:“慕之,對不起,剛剛是我一時失言。”

“你剛剛……真的是一時失言嗎?”韓慕之回過頭,面帶愠色地瞥了他一眼,才轉身繼續往前走,“你明明知道我的忌諱……算了,這事以後不用再提。”

陳梅卿不由停下腳步,徑自看着他越走越遠,俊秀的臉上忍不住泛起一絲苦笑——人人都道他多嘴多舌,誰又能體恤他投鼠忌器的辛苦?有些重話他對那個人說了,只怕這人就要對自己興師問罪,與其如此,還是落個多嘴多舌的罵名比較好。

翌日天亮,守門的皂隸照舊在縣衙大門口豎起“農忙”、“止訟”的牌子,卻見一個少年從東街一路小跑而來,快到門口時又從袖中掏出了一張狀子,皂隸們急忙喝止道:“你怎麽回事,沒長眼睛嗎?看好了,今天不是放告日,除了謀逆、盜賊、人命,其他雜事一概不受理,還不回去!”

“你怎知我手裏狀子不是人命?”那少年卻嚣張地反唇相譏,揚了揚手裏狀紙,高聲叫道,“縣太爺判了冤假錯案!我要替父喊冤!”

一時擊鼓鳴冤之聲驚天動地,四方百姓都被這動靜吸引了過來,縣衙門口人聲鼎沸,終于驚動了內宅的韓慕之。他聽了皂隸的禀報,不信自己當真判下了冤案,于是立刻着人升堂,将那少年放進了大堂。

這時韓慕之冷着臉一拍醒木,在堂上厲聲喝道:“堂下何人,竟敢在本官面前如此放肆?”

跪在堂中的少年臉上卻毫無懼色,徑自呈上供狀,翹着嘴角大聲回話:“啓禀老爺,小人呂淙,乃是本縣呂萬昌的兒子。去年我爹因鄰居馬天錦被殺一案入獄,如今找到了證據能夠證明我爹的清白,所以小人才來替我爹鳴冤。”

堂上的韓慕之聽了他的話,接過門子呈上的狀子掃了一眼,對他開口道:“你說的這件案子本官記得。去年馬天錦夜間被人一刀斃命,當時有證人指證你父親與其素有積怨,是以行兇殺人。你父親呂萬昌已經認罪畫押,你若沒有确鑿證據就說本官判了冤案,休怪本官治你的罪!”

“小人今日鬥膽前來翻案,自然有鐵證如山,還請大人過目!”這時堂下的呂淙又呈上一張密密麻麻的字紙,望着韓慕之道,“這是小人遠親從本省壽陽縣縣衙照壁上謄錄的告示,其中句句屬實,若有妄言,小人甘受懲處,絕無怨言!”

韓慕之見他口口聲聲喊冤,不動聲色地接過門子呈上的字紙,展開細看。只見那告示上寫着壽陽縣三月緝捕殺人盜匪十二人,俱已服罪,而盜匪罪行累累的敘供中,有兩人供認原籍臨汾,去年某月某日曾往老家,夜間潛入富戶馬家劫財,殺害家主馬天錦。

韓慕之心中一驚,這一刻不禁也對自己産生了懷疑,難道從他手裏當真判下了冤假錯案,那個呂萬昌是被屈打成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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