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除了金錢之外,這個世界上她最不敢揮霍的就是時間

下車回宿舍,丁之童一路恍惚,進房間之後又吞了一粒布洛芬,放下卷簾,倒在床上蒙頭睡去。

再睜眼,周圍一片黑暗,晨昏不知。舊床墊中間凹陷下去,像一個小小的巢穴,她蜷縮在裏面,身體已經暖過來,疼痛不再。隔壁傳來輕微的人聲,她聽不清在說什麽,但就那麽聽着,半晌一動不動。也只有這短暫的一刻,她不考慮找工作的事,也不去算錢夠不夠用。

上午經歷過的情形零零碎碎地出現在腦海中,像一幕幕無聲的電影。大概是因為快暈過去了,她當時看什麽都像加了一層濾鏡,只覺畫面中的那個人竟有種水墨丹青般的感覺,鼻梁挺直,眉眼精致,皮膚是留白,瞳仁是最黑的焦墨,唇色是曙紅加清調淡。還有那一雙手,手指修長,骨節勻稱,指甲是長長的橢圓形,剪得幹幹淨淨。

她有些奇怪,這人她以前也見過,卻從未這樣仔細地看過他。

直到聽見電話鈴響,她才回神,徹底醒過來了似地,伸手摸索了一陣,總算在床邊的地板上找到手機。那邊已經挂斷,屏幕發出的光刺得她眯起眼睛,看到宋明媚的名字才反應過來,趕緊打電話過去解圍,用的是現成的理由:“喂,你在哪兒呢?……我有點不舒服……肚子疼,挺嚴重的……嗯,好,你快點回來。”

這是她們事先講好的套路,遇到約會對象糾纏,互相幫忙。主意是宋明媚想出來的,也都是宋明媚在用。到伊薩卡一年多,丁之童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盡想着搞錢了。

等到挂斷,她才發現手機上還有一條未讀短信,是一個多小時之前收到的,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好一點沒有?

發信人顯示的是一串數字,但她知道這是甘揚的號碼,剛才他打過她的電話,她還沒存下來,卻已經記住了。

沒事了,謝謝。她回複,順手加了個新聯系人,名字那裏打上“阿甘”。

剛剛存好,那邊又發來一條:一起吃飯?

丁之童當然記得自己的承諾,只是沒料到這人會盯着她讨債。窮人最怕欠錢,她也不例外,看了看時間,19:35,差不多一整天沒吃東西,這時候也是餓了,便答了一個“好”字。

對方同樣爽利,緊接着就問:吃什麽?

丁之童想了想,回:Carl Becker House見吧。

阿甘:食堂???

丁之童無語,心說你還想吃啥?食堂自助也十幾刀了好不好?

那邊總算沒再挑剔,追來一句:我現在過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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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之童回:不用。

阿甘:我就在附近,順路。

丁之童:好吧。

扔下手機,她起床洗漱,被鏡子裏的人吓了一跳。

上午倒下去的時候沒換衣服,也沒卸妝,沉沉睡了大半天,襯衫皺得一塌糊塗,臉上的顏色都暈開了,腮紅飛到鬓邊,唇膏蹭到下巴上。再想想又有點不确定,這到底是回來之前還是回來之後弄的呢?

她忍不住想象了一下當時的自己在甘揚眼中的形象,只覺驚悚,趕緊洗了臉,換了身日常的衣服,衛衣牛仔褲,裹上羽絨服。可臨到出門,她又轉回去,對着鏡子稍稍化了點淡妝,像是為了給自己挽回一點顏面。

十分鐘之後,兩人在宿舍樓下接上頭。

甘揚也已經脫了面試穿的行頭,大冷天只套了件印着學校名字的灰色帽衫,背着個書包。

“真好了?”他看着她問。

“真好了。”丁之童點頭。

“那時候看起來還挺嚴重的……”這人非還要提上午的事。

丁之童有些尴尬,只能自黑過去,說:“你一打911,我不就爬起來了麽?”

甘揚沒懂。

她給他解釋:“救護車一趟多貴啊。”

甘揚還是看着她,輕輕笑起來。

“是不是沒見過我這麽財迷的人?”丁之童根本無所謂,財迷又不丢人,兩只手抄在羽絨服口袋裏往學校走。

甘揚跟上來,說:“那倒也不是。”

這下輪到丁之童等他解釋。

他不答,一邊走一邊問:“你知道我來美國之後去的第一個旅游景點是哪兒嗎?”

丁之童猜:“華爾街銅牛?”

甘揚轉過臉來看着她,完全沒想到她一擊即中。

丁之童也是一怔,她純屬随口瞎蒙,頓了頓才補上原因:“我來美國之後第一個去的景點就是那頭牛。”

“真的假的?”甘揚只覺神奇。

“當然真的。”丁之童肯定。

“我是跟我媽去的,她非要摸一摸,說做生意手氣好,而且要我也摸一摸,說考試不挂科,”甘揚笑着講故事,又問,“你怎麽想到去那兒的呢?”

“跟了個紐約一日游的團。”丁之童含糊作答,沒再往下說。

就是這麽巧,她也是跟着母親去的,同行的還有四十幾個講西北方言的中年男女。那是一支出國考察團,紐約本地的華人旅行社接下該團的地陪項目,她母親嚴愛華是導游。

第一天,丁之童從上海飛到紐約機場,機上十幾個小時沒怎麽睡,頭發因為靜電全部貼在臉上,面露菜色。嚴愛華接團的同時接了她,但沒有帶她回長島的家,而是讓她跟着旅行團的大巴直接去了酒店,安排她和一個落單的團員住一個标間。

第二天,旅行團觀光購物,她也被順帶着捎上了,幫忙跑腿,做翻譯。

途經百老彙大街,一行人去看花街銅牛,飛着絲巾,比着V字,圍着那頭牛合影留念。嚴愛華像所有導游一樣說起景點的小知識,比如銅牛其實并不在華爾街,連同那些大投行的總部也都不在華爾街上,911之後就都搬去中城了。還有一條,就是跟甘揚媽媽一樣的說法,這牛摸一摸做生意手氣好,而且最顯靈的部位就是牛屁股下面那兩顆蛋蛋。

導游的套路走完,嚴愛華又跟人家唠家常,說到自己女兒就要去康奈爾讀書。

有人表達了羨慕和祝福,但也有人拆臺,說:現在的海歸可太多了,留學的學費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掙回來。

丁之童聽見,看了一眼母親。嚴愛華卻沒有絲毫的不自在,臉上還是帶着笑,指着那頭牛說:藤校幾年的學費,在這條街上,也就不過是一年的獎金罷了。

衆團員事不關己,一笑而過。只有丁之童還在想,真有那麽容易嗎?類似的說法,她在別處也曾聽過,但卻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實現。

離開那個景點之後,車子經過港務局巴士總站,便把她連同她那兩只50磅重的箱子一起卸在了路邊。就是在那裏,她上了去伊薩卡的長途車。後來過了很久,她都沒再見過嚴愛華。

她不知道甘揚去看牛的那天發生了什麽,僅憑只言片語,似乎是一段挺美好的回憶。但既然她不願意說自己的故事,便也不能問他的。

兩人走到西校區食堂,丁之童很是慷慨地用掉兩張飯票,請甘揚吃了頓套餐。

兩人面對面坐着,實在是不熟,說來說去無非就是那幾個問題,從前在哪所學校?怎麽來的這裏?以後又打算去哪兒?

丁之童的經歷比較簡單,上海讀的本科,專業就是金融。大四申請留學,到手兩份offer,康奈爾和密大安娜堡。她在兩個村裏二選一,來了位于伊薩卡的康奈爾。

這是最簡略的版本,其中還有一些細節,她略過了。

比如這種私立大學職業類的項目顯然沒有獎學金,而她的父親丁言明只是市郊國營齒輪箱廠的一名普通技術員兼文藝積極分子,肯定供不起一學期五萬多美元的學費,以及額外的生活費用。

甘揚跟她完全不同,他是初中畢業通過留學中介出來的,待過的第一所高中在費城,正經排行榜上根本找不到的那一種,十個同學裏四個黑人,四個韓國人,還有兩個就是他這種被中介忽悠出來的中國小留學生。當時未成年,他先是homestay,後來又轉了幾次學,期間不知花了多少錢運作,最後終于進了新澤西排名靠前的私立寄宿。等到高中畢業,居然還真讓他混進了藤校。

聽到這裏,丁之童想起宋明媚。宋明媚申過哥大,卡內基梅隆,還有NYU Stern,都沒錄取才來的康奈爾,一直吐槽把金融專業放在那麽村的地方是一件非常不科學的事情,嚴重影響學生找實習和working。

而美高畢業的甘揚比起她們來肯定有更多的選擇,丁之童有點想不通他為什麽主動選擇下鄉,趁着這機會直接問:“你怎麽想到來伊薩卡的呢?”

甘揚卻給了個相當任性的理由:“景色好啊。”

只是一個泛泛的回答,又叫丁之童意外。她當初二選一,也是因為一段在康村拍攝的宣傳片瞬間折服了她。

但很快她就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他們學校在常青藤隊伍裏吊車尾已經好多年,主校區更是in the middle of nowhere,上學需要經過大片的草場,有的養馬,有的養牛,有的養羊。開車的話,有時中途需要停下,耐心等着一只駝鹿邁着模特步從車頭前面走過。學校外面就這麽一個小鎮,全部衣食娛樂消費都在這裏搞定,別無分號。中國學生大多來自于大城市,都管此地叫康村,簡而言之,就是“村”得不行。

這樣的學校,招生宣傳片裏自然有個主打的賣點就是風景好,因為這個理由來到伊薩卡的人每年都有,而且數量不少。

不僅如此,甘揚緊接着又補充了一個理由:“而且體育課多,三百來種随便選。”

這就徹底跟她沒關系了。大四上完最後一節體育課,她跟室友出去吃了頓火鍋,慶祝這輩子再也不用跑八百米。

“你都選過哪些?”丁之童也就随便問問。

“滑雪就不用說了對吧,”甘揚一樣一樣數下去,“其他還選過馬術,射箭,泰拳,賽艇……”

丁之童聽得下巴掉下來。伊薩卡光馬場就有五個,因為不需要額外付錢,她也曾動過上騎馬課的心思,但後來還是因為沒時間作罷了。還有賽艇,校隊裏全都是阿爾法型的帥哥。天氣暖和的時候,她午休經過河邊,總是會停下來看一會兒他們訓練。

“賽艇你也學了?”說到這個,丁之童突然有點擔心自己趴在欄杆上一邊盯着人家胸肌一邊張大嘴巴吃賽百味的樣子被甘揚看見過。

“不會rowing枉讀ivy啊!”幸好這人只是哈哈笑起來,然後繼續往上加碼,“哦對了,去年暑假我還考了個飛機駕照。”

“那個課也可以選?”丁之童覺得自己虧大了。

“不是不是,這裏附近就有個飛行學校,開車過去五分鐘,還評上過全球最佳,只要看天氣不錯,打個電話過去預約一下就能上課,等到畢業離開這裏,哪兒還有這麽好的條件?飛一小時,路上就得花半天。”

“學這個要多少錢?”丁之童繼續随便問問。

甘揚心算,說:“我飛得多,花了大概10K吧,要是想少花學費,8K應該就能拿下。”

“哦……”丁之童也就随便哦一哦,揶揄一句,“還有什麽你沒玩兒過的嗎?”

甘揚想了想,還真有:“高爾夫,我對那個不是很有興趣。”

丁之童又笑了,心說比較有用的那一項他偏偏沒學。

甘揚卻無所感,很認真地說:“但最主要還是跑步。”

就他剛才說的這些,已經是嚴重的不務正業了,丁之童沒想到他居然還有一個“主要”。

剛入學那陣,胡适的“打牌日記”在網上火過一把,她湊熱鬧去學校的亞洲圖書館借閱。1937年的初版書,字典那麽厚,豎排版,半文半白。開篇就是一句“層冰埋大道,積雪壓孤城”,她看得笑出來,引以為知己。再往下讀,才發覺人家何止打牌,各種party、聚餐、看比賽,卡尤佳湖上劃船,伊薩卡周邊的景點全部打卡一遍,然後就是去費城玩兒,去紐約玩兒,去波士頓玩兒……胡先生一百年前的留學生活比她豐富多了。

她在康村的日日夜夜就是在學習和找工作之間度過的,感覺自己跟甘揚念的簡直不是同一所學校。

“那總算貨物對版,”她玩笑,“不像我,念了一年多,才知道宣傳片裏拍的都是假的。”

“怎麽假了?”甘揚不同意,“學校周圍的路多适合跑步啊。”

“你怎麽什麽都是跑步?一年四季你都跑?”丁之童反問。

“一年四季。”甘揚點頭。

“包括冬天?”丁之童又問。

“包括冬天。”甘揚又點頭。

丁之童拱手,深表敬佩,而後歷數自己的所見:“第一個學期九月份入學,秋天是挺美的,但沒多久就下雪了。第二個學期在曼哈頓校區,再加上暑期實習,等于春天和夏天都是在城裏過的。最後一個學期回到伊薩卡,十月剛過了沒幾天,又開始下雪。”

伊薩卡的冬天實在太長太冷了,她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從小到大沒見過一場大雪,初初看到雪景尚且覺得驚豔,可是前一天晚上作業寫到一點,第二天一早爬雪山去中心校區上八點四十分的課,只讓她錯覺自己像剛進山門的小和尚,冷得想哭。

甘揚卻挺得意,說:“我暑期沒實習,夏天這裏太美了。”

“大三升大四的暑假你就留在伊薩卡?兩個月都幹什麽了?”其實猜都能猜到,但丁之童還是問了。

這人果然回答:“跑步啊。”

“你跑得好嗎?”丁之童繼續問下去。

“業餘裏還能混混,跟田徑隊的不能比。”甘揚挺謙虛,“那些人都強得不行,而且這還只是大學校隊,專業的更不得了。”

“那你為什麽還要在這件事上花這麽多時間和精力呢?”丁之童好奇。

如果說只是為了給簡歷添點特色,很多人都在做。甚至單純的鍛煉身體,她也能理解。但是為了跑步放棄暑期實習,甚至為了參加馬拉松,放棄BB行的面試機會,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但這話剛問出口,她便覺得有些冒昧。要是家裏有錢,誰會稀罕那種每周工作100個小時的職業呢?她不知道甘揚對将來有什麽安排,或者他根本沒打算留下來,甚至根本沒想過要幹金融這一行。她隐約記得聽宋明媚說過,甘揚家裏開廠,也許人家畢業之後就是回去當接班人了。

甘揚卻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看着她反問:“喜歡做一件事一定要有理由嗎?”

丁之童無言以對,心說這不就是典型的公子哥兒邏輯麽?

不過,甘揚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卻有一種與以往不同的神采,和他的那個特別的笑容一樣,叫她印象深刻,卻又沒辦法形容給別人聽。

那一瞬,她也試着想象了一下,自己跑在伊薩卡鄉間的路上。那是一種孤獨地揮霍時間的感覺,并不是為了到哪裏去,也明知不會有什麽結果。

但現實并不允許她這麽做,她每天學習十個小時以上,睜開眼就在上課、考試、論文、實習、找工作之間疲于奔命。除了金錢之外,這個世界上她最不敢揮霍的就是時間。

第4章 她跟着他笑起來,豁出去說了一句豪言壯語:要是我拿到M行的offer,就跟你去跑步。

一餐飯吃完,兩人出了食堂,照理也該說再見了,卻不知為什麽沒人先開這個口。

他們相對站在那裏,冷風撲面,身邊有學生走過要他們讓一讓,更襯得那段空白很長。

最後,還是甘揚先開口問:“要不要再去喝點什麽?”

“行吧。”丁之童無可無不可,話講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心說丁之童你有這時間不會回去把作業寫了,上Wall Street Oasis一個網站,可以找到關于金融機構面試的一切,07年那會兒只有論壇,現在已經開始賣課了刷刷面經,再看看財經新聞?

但反悔來不及了,甘揚已經笑起來,手伸到她背後虛虛攬了一下,讓她跟他走。

他帶她去了圖書館,說要喝一樓在賣的那種焦糖蘋果汁。那是伊薩卡秋天的特産,用的就是本地新收的蘋果。丁之童挺喜歡喝的,只要走過這裏必定要買一杯,在冷風裏邊走邊飲,很是陶醉。雖說也是額外開銷,但季節過去就沒了,總共也沒幾天。她有點意外甘揚一個男的居然也要喝這麽甜的東西,但還是跟服務員要了兩杯,很是巴結地搶先付了錢。

講好了是她請客,說到做到。

甘揚在旁邊看着她,有點想笑又沒敢笑的樣子。丁之童發覺,掃了他一眼,但又不知道說什麽。

剛剛在食堂門口覺得還沒聊完,現在卻沒話了。

丁之童努力想了想,腦中只有一個問題。她打算考究一下,便開口問甘揚:“‘墨契’那個二選一的游戲是你自己做的嗎?”

甘揚說:“對啊。”

丁之童又問:“那M行的線上測試呢?”

“當然也是啊。”甘揚看看她,有些奇怪。

丁之童怕他誤會,解釋了一句:“我有個筆試超級厲害的同學沒過,他說是因為最後的心理測試題。”

甘揚凝眉,與她對視一秒,忽然低頭笑了,似乎猜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丁之童尴尬,感覺有幾分硬要攀知己,結果被人家一眼識破的意思。

可緊接着卻聽見甘揚說:“要不……我們再試一次?”

“試什麽?”丁之童不懂。

甘揚也不作答,當即從書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連上網搜了個心理測試,自己做了一遍,讓丁之童也做一遍。

網上的免費測試比M行的網篩題簡白了許多,丁之童一會兒就做完了,點了提交鍵,然後看着結果笑出來。

“怎麽了?”甘揚問。

“這上面說我不善理財。”丁之童回答,她還打算靠這個掙錢呢。

甘揚卻道:“咦?這句我也有。”

“真的假的?”丁之童不信。

甘揚又點開他做的那一頁。

短短幾行字,丁之童看了兩遍。

他倆的得分一個86,一個87,分析結果裏有好幾條一樣的——

好奇心強,喜歡冒險,人緣較好。

事業心一般,對待工作随遇而安,但也會出于責任感迫使自己去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

善于發現有趣的事情,但耐心較差。敢于冒險,但有時又比較膽小。

渴望浪漫的愛情,但對婚姻的要求又比較現實。

不善理財。

丁之童不敢相信,問甘揚:“你是不是偷看我答案?”

甘揚也不跟她客氣,說:“明明是我先做的,要偷看也是你偷看我答案。”

丁之童吃癟,她知道自己沒看,比較合理的解釋是這種免費測試根本就是偷懶,随你怎麽答,最後結果都是差不多的幾句話。但在隐隐之中,她卻寧願選擇相信另一種解釋——她和甘揚又通過了一次心理測試,得到了相同的結果。

這人別真是你的soulmate吧?宋明媚那句玩笑又在她耳邊回響。

室內溫度高,到了晚上通風不算太好。丁之童覺得有點上火,摸摸自己的臉,還真是燙的。她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多,便開口再次表示感謝,說:“上午多虧了你,而且還害你沒趕上面試……”那言下之意,今天的事就算是結束了。

“怎麽還提那個?我都說了我就算去了也沒用。”甘揚還是那副無所謂的表情,很自然地跟着她站起來,陪着她走出去。

丁之童只好明說:“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甘揚卻道:“沒有這種話,我送你。”

話說得還挺霸道,丁之童推辭不了,只好随他自便。兩人于是往西區宿舍走,天空又開始飄雪,細薄的雪子只在路燈投下的光錐之內才看得見,像是一個又一個的水晶球,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

走着走着,甘揚落到她後面,看着她的背影問:“喂,丁直筒,你有多高?”

丁之童一尬,頭也沒回地反問:“阿甘,你多高?”

“184。”甘揚很是坦然。

“我167。”丁之童只好投桃報李。

“體重呢?”這人還要得寸進尺。

丁之童沒見過這麽直接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問,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甘揚卻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只等她回答。

丁之童無語,朝他一揚下巴,意思:你先說。

“70公斤。”甘揚道。

“47,48吧,大概……”丁之童只好也說了,不是平胸就是矮那句話,她一直挺介意的。

甘揚的下一句她沒想到:“這次面的是M行的IBD,他家hour很差的,你這體格不鍛煉一下怎麽撐得住啊?”

“所以呢?”丁之童很是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甘揚只是笑,說:“所以,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一起跑步啊?”

“謝謝不用了。”丁之童一口回絕,大步往前走,“實習生的hour更差,我還不是做完了麽?”

“哎,”甘揚追上來,“實習才兩個多月吧,正式工作不一樣啊。”

丁之童笑笑,答:“借您吉言,等我拿到offer再說吧。”

這一輪面試之後還有Superday一種校招的模式,把好幾輪面試放在同一天。,競争更激烈,錄取率比麻哈斯坦福還低,她這句話其實就跟“下次一定”差不了多少。

但甘揚卻有不同的解讀,說:“那一言為定,你要是被錄取了,跟就我一起跑步。”

丁之童又看看他,心裏是矛盾的,嘴上倒是沒再說不。

夜色裏,這人雙眼明亮,說話的時候唇間吐出白霧,她竟有點想伸手去輕撫,試一下溫度。此處所指,僅是那一團白霧。

甘揚只當她已經答應了,徑自暢想起來,說:“可惜不能在伊薩卡待到下一個秋天了。”

丁之童微滞,她說過她喜歡這裏的秋天,他記着了。

甘揚并未察覺她的反應,還在繼續往下說:“……我天天跑步的那條路上好多栗樹,一到十月份掉一地的栗子,來這兒的第一年,我撿過一書包,拿回去炒了……”

丁之童又是一滞,緊跟着就問:“怎麽樣?能吃嗎?”

“別想了,苦的。”甘揚還是那樣笑起來,笑得很大,眼睛彎成兩條線,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整個人通通透透的。

這一次,丁之童終于知道怎麽形容了,那是一種你看着他笑也會跟着笑起來的笑容,一般情況下只在孩子和傻子的臉上才有。

放棄抵抗似地,她也笑了,豁出去說了一句豪言壯語:“要是我拿到M行的offer,就跟你去跑步。”

“贊!”甘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力氣使得有點大,拍得她整個人往前聳了兩下。

這是個類似于好兄弟講義氣的動作,丁之童吓了一跳,忽然又不确定這人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正好已經走到她住的那棟樓對面,她停下來說:“我到了。”

有人騎車經過,甘揚拉了一下她的手,等那輛自行車從他們眼前過去,才牽着她穿過小路。丁之童怕冷,這種天氣當然戴着手套,但甘揚的掌心卻溫暖得可以透過這一層羊毛織物。

“那……”到了宿舍門口,他伸手摸了摸鼻子。

“怎麽樣?”丁之童也跟着伸手摸了摸鼻子,話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像接得太快了,而且還在模仿他的動作。

所幸,甘揚無暇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兩只手插在外套口袋裏,低了下頭說:“就等你面試的消息了。”

真的要去跑步?丁之童想起八百米,有些顫抖,顧左右而言他:“我先上去了。”轉身要開門,卻發現自己沒帶卡。她按了鈴,呼叫器嘟嘟響着,許久無人回應。

兩個人杵在門口的臺階上,似乎應該做些什麽,又好像遠沒到那個地步。等了一會兒,總算裏面有人出來,丁之童趕緊拉住了門。室內的熱氣撲面而來,她如蒙大赦,又有些失望。

“再見。”她跟甘揚告別。

甘揚兩只手仍舊插在帽衫口袋裏朝她扇了扇,說:“你上去吧,下次來找你跑步。”

丁之童沒再停留,進門一路跑上樓,到了房間裏,沒來得及開燈就卷起遮陽簾,推窗往下看。

分別時,甘揚沒說過什麽,但此刻竟然真的還等在門外,看見她探出頭,朝她揮揮手。丁之童也朝他揮手,他這才轉身走了。

接下來的幾秒鐘,她就站在那裏看着那個背影,像欣賞着一部電影裏的畫面。畫中人有一副運動員般端正舒展的身體,寬肩長腿,幾步就穿過了宿舍門前的馬路。

不得不承認,還真挺好看的。

只可惜畫風維持不了三秒,這人突然蹦噠起來,跨大步跳過一個路燈投在地上的光暈。

丁之童沒忍住笑出來,在心裏說,好幼稚啊。

第5章 在樓下分別時,她是很肯定的,但現在再回想起來,又不那麽肯定了

“怎麽不開燈開着窗啊?”宋明媚不知從誰屋裏串門回來,大冷天還是穿着連衣裙,光着兩條胳膊和一雙長腿。

丁之童這才關了窗,按亮了桌上的臺燈,掩飾道:“房間裏太熱了,暖氣閥什麽時候才能來修啊?”一邊說一邊脫了外套,準備去洗漱。

宋明媚仍舊靠在門邊沒走,說:“今天幸虧有你,否則真不知道怎麽打發走卞傑明。”

卞傑明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編號為3,那段時間追宋明媚追得很上心,常常從紐約開四個多小時的車過來,就為了跟她吃頓飯。

此人三十五歲,在當時的她們眼中已經是大叔的年紀,但作為金融家卻是年青有為,有家金融公司開在曼島中城,咨詢和投資都做。宋明媚是在紐約實習的時候認識他的,卞是她老板的客戶。

丁之童對此很是欽佩,有人說女生working有天然的優勢,但她卻不敢,也不太會利用這種優勢,自覺根本沒辦法像宋明媚那樣掌握好尺度,自己不吃虧,對方還高興。

正如此刻,她又想起甘揚,以及剛才那一路上的對話。

他究竟是是什麽意思呢?

在樓下分別的時候,丁之童是很肯定的,但現在再回想起來,卻又不那麽肯定了。

又或者她現在考慮這個問題是不是太早了?畢竟人家只是幫忙把她送回來,跟她一起吃了頓飯,喝了杯焦糖蘋果汁而已。無論怎麽看,都是光明正大的同胞友誼。

丁之童不敢深想,她這樣的人還是期望一下M行的offer比較實際。

哦不對,他還叫她跟他一起跑步。

但這項邀請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M行的offer她拿不拿得到?丁之童忽然發現,這樣一來,竟然連這個實際的願望也變得不那麽純粹了。

S**t!

而後她又想到那一次次詭異的測試結果,卸妝水擦到一半,忍不住問宋明媚:“你覺得世界上真的有soulmate這回事嗎?”

宋明媚已經忘了之前那句玩笑,卻還是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有啊。”

丁之童有些意外,她本以為宋明媚這麽實際的人一定會勸她乘早放棄此類幼稚的想法。

可緊接着就聽見對面補上一句:“……只是人的靈魂有無數不同的側面,每個側面都有一個不同的soulmate。比方說我吧,我就不太相信會有一個人能滿足我所有的要求。”

這才像是她熟悉的那個宋明媚說出來的話,丁之童對着鏡子輕輕笑着,說:“所以現在這1、2、3號都是嗎?”

宋明媚搖頭,答:“他們是我的觀察樣本。”

“什麽意思?觀察什麽呀?”丁之童不懂。

“這三個人一個在上海創業,一個在帕薩迪納搞研究,還有一個在華爾街開金融公司,多具代表性啊。”宋明媚解釋,她日常保有的追求者之間向來界限分明,無論在地理上,還是專業領域上,都沒有重合的。

“嗯,”丁之童附和,“就是樣本容量有點小,不考慮再多加幾個個體嗎?起碼上百啊。”

宋明媚無所謂她是不是嘲諷,自我思辨道:“也對,比做樣本的确不太貼切。那我換一種說法吧,他們仨就是我現在的investment portfolio,一個互聯網,一個人工智能,還有一個金融,橫跨中美兩地,年齡從二十三歲到三十五歲。看到我投資的布局和多樣化沒有?這不就是banker應該有的思路嗎?”

丁之童沒話了,只能說:“佩服,佩服。”

但宋明媚卻來了興致,盯着她看:“你今天到底經歷了什麽?怎麽思考起這麽終極的問題來了?”

“啊?我就随便一說……”丁之童趕緊拿了睡衣去浴室,就怕她想起甘揚。

第二天下午,丁之童遵照面經裏的套路打電話給秦暢,感謝他抽出寶貴時間給她面試。

電話接通,線路那一頭仍舊是溫淡流利的英文,但寒暄過後,秦

拜金羅曼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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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除了金錢之外,這個世界上她最不敢揮霍的就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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