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除了金錢之外,這個世界上她最不敢揮霍的就是時間
暢忽然換了中文問:“身體沒什麽問題了吧?”
丁之童怔住,随即慌亂起來,只覺親手搭建的人設一瞬間統統垮塌。她應聘的職位是IBD的分析師,位于投行的最底層,可說是Hour最差的崗位,沒有之一,最要緊的一項功能就是皮實好用,7乘24小時超長待機。而那時的她面色慘白,視線失焦,手冷得像冰,扶牆進扶牆出,究竟是什麽樣的自信讓她以為別人會看不出來呢?
事到如今,她只能迫着自己鎮定,笑着解釋:“我昨天沒吃早飯,有點低血糖。其實我體質不錯的,實習的時候也完全可以适應IBD的工作強度……”
秦暢顯然猜到了她的心思,打斷她道:“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昨天看你不舒服,沒來得及問你。”
“您說。”丁之童等着。
秦暢開口,緩緩道:“如果總是遇到A和B那樣失敗的交易,看到各種各樣的陰暗面,你怎麽說服自己熱愛這份工作呢?”
對話在此處中斷了半秒。丁之童語塞,實話是她只是想掙錢,何談熱愛?
那一瞬,她覺得自己是透明的。正如她刷題刷出來的Technical,硬背下來的Behavioral,刻意模仿的外向和自信,秦暢早已經把她看穿了。
“決心也是一種熱愛吧。”她勉強作答。
電話那邊輕輕笑起來,又切回英文,說了幾句客氣話就道別挂斷了。
放下手機,丁之童開始糾結。她本來覺得自己在面試中表現得很好,但這一通例行公事的致謝電話卻又讓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徹底沒戲了。
百思不得其解,她把全部經過告訴宋明媚,征求專家的意見。
宋明媚一向認為面試遇上同胞不是好事,因為有些人就是這樣,為了顯示公允,或者其他微妙的心态,獨吃自己人。她聽丁之童說了秦暢的情況,更加嫌棄:“而且還是個三十好幾的VP……”
“三十好幾的VP怎麽了?”丁之童問。
宋明媚算盤打得嘩嘩響,說:“如果他是美本,或者跟我們一樣金融碩士出身,二十二、三歲入職,Analyst兩年,Associate兩年,然後升VP,也就是說這人至少七年工作經驗,在VP位子上至少已經呆了三年。就算是他是工作之後讀了MBA,直接從Associate做起,同樣不會少于這個年數。”
“三年也不算久啊。”丁之童沒懂,這是投行晉升的必經之路,三十多歲能走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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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媚只好再說得明白一點:“一個三年級的VP,已經有資格升Director了,星期六,下雪天,他還要開四個多小時的車來伊薩卡這種地方做第一輪校園面試,你品品,細品。”
丁之童悟了,不禁佩服宋明媚的洞察力。
這只是初輪面試,他們可能遇到的面試官大都只是Associate經理級別,VP級別的秦暢怎麽也該有個更輕松便捷的去處。
她原本只覺得秦暢這個人溫淡禮貌,此時再回想起來,似乎又多了些不同的感覺。那時的她不知道怎麽形容,只覺得這人有點像她高中裏的一個數學老師。
那個老師是教競賽班的,被他們班主任悄悄拉來給班上幾個成績還不錯的同學加料補課。數學老師話不多,一點也不兇,很耐心卻又有點疏離地對着一幫資質平平的學生,講着歷年高考卷子上的最後一道大題。講課的間歇,他等待學生解題,總是用那樣一種眼神看着窗外放空——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為什麽在這裏浪費人生?
幾年之後,她看了一部講老師的電影,名字叫《Detachment》超脫,男主角就讓她有種似曾相識之感。又過了幾年,網絡上還出現了一個特別貼切的形容詞,喪。
丁之童第一次看到這種表達,就覺得是秦暢當年的寫照。但在那時,她還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只是胡亂猜想——這裏到底是美國人的地方,而坊間傳說中國人在華爾街的玻璃天花板就是VP這一級,秦暢也許正是那個被頂在天花板上,進不得也退不得的人。
當天晚上,馮晟到她們這裏來串門,丁之童又問了問他的意見。
馮晟也不樂觀,說他已經在同學圈子裏了解了一遍,聽說不少金融機構三季度業績出來,利潤下滑得厲害,導致今年的就業形勢也比去年差了不少。像宋明媚這樣實習之後被留用的一只手就能數過來,甚至還有人拿到return offer之後,又突然收到HR通知,說原offer作廢,打電話去問,人家回複說headcount已經全部凍結,暫時不會再進新人,但也可以選擇繼續打短工做實習生,一直做到有“長工”的名額為止。
後來再回想,早在那個時候,他們就應該感受到一年之後即将到來的寒潮。但在事情真的發生之前,所有人都以為那只是一次平平無奇的起伏,符合中學生課本裏所講的資本主義經濟規律,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馮晟走後,丁之童只好面對現實,打開筆記本電腦準備另一家公司的面試。隔牆傳來宋明媚打電話的聲音,聽着倒有幾分難得的柔情,可惜對話太過寬泛,猜不出對面是追求者幾號。
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振了一下,是甘揚發來信息,沒頭沒腦地一聲招呼:喂,丁直筒。
丁之童回:幹嘛?阿甘。
這人哪壺不開偏提哪壺,問她:接到HR電話沒有?
丁之童無語,只答:哪有這麽快……
阿甘:好吧,那我跑步去了。
最後,還跟着一個拉長了臉的表情圖:——【
丁之童沒回,關掉手機,繼續準備面試,眼前卻又出現甘揚那張臉。別說,跟表情圖一比,好像還真有點像。她鼻子出氣,輕輕笑出來。
第6章 雙手握拳,叉腰,微微擡頭,用那種俯瞰蒼生的眼神,目視前方。
幾天之後,丁之童接到一個電話。
彼端是M行的HR,對她說:Congratulations!你已經通過了第一輪面試,請于11月3日來曼哈頓參加今年校招的Superday活動。
那時,她剛上完課,正從階梯教室裏走出來。伊薩卡還是老規矩,刮着風,飄着雪,天空陰霾。
她故作鎮定地應對着,确認了時間地點,一直等到對方說完,告別挂斷,才雀躍地要跳起來。可惜身邊都是人,她忍着沒跳,一時間不知該跟誰分享這個好消息。馮晟沒進面試,說不定這時候還在耿耿于懷。八字才剛有一撇,似乎也不合适在宋明媚這個已經上了岸的人面前大驚小怪。
糾結了一小會兒,她在手機上找出聯系人阿甘,打了幾個字發過去,言簡意赅:進Superday了。
那邊幾乎立刻就回過來:我明天去找你跑步!
丁之童其實只想聽他說一句“學姐你好厲害啊”,根本沒想到他還惦記着跑步的事,當即拒絕:別,等我拿到offer再說。
甘揚便也退了一步:那我們先吃個飯?
怎麽又要吃飯?就欠了一次人情,還真被訛上了。丁之童看着那行字苦笑,念在心情好,最後還是回了一句:行吧。
兩人照舊約在食堂見面,只是這次換成了中校區的Okenshields。
比起上一回,氣溫又降了幾度,但甘揚還是一點不怕冷似的,只穿着一件胸前印校徽的連帽衛衣,上次是灰的,這次是黑的,領口露出內裏純白的T恤,寬肩長腿,看起來頗為賞心悅目。雖然人家比她高大半個頭,丁之童照樣端着學姐的架子,又破費了一張餐券,請他吃了頓午飯。
兩人排隊取了餐,找了個地方坐下,隔着桌子講話。
甘揚把日子一對,才發現她參加superday的那個周末,他剛好也要進城。
11月4日,他第一次跑紐約馬拉松。
“一起去一起去!你坐我的車。”他看着她提議。
丁之童眼見着他的雙眸亮起來。在那之前,她一直以為這只是一種存在于語文書裏的修辭手法。
“你打算哪天去?”她沒立刻答應。
甘揚琢磨了一下,答:“周五下午我有個考試,我們晚上走吧。”
丁之童搖頭,說:“路上起碼四個小時,到紐約太晚了。那天晚上我得休息好,別再跟上次似的……”
但這人還不甘心,又提議:“那我們早點走?”
“你考試不考啦?”丁之童反問,“還是算了吧,我坐灰狗過去就行了,周五上午出發,路上六個小時,下午也能到了……”一邊說,一邊眼見着他的目光黯下去。
“要不這樣吧……”心一軟,她另外想了個方案,“我周日去看你跑步,完了之後跟你的車一起回伊薩卡,怎麽樣?”
“那就這麽說好了啊!”對面那一雙眼睛又亮起來。
也是怪了,丁之童忽然發覺自己居然還挺喜歡看這個的。
于是,那頓飯剩下的時間,她都在聽甘揚絮絮叨叨說“紐馬”。這人甚至還從書包裏拿了紙筆出來,現畫了一張地圖給她,一邊畫一邊講解:
“這是起點,史坦頓島的瓦茲沃夫堡。出發之後,要過拉紮諾大橋到布魯克林,1200米的上坡路,爬升差不多50米,整條線路當中就數那裏最高了。下了橋到布魯克林,這一段都比較平,跑完就差不多過了半程。然後再經過普拉斯基大橋到皇後區,三公裏之後過昆斯博羅橋進曼哈頓,沿第一大道跑六公裏,過威利斯大道橋到布朗克斯區,2500米之後再過麥迪遜大道橋回到曼哈頓,第五大道跑2500米,進入中央公園,37公裏又有一個大上坡,爬升30米。爬完這個坡,才是最後的五公裏……”
丁之童不怎麽過腦地聽着,已經意識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就剛才那麽随口一說,平白多出一晚住宿的開銷。她只好自我安慰,搭他的車回來,至少能省下單程的車票錢。再想想還是不對,異地的學生過去參加Superday,交通費是可以找M行報銷的,但多出這一晚的住宿卻要她自己掏腰包。
她在那兒挂着後臺程序瘋狂算賬,甘揚正巧也想到住宿的問題,問:“你打算住哪兒?”
“法拉盛吧……”丁之童回答。暑期實習的時候她就住在那裏,法拉盛中國人多,嚴愛華的熟人也多,給她推薦過好幾個便宜安全的民宿。
甘揚脫口就道:“這麽遠?你面試應該是在曼島中城吧?”
“有親戚住那兒……”丁之童敷衍,心說我也想在曼哈頓開房啊,你給錢嗎?完了又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勁,趕緊不瞎琢磨了。
甘揚也沒多問,又對着那張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手繪地圖心算,說:“史坦頓島出發,先經過布魯克林,再到皇後區,差不多30公裏,剛好就遇到’撞牆期’,你在Queen’s看不到我狀态最好的階段啊……”
丁之童繃着不笑,特別真誠地對他說:“那我正好去給你加油,等你跑過那一段,我再坐地鐵到終點去找你。”
甘揚聽得笑起來,不能再滿意了。
怎麽有這麽單純的孩子呢?丁之童簡直有點不忍心。
這種天真的想法一直維持到那天下午,她在另一門大課上遇到宋明媚。
宋明媚往她旁邊一坐,湊近了撞她一下,輕聲問:“唉,中午跟誰一起吃的飯啊?”
丁之童一聽就知道中午在食堂被看見了,存心避嫌,做出一副不太熟的樣子:“一個金工大四的學弟,也是中國人,問我面試的事情。”
卻不料宋明媚直接指名道姓:“不就是甘揚嘛。”
丁之童繼續裝,一邊打開筆計本電腦,一邊滿不在乎地答道:“對啊,他也跟你讨教面經了?”
順理成章的一問,宋明媚聽見卻是笑了,笑得洞悉天機似地,反過來問丁之童:“甘揚那人會讨教面經?別開玩笑了。他只會問,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跑步?”
最後那句是學着甘揚的口氣說的,學得還挺像。
丁之童心裏一咯噔,表面還是老樣子,說:“他問過你?”
“對啊,”宋明媚答得直截了當,也開了筆電準備聽課,“這人我剛來的時候就撩過,然後他就問我要不要跟他去跑步……”
“你去了嗎?”丁之童又問。
宋明媚搖頭,說:“要是去健身房跑步機上跑,我還能考慮一下,他非要在戶外,那還是算了吧。”
“那後來呢?”丁之童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問下去。
前面教授已經就位,調暗了燈光開始放PPT。
宋明媚趁着最後幾秒把話講完:“後來?他大概問別人去了吧。”
丁之童沒再說什麽,手上已經開始找上一節課的筆記,耳邊卻好像又聽到那個聲音,正對她說:丁直筒,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一起跑步?
F**K!她暗罵,這到底是個什麽人啊?
僅在那一秒,丁之童是想要沖過去當面問清楚的。但等到上完那堂課,她又覺得大可不必。
1940年的白流蘇曾經對範柳原說過,标準的中國女人外在冰清玉潔,內在卻富于挑逗性。
2007年的丁之童,身高1米67,體重47公斤,腰臀比可以忽略不計,而且還戴眼鏡。
說句公道話,她本就不應該存在那種妄念,再說人家也沒拿她怎麽樣,哪來的那麽些抓馬?她的生活目标就應該是畢業、找工作、掙錢,哪有功夫去想其他?
之後的那幾天,她還是像從前一樣,翻雪山上課,蹲圖書館趕大作業。期間又有兩份求職申請過了初篩,對方跟她約了電話面試。
每次電面,她都會提早半小時從學校趕回宿舍,喝水,上廁所,洗手焚香,關門落鎖,插上耳機,打開電腦,拿出簡歷以及紙筆,最後還在面前放了一面鏡子,做好表情管理,自我感覺好像傳呼臺的客服。
除此之外,她還得準備M行的Superday。
所謂Superday,再早幾年被叫作assessment center,測評中心,簡而言之就是各種形式的幾輪面試放在同一天完成。
對于校招來說,Superday就是最後一輪了。看起來距離她掙大錢的目标僅一步之遙,實際上的戰損率甚至高過D-day諾曼底登陸。
不過,在所有交出去的申請當中,這已經是她最理想,也最接近成功的機會了。
那幾天,甘揚還是會發信息過來。她琢磨着該怎麽回,老是想起中學裏看過的那些臺灣言情書。其中常有一句臺詞——我沒時間陪你玩這種游戲!也許是因為出現的頻率畸高,而且說話人往往也沒幹過什麽正經事,當年的她每次看見說這句話就想笑。直到此時,她還真想把這十一個字甩他臉上。
當然,她沒有,只是每天臨睡前,集中應一聲。相信對面應該也能明白她的态度,到時候再跟他說一聲“抱歉,不能去看你比賽咯”,管他是求跑友還是撩菜,這件事也就這麽過去了。
轉眼就到了那個周五,丁之童從伊薩卡出發,坐了六個鐘頭的灰狗巴士進了紐約城。
走出長途車站,她先拿着地圖确認了一遍第二天去中城面試的線路,然後搭地鐵到法拉盛,住進那個事先定好的民宿。
那是一棟五間卧室的小房子,紅牆灰瓦,前後都有一巴掌大的小花園。裏面住的都是中國留學生,有在附近讀書的,也有來紐約短期工作的。老板娘是嚴愛華打鬥地主炸金花的牌搭子,同為八九十年代憑借海外關系出國的那批中年人,英文不怎麽好,至今還把報稅說成Taxi,沙拉醬說成Dress,但語言能力絲毫不影響人家在此地裏活了十幾年,買房買車,閑下來還喜歡給年輕人指點一下人生。
那天晚上,丁之童在老板娘那裏吃的晚飯,餐桌上難免聊起第二天的面試。丁之童自謙,說只是來試一試,多數是不成的。沒想到老板娘也跟着安慰她,說:“你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就當見識見識也好。咱們換位思考,人家美國人一樣花高薪請人,為什麽要請中國人,你講對伐?”
丁之童不知道怎麽往下接,只想說呸呸呸。所幸老板娘也沒打算繼續聊這個,拿出幾個花花綠綠的盒子給她看,說自己正在代理一個保健品牌子。丁之童要是在她這裏拿貨,她看在嚴愛華的面子上,給打售價的五八折,并且語氣誇張地渲染:這份工作好啊!學生和家庭主婦都能做,每個月只要坐在家裏打打電話,少說幾千刀的收入。
此地傳銷合法,中年婦女幹這個的不少。丁之童早有耳聞,趕緊說“謝謝不要了”。又費了一番口舌,直到老板娘确定她是真的窮,這才收了她一餐的飯錢,放她回樓上的小房間裏休息去了。
早早洗漱,早早睡下去,卻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認床,她翻來翻去,過了十一點還沒睡着。黑暗中,正在牆角充電的手機亮了一下,隔了幾秒,又亮了一下。房間狹長,像個走道,她從床上伸出一條腿就能夠過來,趴在床沿往下看了看,是兩條短信,都來自甘揚。
第一條,說他已經到了紐約,借住在哥大附近一個朋友那裏。
第二條,預祝她明天成功,還說要傳她一條Superday闖關秘笈。
丁之童沒忍住,回:什麽秘笈?
甘揚開始指導:你現在站起來。
丁之童蓬着頭爬出被窩,光腳站在地板上。
那邊又發來step2:雙腳與肩同寬。
她如是照辦。
Step3:肩膀打開,胸挺起來。
她身上只有吊帶衫和小內褲,覺得有點怪異,但還是挺了。
Step 4:兩只手握拳,放在腰側靠後的地方。
Step 5:稍微擡頭,目視前方。注意,要用那種俯瞰蒼生的眼神。
丁之童終于忍不住問:這是啥?
甘揚回答:超人啊。
丁之童:???
腦中出現的是1978年克裏斯托弗·裏夫版的超人,藍色緊身衣,紅內褲,劉海兒彎成一個S。
甘揚還在那兒給她解釋:面試之前找個沒人的地方,保持這個動作至少一分鐘,有助于睾丸酮水平上升,氫化可的松水平下降……
手機屏幕發出的藍光自下往上照亮她的臉,丁之童沒讀完,心說自己也夠傻的,怎麽還真照着他說的做了呢,關機扔到一邊,又爬回床上,鑽進被子裏。
這回倒是睡着了,再睜眼已經第二天早上,手機上設的鬧鐘正好響起來。她一躍起床,洗漱,更衣,早餐,化好妝,臨走收拾了行李,帶到長途車站,找了個地方寄存。
一切都是準備好的,每一步都很順利。她到達M行位于中城的辦公樓,在前臺報了名字,領了臨時門卡,被帶到三十七樓的一間會議室裏。那時,距離Superday開始還有半個小時。
已經有其他候選人等在那裏,不斷還有人陸續進來,漸漸坐滿了整個房間。他們中的每一個,單獨看都不一樣,合起來卻又差不多,年輕,犀利,全副打扮,面帶笑容,可想而知都有一份堪稱範本的簡歷,一腦子刷到爛熟的數理邏輯題,以及各種展現自己不凡經歷和優秀品質的小故事。
時間分秒流逝,二十分鐘,十五分鐘,十分鐘……
丁之童起身,走出會議室。
門口的助理看見她,說:就快開始了。
她答: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就回來。
助理大概見慣了臨場尿急的人,擡手給她指了個方向,讓她快去快回。
她踩着地毯穿過走廊,刷開兩道門禁才走進女廁所。裏面很大,也很幹淨,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沒有人,在洗手臺前站定,眼前是一整面牆的大鏡子。
Step 1:雙腳與肩同寬。
Step 2:雙肩打開,挺起胸。
Step 3:雙手握拳,叉腰,微微擡頭,用那種俯瞰蒼生的眼神,目視前方。
……
許多年之後,丁之童仍舊記得那個瞬間,甚至還在一次升職之後的講話中把這件事拿出來說過,下面聽着的人估計都只當是另一篇成功學雞湯文。畢竟在他們這一行裏,這種故事多得不勝枚舉。沒人知道她真的這麽幹過。而且,在那一瞬,她似乎真的看到一副紅披風挂在自己身後,并非被風吹起,而是逆着地心引力,以一種近乎于超現實的姿态緩慢地飄揚着。
直到洗手間的門被推開,又有人臨場尿急闖進來,看見她這樣站在那裏好像見了鬼。丁之童這才收勢,對那人點頭笑了笑,踩着高跟鞋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