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丁之童想說,不是這樣的,我不想跟你分那麽清楚
等到一頓飯吃得差不多,馮晟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丁之童說,他有個朋友今年畢業,正在找工作,問是不是可以把她的聯系方式給那個人。
丁之童自然答應,只是覺得有些稀奇,一轉眼自己竟然也成了過來人,變成學弟學妹們working的目标了。
宋明媚聽見了卻問:“是不是前幾天你推薦給我的那個?叫什麽管文苑的?”
馮晟點頭,說:“是啊,她已經找過你了?”
宋明媚一笑,眉目間有些一言難盡的意思,頓了頓才道:“她給我發了簡歷,但cover letter裏連我公司和部門的名字都寫錯了,還是寫的L行銷售交易部,應該是把發給你的那封信直接複制了一下,關鍵詞都沒改就發到我這兒來了吧?”
馮晟無奈搖頭,也跟着笑了,随後看着丁之童問:“還記得畢業典禮那天我們一起吃飯嗎?我媽媽不是說過她是C行的嘛,那是她大領導的女兒。反正你們看着辦吧,我也就傳個話。”
“怪不得呢……”宋明媚即刻會意,“我看她簡歷上寫的暑期實習是在C行紐約分行的投行部。”
“C行怎麽了?”丁之童見這兩人相視一笑,沒懂。在她的印象中,C行是國有大行,世界五百強,在境外開的分行應該也挺不錯的。
宋明媚解釋:“聽說那裏的實習工資就跟紐約州的最低時薪差不多,說起來也是混的華爾街,但稍微有點志向都不會去的,就是個給關系戶混身份辦H1B的地方。”
丁之童算是明白了,又問:“那你打算見她嗎?”
宋明媚即刻回答:“那當然得見啦,這可是資源啊!”
丁之童又一次覺得,自己在這方面實在是太過遲鈍了。
他們幾個聊得投機,甘揚還是沒話講,中間離席去了趟洗手間。等到叫埋單,才知道他剛才已經把賬結了。
唐人街中餐館裏的侍者,尤其是有些年紀的,碰到同胞一般都挺拽,但照顧他們這一桌的那個卻突然變得格外殷勤。丁之童猜想,某人準是給了格外豐厚的小費。
在座幾個人當中數甘揚年紀最小,而且還是學生,馮晟非要把錢給他,說:“不帶這樣的,我們今天講好了AA聚餐,怎麽能讓你請呢?”
甘揚推讓,丁之童也附和:“下次聚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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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晟玩笑:“那我可賺了,你下周開始上班,下次一起吃飯估計是在公司樓下站着啃熱狗吧……”
丁之童沒想到自己瞞着甘揚的事就這麽給說了出來,臉上一尬。
所幸,甘揚好像沒注意,還是笑着說:“我今天就是來買單的,接下去幾月不在紐約,先謝謝你們幫我照顧童童。”
吃完飯搶着付錢,在國內挺常見,但異國他鄉總得收斂些。隔壁幾桌有客人聽到聲音,已經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最後還是宋明媚開口圓了場:“那我們就不客氣了,不過有句話要說清楚……”
“什麽呀?”甘揚問。
宋明媚一攬丁之童的肩膀,答:“謝謝照顧之類的就不用了,這也是我的童童。”
丁之童可被她肉麻死了,幾個人就這麽愉快地下了樓,愉快地出了飯店。
夜已漸深,室外濕冷。一月份尾巴上的紐約,氣溫還在冰點上下浮動。他們沿着勿街往前走,直到看見地鐵站,這才道別。
馮晟和宋明媚下了地鐵,路上就剩下丁之童和甘揚,兩人之間好像突然靜了下來,有好一會兒沒說話。
“哎,”丁之童覺得有點不對勁,手插進甘揚的大衣口袋裏,主動跟他搭讪,“現在可以說了吧,今天怎麽突然來了?”
甘揚轉過臉來看看她,又轉過臉去,還是不說話。
丁之童這下确定了,是真的不對勁。
一陣空白之後,甘揚才答:“我現在又不想說了……”
“你什麽意思啊?”丁之童停下腳步,想要抽回手來。
甘揚一把握住,轉身過來沖着她道:“你還好意思問我?你有事都不跟我說。”
丁之童覺得這人好幼稚啊,看着就想笑,但自知理虧,還得抿嘴忍住,低眉順眼地站在那兒解釋:“我想好下周再跟你說的……”
“就為了不讓我這周來?”甘揚晃着她的手質問。
丁之童嗫嚅:“反正離春節也沒幾天了……”
甘揚又背身過去,扔下一句話:“那行吧,我也不告訴你。”
“那你就別說!”主動示好就這結果,丁之童氣結。
可這人偏不撒手,還是拉着她往前走,就這樣走到服務公寓,又一路低氣壓搭電梯上樓。
進了房間,甘揚脫了大衣和外套,放下包,埋頭收拾自己的東西。
丁之童想了想,還是她先開口吧:“反正你也來了,那我就這周搬過去吧。”
甘揚嗯了聲,仍舊沒說話。
丁之童又從寫字臺上的一本書裏抽出一張支票,是她這幾天仔細算了數字,事先準備好的。
支票遞過去,她玩笑:“喏,第一季度的分期。”
甘揚一怔,垂目看了看,沒接,然後望着她又一次地問:“丁之童,你是不是有病啊?”
同樣一句話,他上次也這麽說過她,但這一次的語氣卻不一樣,讓她聽得心往下重重一墜。
“你到底什麽意思啊?”她又一次地問,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她是真的吵不來架,尤其是跟她在意的人。
甘揚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憋了半天才又道:“你就想跟我分得這麽清楚嗎?”
重音似乎在那個“我”字上。
丁之童想說,不是這樣的,我不想跟你分那麽清楚。但她同時又覺得這是兩碼事,他現在用的錢其實并不是他的錢,她必須分分清楚。再轉念,覺得這話也說不得,就好像在嫌棄他不工作,花着家裏的錢,還特別揮霍。
她不想弄得不愉快,更覺得自己并沒有立場去要求他。人家本來過得好好的,有他的生活方式和畢業之後的計劃,這才交往了三個月而已,她算老幾啊?
各種各樣的“覺得”太多了,最後反倒一句都說不出來。剛好外面有人敲門,是住隔壁的同事來找她。丁之童收拾心情,出去聊了會兒天,跟大家打過招呼,說自己下周就要走了。心想屋裏那位大概晾一晾就會好,結果回來一看,房間門開着,燈也開着,裏面空無一人。
她扶着門把手站了一會兒,起初只覺得麻木,看見桌子上那張她仔細地從支票簿裏撕下來的紙,心裏還在想:也好,這下還能再多還幾千給嚴愛華。但就是這麽想着,眼淚卻一下子湧了出來。
甘揚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她呆呆地站在門口,眼睛裏汪着兩包水。原本的情緒一下子就沒了,他攬着她進屋關上門,說:“你怎麽哭了?”
丁之童說不出話,轉身埋頭在他胸前,把他衣服都弄濕了。
甘揚揉着她的頭發,想了想又笑起來,說:“你不會以為我走了吧?我就去售貨機上買兩瓶水……”
丁之童看他手,的确拿着兩瓶水。她啼笑皆非,知道他講究,嫌美國水硬,從來都只喝瓶裝的,但又覺得丢人,仍舊埋頭在那兒辯白:“沒怎麽,我沒哭,你別胡說八道……”
甘揚反正不管,心裏自有他的解讀,美滋滋地把她整個包在懷中,哄孩子似地說:“對,沒怎麽,沒哭,是我胡說八道……”就連她想去衛生間洗個臉他也不放,低頭捧着她的面頰吻下來。
丁之童心想這叫什麽事啊,剛才還是他賭氣賭得像個小孩兒,才一會兒功夫,好像整個反了反。但吻着吻着,她不掙了,兩只手環上他的脖子,腿也纏上去,整個人被他抵在牆上,連燈都按滅了。
兩人分開已經有将近二十天,欲望一瞬便燃燒起來,卻也不光是因為小別之後的重逢。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生平第一次,他們知道到自己是這麽強烈地被需要着。哪怕他微不足道,她也微不足道,但就是這樣兩個微不足道的人,彼此需要着。
後來,丁之童總是覺得,自己對和好炮的特殊愛好就是從那次開始的。不是angry sex,而是make-up sex,并不需要多麽霸氣激烈的動作,反倒是極致的親密、溫柔與潤滑,而且做完之後那種渾身無力卻又心平氣和的狀态,實在太适合開誠布公地談話了。
就是在那天夜裏,服務公寓窄小的房間,鋪着灰色床單的床墊,窗外回蕩着城市不息的車流聲,和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警笛,她在黑暗裏枕着他的胸口問:“你到底為什麽不高興?”
甘揚一時沒出聲,身上僵了僵,好一會兒才道:“……因為馮晟。”
“馮晟怎麽了?”丁之童又問。
“你沒告訴我的事,結果他都知道,畢業典禮那天還跟你吃了飯,而且他居然就住在Queen’s,你本來不也想住那兒麽……”話說得有點咬牙切齒,連環暴擊。
丁之童聽得笑出來,只覺破了個懸案。其實她早該想到的,剛才在餐館裏,她跟馮晟聊得高興,這人就一直拉着她的手,最後還要借買單的機會宣誓一下主權,等到散了席又跟她擺出那麽張臭臉。
甘揚察覺她笑,反倒振振有詞,說:“你知道嗎?絕大多數男廁所小便池中間連擋板都沒有,男人之間的競争就是這麽赤裸裸的。”
這什麽比方?!丁之童簡直無語,說:“我早跟你講過,我跟他就是同學和朋友的關系,你們倆不存在男人之間的競争。”
甘揚辯駁:“我也沒說什麽啊,就是心裏不怎麽高興,這也不可以嗎?”
倒也是,他剛才在餐館的表現很好,而且有人為自己吃醋,那感覺似乎也不錯。
但丁之童還是想說點別的,她撐起一點身體,看着他道:“以後要是再有這樣的事,你可以不高興,但你得告訴我為什麽,讓我有解釋的機會,我最不喜歡那種不聲不響走掉的人。”
“我沒有,我就是去買水……”甘揚可冤死了。
丁之童卻不理會,只管往下說:“随便發生什麽,只要話能講清楚,就算分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怎麽就說起分手了?”甘揚打斷她,卻也能感覺到她這話說得十分認真,閉上嘴不再解釋,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丁之童這才滿意,又躺下去,伸手抱住他,嚴絲合縫地嵌進他懷裏。但為什麽不喜歡,她卻沒有告訴他。
那是因為年輕時的丁言明和嚴愛華,兩個人要好的時候特別要好,吵起架來也特別熱鬧,在整棟職工樓裏都是出了名的。別人笑他們歡喜冤家,嚴愛華卻不以為然,說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那種不聲不響的,早晚離婚。結果,一語成谶,嚴愛華跟老丁後來就是因為隔着個太平洋吵不起來,不聲不響地離了。
除了這個,她其實還有許多事沒跟甘揚說過,在可預見的将來恐怕也不會說出來。
她不知道這算什麽,只是換了別的話題,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為什麽突然來紐約啊?”
黑暗中,甘揚安安靜靜地笑起來,好一會兒才答:“我今天,是來的面試的。”
第22章 有那麽一瞬,她甚至想要找個地方擺一會兒超人姿勢,只可惜附近沒有電話亭。
甘揚去面試的是一家做財務咨詢的公司,辦公室也在曼島中城。他特地跟人約了周五下午的時間,而且下周一還有另一家的面試,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紐約過一個周末。
“面得怎麽樣?”丁之童倒還真有點驚喜。
“應該沒問題吧。”甘揚還是那麽自信。
直到兩個人擠在小衛生間的鏡子前面洗漱,聊起下午的面試題。甘揚說,人家問他:在你的生活中随機選取十個人,其中有幾個會喜歡你?
“我當時就在想,這算什麽問題啊?”他繪聲繪色說起自己的心路歷程,“我就給自己争取時間啊,反過來問他,既然說是從生活中選取,那肯定不是陌生人對吧?他說對。那我接下來就把可能接觸的人分了一下類,家人在這十個人當中占一成,朋友占四成,同事占三成,客戶占兩成。我的家人是我絕對的後盾,十個當中的這一個一定是喜歡我的。四個朋友中間可能有一個喜歡我,還有兩個就是互相點贊的關系,剩下一個其實背地裏讨厭我。然後再看同事……”
甘揚給她分析,說得頭頭是道,最後問:“怎麽樣?這麽奇葩的題目,我是不是回答得很好?Textbook answer教科書版本的回答!”
丁之童一邊刷牙,一邊很認真地聽着,這時候有點不好意思打擊他,但為下一次着想,還是沒忍住反問了一句:“你知道随機跟均勻分布不是一回事吧?”
甘揚一下子語塞,仔細想了想,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那樣子就好像剛考完試跟同學對題目,結果發現最後一道大題解題思路完全錯了。
丁之童看着他,既好笑又有些發愁,心想這人完全就是野生面試者,想到什麽說什麽,怎麽跟外面那些熟讀面經的競争對手較量啊?要是早點告訴她,她還能幫他準備準備,瞎折騰什麽驚喜呢?
但與此同時,卻也有些感動。因為她終于可以确定,他其實是為将來想過的,哪怕只是拍腦袋地那麽一想。
對甘揚來說,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一場面砸了還有下一場。兩人于是過了美美的一夜,第二天上午便退了服務公寓的房間,搬去上西。
放下東西,出門去Whole Foods一個超市,主打有機概念,就比較貴買菜。丁之童看着那些價簽的數字,又開始後悔住在這裏,同樣的價錢在法拉盛大華起碼能買三倍的東西。逛着逛着,她手伸到方便面跟盒裝冷凍食品那裏去,甘揚倒也沒有不許她買,只是跟她約定,這些東西只能難得吃一回,他會記下買了多少,下次來的時候檢查。丁之童反正先答應了,心裏暗搓搓地想,你來之前我再買一點補上你能拿我怎麽樣?
回到公寓,兩人一起填滿了冰箱,洗烘了床單,再香香暖暖地鋪上。從餐廳到客廳連着一排五扇落地窗,正午的陽光漫漫地照進來,灑滿大半個房間,丁之童又覺得住在這裏可真好啊。
吃過飯,又說起找工作的事。
金融專業的項目負責人果然都很負責,知道絕大多數的學生都是奔着掙錢來的,就業率也是學院的招牌,只要學生想找工作,他們總會矜矜業業地包裝好了,再一個個地推薦出去。
雖然甘揚開竅有點晚,已經是最後一個學期了,但在開學之後的頭兩個星期裏,他還是發出去不少簡歷,也陸續得到幾次面試機會。昨天是第一場,也是他本來最志在必得的一個職位,原因無他,就是因為那家公司離M行很近。
經過這一次的教訓,他總算也學乖了一點,向丁之童請教,讓她幫他做模拟面試。
既然要模拟面試,自然有walk me through your resume給我講講你的簡歷,面試裏必有的一個問題的環節。丁之童借此機會又一次增進了對此人的了解,看過甘揚的簡歷,發現雖然他實習經歷為零,但GPA竟然還挺好的。
被她一誇,甘揚又抖起來了,立馬接口說自己當年SAT考了1520分。
剛聽到這個分數,丁之童還沒什麽概念。因為當時SAT滿分已經是兩千四了,她心裏說你才一千多分有什麽好嘚瑟的?後來才知道他升大學的那年還沒改革,數學800分,英文 800分,滿分1600,能拿到1480以上就超過了99%的考生。他考1520,已是妥妥的百裏挑一。而且以他的脾氣,估計也沒刷過多少題,就跟面試一樣,野生的,全憑機智。
丁之童由此得出結論,這人腦子是好使的,速成培訓一下說不定還有救。
于是,兩人面對面坐在客廳地毯上,打開Wall Street Oasis的論壇刷面經。
丁之童從經典題開始考:1000枚硬幣,999枚一面字一面花,剩下1枚兩面都是花,任意摸出一枚抛十次,十次都得到花,這枚硬幣兩面都是花的概率是多少?
甘揚即刻舉手回答:“這題我會,1/1000。”
“這就完了?”丁之童還在等他往下講,結果發現他居然就這麽躺下了,頭枕在她腿上。
“對啊。”甘揚眼睛都閉上了。
丁之童低頭看着他,拍拍他的臉,說:“那你完了。”
“怎麽就完了呢?”甘揚不服,但還是沒睜眼。
“你第一步得審題,定下答題方向,”丁之童把腿上的腦袋往旁邊扒拉扒拉,好好給他講,“這是個概率問題,包含兩個部分。一個是抛十次得到十次花的概率,另一個是摸到兩面都是花的硬幣的概率。所以是條件概率,不是簡單概率。”
“然後就是拉公式,既然是條件概率,那就要用到貝葉斯理論……先定義關鍵概念,再分層算概率……”她一邊說一邊在電腦上算給他看。
P(A)=1/1000
P(B)=P(摸到正常硬幣抛十次得到花)+P(摸到雙面都是花的硬幣,抛十次得到花)
=(999/1000)*(0.5)^10+(1/1000)*(1)^10
最後得出結論:“……所以,答案是1/1000除以P(B),約等于50.6%。”
甘揚翻了個面兒,趴在旁邊看着,提出質疑:“可題目原文是What is the probability you pick the coin with two heads?1000枚硬幣裏有一枚雙面花的,摸到它的概率可不就是一千分之一嘛?其他都是幹擾信息,就像那種小學應用題,10個小朋友栽17棵樹,已經載了9棵還剩幾棵?”
丁之童被他說得噎住了,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問:“你覺得這是腦筋急轉彎嗎?你是去面試的,就得讓人家知道你學過概率而且會分析啊。”
“可是……”甘揚還有理由。
丁之童捂住他的嘴,說:“沒有什麽可是,你記住就行了。”
“懂了,就是要會忽悠是吧?”他在她手底下哈哈哈。
丁之童無語,但有時候仔細想起來還就真是這麽回事,金融機構需要的就是什麽都能自圓其說,再帶上些理論和複雜莫測的模型,讓人雖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就是覺得很厲害。
如此集訓了兩天,她對甘揚又有了更深的認識,這人不是學不會,而是不願意像她這種俗人一樣,把自己往那些框框裏套。換句話說,他既不适合成為她學習小組的成員,也進不了她的求職小分隊。
現在能做的只有盡人事聽天命,把那些框框都告訴他,讓他從裏面挑幾個稍微能入眼的參考參考。然後,再懷着樂觀的心态等待結果。因為他這個人吧,簡歷沒什麽大毛病,面對面交流也還有些優勢。至少,讨人喜歡。
周末轉瞬而逝,星期一的早晨,丁之童猝然驚醒,睡得有點懵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卻還記着這是她正式開始工作的第一天。
心跳猝然加快,直到聽見浴室裏的動靜,是甘揚在那兒哼着歌刷牙,哼的是“我們祖國是花園,花園裏花朵真鮮豔……”
她這才笑出來,起床洗漱,跟他一起吃了早餐,然後化妝,換衣服。還是找工作時的那套行頭,铠甲似地披上,像是一下子長了好幾歲。
甘揚跟過來,在旁邊看着她,身上還是白T和運動短褲,光腳踩着地毯,讓她忽然有種自己是女強人包養了一個面首的錯覺。只可惜,錯覺就是錯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只可惜”。
“你看我幹嘛?”甘揚在鏡子裏對着她笑。
丁之童便也存心端詳了他一番,說:“我發覺你好像變白了诶。”
“真的嗎?”他跑過來照鏡子,說,“我戶外呆得挺多的呀,大概是新陳代謝特別好吧,一到冬天就又白回來了。”
她看着他笑,又問:“你一會兒準備去幹嘛?”
他歪着頭想了想,說:“先去gym跑個步吧,然後回來洗個澡,換好衣服去面試,中午過去接你吃飯,吃完再回學校,怎麽樣?”
嗯,美好的生活。丁之童點點頭,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了一把他的小白臉,再淺淺地親上一下,開門出去了。
那個時間的地鐵裏盡是通勤的人流,身上大都穿着顏色沉悶的冬衣,頂着一張張缺乏睡眠的臉,面無表情地匆匆而行,只要其中有一個稍微慢上一點,就會破壞那種行進的節奏,但旁邊的人也只是繞開而已,連一個側目的動作都不會浪費時間去做。
丁之童彙入其中,聞着各種香水、體臭以及車廂剎車膠皮燒灼的氣味,一路晃到中城,從地底下鑽出來,走進那棟已經不再陌生的摩天大廈。迎面看到灰白色大理石上靛藍的Logo,心情甚至比前兩次還要緊張。因為面試尚有秘笈可循,但現在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提問回答,也不是案例分析,一舉一動都會産生切實的後果。
有那麽一瞬,她甚至想要找個地方擺一會兒超人姿勢,只可惜附近沒有電話亭。
後來,丁之童每次回想起那個時刻,總是覺得很神奇。
她這一屆的淘金者其實都是被2006年之前的盛世吸引來的,但等到他們真正進入這個行業,眼前卻已經是這樣一番景象——全球各地不斷傳來金融機構因為次級貸款虧了錢的新聞,美國和歐洲的主要股指不停地在跌。街上的人在議論的已經不是今年的獎金夠不夠好,而是股市會不會突然崩盤,重演1987年的“黑色星期一”?
也是巧了,1月21日那個星期一,歐股一天跌掉了6%,美股正好趕上馬丁·路德·金紀念日休市,躲過一劫。美聯儲召開緊急會議,把聯邦基金利率降了50個點,以期幫助恢複市場的流動性。
但等到星期二開市,大家擔心的暴跌并沒有出現,只是原因讓人啼笑皆非。“救市”的不是美聯儲降息,而是法國某行的股指期貨交易員,歐股下滑的真兇找到了!此人利用自己的電腦小技能,掩蓋了500億歐元的違規交易,虧掉的錢大概相當于他五萬年的薪水。
于是,所有人又開始覺得只是虛驚一場,雖然市場在收緊,大家都講安全第一,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第23章 她完全沒想到兩人之間第一次說“愛”居然是這種場景,如此平淡,充滿着加班狗的俗氣,卻又如此默契,讓她動心。
丁之童就這樣開始了自己在M行産品組的工作。
負責人員調配的staffer——就是之前之前打電話給她,通知提前結束培訓的那一位——把她帶去見了産品組的VP戴伯拉。戴小姐不過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亞洲面孔,卻有個顯然是盎格魯撒克遜傳人的姓氏,就連講話也是純正的新英格蘭口音。
戴伯拉與她泛泛地聊了幾句,自我介紹哈佛出身,又問她是哪個學校的?在哪裏實習過?培訓感覺怎麽樣?
不管是面試還是培訓,此地聊天的開場似乎都是這樣。丁之童越來越覺得自報師門大概是個傳統,就像打招呼一樣,哪怕畢業好幾年的人也很喜歡聊這個。而她之所以覺得怪異,大概還是因為自己的學校不大行。
戴小姐接着又跟她解釋,因為突然走了一個冬季實習生,所以才讓她提早結束培訓,臨時進組,暫時就專注在這一個項目上。那是一家天然氣上市公司的定向增發融資,公司名叫“XP能源”,遠在俄克拉荷馬。油氣行業和證券資本市場都是丁之童沒接觸過的,一大半專有名詞沒聽懂。
但不等她提問,戴伯拉已經把她領到開放式辦公區的一個小格子裏,托付給了鄰座的高年級分析師,看了眼時間,便匆匆走了,手裏捧着沒合上的筆記本電腦,身後拖着拉杆箱,不知道是去開會,還是趕飛機。這是個淡季,意味着到處做pitch。
新鄰居是個印度裔男人,年紀看起來比她大不少,戴着副眼鏡,講英語倒是沒什麽口音,估計已經是二代移民,自稱全名很長,讓她叫他JV,說大家都這麽叫。
JV看起來很累,也很冷淡,但迎接新人到來的大禮包倒是都準備好了,Bloomberg,Factset,Capital IQ,直接幾個保密封交給她,讓她自己登錄各種系統修改密碼。還沒等她全部弄完,分配給她的任務就已經發到她的郵箱裏。
丁之童看過郵件,一點不出意料,文字撰寫輪不到她,也不能碰模型,簡而言之就是給JV打下手,比如在彭博機上篩選可比公司和可比交易,找資料,摳數據,整數據庫,再做點最基本的計算。
她自然知道新人都是這樣,就跟馮晟在交易樓層負責開機關機差不多。但事情上手做起來,不清楚前因後果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就像在看《心慌方》,是個活不過進度條十分之一的群演。而JV顯然無意跟她詳細解釋,她前後問了幾次,都只得到一些碎片化的信息,而且那口氣還嫌她浪費時間。
丁之童覺得,這簡直比她暑期實習的待遇還要差,那時候人家雖然沒給她return offer,還是學了不少東西的。但初次見面,她也不好亂下結論,只能推測JV剛刷了大夜,脾氣比較臭吧。
似乎一轉眼就到了下午一點,甘揚的電話來了,面試應該早已經結束,就等着她一起吃飯。
丁之童如夢初醒,發覺自己都快忘了有這麽件事了。雖然手機開了震動,但在這空落落的辦公區域裏聽起來還是有些突兀。她趕緊按掉,用信息回複:忙,不能跟你一起吃午飯了。
那邊回:再忙也得吃東西啊。
丁之童只好揀他愛聽的說:我一會兒買份快餐,争取早點幹完,晚上不用加班。
那邊這才沒話了,給她一張臭臉:——【
面試怎麽樣?她又提起不開的那壺。
果然,甘揚隔了好一會兒才回:……還行。
就丁之童對這人的了解,如果他說還行,那估計就真的是不太行。
她也不好多問,只道:那你早點回學校吧,路上注意安全。
又啰嗦了幾句,打發走男友,她轉頭跟前輩套近乎,問JV:“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結果人家頭也沒回,說:“不了,謝謝。”
丁之童又想起馮晟開的那個玩笑,果斷下樓買飯,本來打算吃漢堡,想起JV是印度裔,說不定是素食者,買了兩份沙拉和咖啡回來,一份放在他手邊。
結果人家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還是那句:“不了,謝謝。”
丁之童無奈,多出來的沙拉和咖啡,只能她自己當晚飯吃了。
整個下午仍舊在找數字、輸數字和對數字之中度過。雖然兩人距離不超過兩米,JV跟她交流基本都是打字,不是問進度,就是布置新任務。
又是一轉眼,天已經黑下來。她手機開了靜音,再想起來看的時候,上面是甘揚發來的一連串的信息——
17:30,我到了。
19:00,吃飯了沒有?
20:30,下班了嗎?
……
丁之童正郁悶着,耐着性子回複:還沒,但是你這樣問真的很讓我焦慮你知道嗎?
發出去之後,就在擔心是不是太生硬了,趕緊又追上一句:飯我已經買了,馬上就吃,盡量早點結束,愛你。
最後那兩個字,她打了,又删掉,再打上去,再删,再打,簡直就像是一頁來來回回改了十幾次的PPT。
不确定是不是太快了?他看到了又會怎麽反應?
但叫她沒想到的是,信息終于發出之後,甘揚那邊幾乎同時來了一條:知道啦,我一次說完,記得吃飯,晚了別坐地鐵,打車回去,愛你。
她讀着這句話,簡直就能看到他一口氣說完的樣子,對着電腦屏幕抿唇笑了起來,像個偷着樂的孩子。
其實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只是她完全沒想到兩人之間第一次說“愛”居然是這種場景,如此平淡,充滿着加班狗的俗氣,卻又如此默契,那麽讓她動心。
第一天的工作,結束在午夜之後。
丁之童完成了所有的任務,檢查了文字和數字的格式要求,公式,鏈接,幣種,數量級,還有比率之間的邏輯關系。每一項都查三遍,是真正的三遍,在紙上打勾計數。
她其實是個特別粗心的人,小時候寫名字都會漏掉最後一個字。但現在不會了,念書,實習,面試,她已經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