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時間,興奮與憂慮都有

2008年的春節,也是在加班中過去的。

要說與平常有什麽不一樣,那就是除夕的那一天,丁之童趁着午休時間,分別給在中美兩地的父母打了個電話拜年。

過年出國游的同胞一年比一年多,嚴愛華那個時候照例在帶團。大巴開在高速公路上,趁着團員們上昏昏欲睡,她翻下鐵面人防曬面罩,坐到頭排位子上跟女兒聊了一會兒。感覺反倒比在家自由,至少不用背着她後來的丈夫。直到車子接近下一個景點,又該下車拍照了,這才道別挂斷。

與嚴愛華相比,遠在上海的丁言明話多了不少。

丁之童名校畢業,又在美國找到工作,他少不了要去廠裏吹牛,跟幾十年的老同事說:“你們知道M行嗎?那可是國際投行,全世界最大的那種,做的都是幾十億、幾百億的生意,而且還是美金。這數字再乘以八,你們算算,得是多少錢……”

“不對啊,老丁,”有人存心杠他,“美金早貶值了,現在一刀樂才七塊多人民幣。”

人家是對的,2007年的這個時候美金對人民幣彙率還有7.8,四舍五入就是8。僅僅一年,已經跌到7.1,四舍五入之後只剩7了。

但丁言明卻無所謂,說:“那不管,我女兒在美國掙的是美金,花的也是美金,彙率跌了有什麽關系?而且美金總歸是美金,跌下去還會再漲上來的嘛。”

老丁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從買認購證開始入市的老股民,聽了好多年“價值投資”、“基本面”之類的炒股經,別的沒學會,卻建立起了一個颠撲不破的強大邏輯,那就是股票跌了焐着不賣就不算虧。

當然也有人捧着他,出來圓場,說:“老丁的女兒是不得了,剛剛畢業,才二十三歲吧,就已經年薪百萬了。”

年薪百萬,仿佛就是那幾年開始流行的詞語,2006年金融行業最熱,所有人都開始炒股票買基金的時候。後來,股票跌下去了,基金收益率幾乎都是負的,這個詞倒是熱度依舊。

丁言明在外面吹完,又在電話上跟丁之童笑話別人,說:“老張你記得伐?他女兒同濟大學,跟你一樣今年畢業,學工科的也找了個券商的工作,不過比起你來還是差遠了。老張問完工資多少,還要跟我打聽你們單位裏有沒有洗澡,當是我們這種國營工廠了……”

丁之童聽着父親在那邊笑,想說我們單位倒還真有洗澡的。

員工休息室旁邊就有個淋浴房,加班加到天亮,直接洗完,再換上勤雜工從洗衣店取回來的幹淨衣服,就可以開始新的一天了,省下了寶貴的時間和打車的錢。在淋浴房建起來之前,這種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就回來上班的操作還有個挺仙的名字,叫作the magic turnaround,魔法變身。

話到此處,她沒興趣也沒時間再聊,便直接問父親:股票抛掉沒有?

丁言明一聽,果然支支吾吾,說慢點再講慢點再講,很快也跟她道別挂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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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去年起,這便是父女二人聊天的結束語。

過去的一年裏,美金跌得不停,A股也好似過山車,從4千跌到3千,再漲到6千,又調頭一路往下。丁之童幾次提醒父親可以退出來了,丁言明總是不聽,後來果然套住了。但反正錢也不多,套着就套着吧。還是那個邏輯,只要沒賣掉,就不是真虧本。

雖然老拿股票說事,但丁之童也知道怪不得老丁。

總有人以為他們這些學金融會比旁人看得明白一點,但其實回過頭去想,她自己也是在2006那一年踏上的淘金路。以及那些跟她一樣企盼進入這個行當的學生們,大概也都明白這樣的好年景不可能永遠繼續下去,但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蜂擁而至。在錢這回事上,沒有幾個人能夠免俗,經濟規律也是像物理定律一樣的鐵則。

拜完年又回到電腦前面,XP能源的最後一版交出去已經是次日清晨七點了,丁之童第一次親身體會了一把all nighter的感覺,隐形眼鏡早已經摘了,戴上框架,眼睛還是紅得不像樣,而且渾身發冷。她還是沒好意思在公司洗澡,也确實是撐不住了,打車回去睡了兩小時,十一點又進了辦公室。

但不管怎麽說,前前後後經過無數次的審閱、批注、修改,改了十幾版的pitch book終于通過了。行業組那邊的一個MD,麥先生,是這個項目的coverage banker(類似于項目經理的角色),看過之後首肯,黛博拉便又拖着箱子,跟他一起飛到俄州拉生意去了。

丁之童也松了口氣,手頭剩下的只有一些不太緊急的工作,至少這個周末,她可以正常休息了。

或許真是新年新歲,好運連連。也是在那一天,她收到一條信用卡扣款的提示信息,一下子扣了她三百多刀。她起初還覺得奇怪,自己沒刷過這麽大的金額啊,是不是卡號被盜?怔了怔才想起報名參加紐馬的申請。雖然只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卻感覺好像隔了很久似的。她心裏一陣小激動,再一查郵件,果然中簽了。她立即發消息告訴甘揚,才知道他也抽中了。兩個人一個在上班,一個在上課,隔着三百多公裏,偷偷地雀躍了好一陣。

可能也不是太“偷偷”,因為就連JV都難得回頭管了一次閑事,看她究竟是怎麽了。

丁之童再一次主動示好,解釋說:“我抽中了今年的馬拉松!”

JV也還是像平常一樣沒接她閑聊的話茬,只是露出一個難以理解的表情。

丁之童悻悻,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聽到甘揚說要去跑紐馬的時候,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反應。

就這樣,兩人約好了周末見面。甘揚預計周五傍晚從伊薩卡出發,晚上十點左右到達曼島。丁之童也難得一天早下班,無視JV的眼神,七點鐘離開辦公室,趕回公寓洗烘了衣服,打掃了房間,然後環顧四周,又想到了些別的準備工作。

像她這樣的人,不管要幹什麽總是先從理論入手,于是便在網上搜索了一把,諸如五個讓男人無法抗拒的接吻技巧,十件男人喜歡女人在床上做的事之類的十八禁內容。

十點鐘不到,外面傳來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速成中的她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幾步跑到門口,抱住了才剛進屋的那個人。

甘揚被這突然而來的熱情搞得有點懵,丁之童也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真的做不大來這種飛奔過去,投入懷抱,然後獻出香吻的動作。但要再反悔卻是來不及了,甘揚已經幾下甩掉書包和外套,一把擁住了她。

這一次的分別更久了,甚至連視頻的機會都沒有,彼此之間的渴望更加濃郁,又有一絲陌生的刺激感在其中,既熟悉,又嶄新。不光是因為離別和想念,還因為她的主動。

像第一次那樣,他們一起淋浴。但又跟第一次不同,是她先撫摸着他,嘴唇碰觸他的嘴唇,再啓齒輕咬一下,告訴他我想要你。是她讓他到床上去,卻沒有給他主場的位置,跨騎在他身上,再俯身下去吻他。他被她弄得有點癢,又有點不好意思,試圖翻身換一個姿勢,但她卻不許,抓住他的手腕按在枕頭上,也不說話,就那麽看着他,再一點點地吻下去。

直到他目光漸深,口鼻的喘息和喉間的呻吟一點都不藏着,全都叫她聽見,甚至就是為了給她一個人聽的,低低的,粗啞的,尾調輕輕揚起。

直到他忍不住翻身過來反制,可剛剛進去就覺得自己要交代了,只好停下來控制一下節奏。她躺在淩亂的床單上看到他的臉,眉眼和嘴唇都在為她沉迷,忽又想起那種彼此需要的感覺,原來不光是需要,她竟還能讓一個人有如此極致的快樂,那種心裏上的快感和滿足難以言喻,以至于她自以為領會到了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真谛。

直到最後突然急促起來的動作和不管不顧的沖撞,床頭的落地燈開着,柔光下交織着的是兩個人年輕的身體,沁出薄汗,像撒上的一層金粉。

事後,他幫她擦着頭發,又湊到她耳邊問:“我怎麽覺得……你今天有點不一樣呢?”

丁之童趴在那兒臉都紅了,心說這是要進行什麽羞恥的對話?剛才雖然是她幹的,但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你喜歡嗎?”她盡量穩住。

甘揚不答,把她反過來對着自己,這才看着她問:“這麽主動……不是因為這幾個禮拜冷落了我,怕我不高興吧?”

丁之童也認認真真地看着他,搖頭。

甘揚又問:“就是因為你想這麽主動?”

丁之童還是認認真真地看着他,點頭。

他這才笑起來,心滿意足地靠到背後的大歐枕上。

“你這是什麽淫蕩的表情?”丁之童捏他的臉。

甘揚抓住那只手,把她整個人帶進懷中,說:“我高興也不行啊?”

丁之童頭枕在他胸口,連續兩周的加班和方才那一番運動好像把她所有的能量都用完了,一動也不想動,只剩下一個問題要問他:“那我這幾個禮拜冷落了你,你有沒有不高興?”

甘揚撫摸着她裸露的手臂,搖頭說:“沒有,就是心疼你加班這麽辛苦,以後估計還是會這樣。”

丁之童習以為常,喃喃地說:“分析師嘛,什麽work/life balance,不存在的,至少得升上VP才能有生活……”

“那得多少年啊?”甘揚感嘆,“你就沒考慮過換個工作?”

這一問,丁之童不曾回答,眼睛已經閉上,像是睡着了。

周六晚上,甘揚搞了個暖屋趴,叫了王怡來吃飯。丁之童請了宋明媚,也給馮晟發了消息。但馮晟回說自己下周要考交易員資格,正在閉關抱佛腳,就不過來了。

丁之童知道那個考試,70分及格,最多考三次,是交易樓層的硬性要求,一般都會寫進合同裏,入職三個月之內必須通過,過不了的就得走人。當然,像馮晟那樣的人是不可能通不過的。之所以不來,大概總有別的原因。

那邊果然又補充說明:組裏的人都壓我高分,說這種标準化考試,中國人平均90以上。

Trading floor的陋習,一幫職業賭徒,什麽都要賭。丁之童看得笑出來,鼓勵了一句:別有壓力,你可是考神啊。

馮晟回:那就借你吉言啦。

于是,到了周六晚上,就他們四個人坐在一起吃了頓火鍋。

窗外飄雪,屋內暖鍋沸騰,五花腱,牛舌,牛肉丸,鍋底就是清湯加姜片,蘸醬是中國店買的沙茶醬,再拌上甘揚做的炸蒜末。

吃到一半,突然起興祝酒,甘揚拿着一杯幾乎都是湯力水的金湯力,用播音腔念道:“丁之童和宋明媚在華爾街工作,王怡在哥大讀博,我在全聚德賣烤鴨,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王怡和宋明媚笑着跟他碰杯,都知道他是自黑,找了一個月的工作,戰績還是“全拒得”。

丁之童也跟着笑起來,對上甘揚的眼睛,溫暖,閃亮,清澈。她只覺一切都很美好,哪怕全拒得也不是什麽太大的事情,車到山前必有路。再轉念,又笑自己,好像被他同化,越來越想得開了。

直到火鍋吃得差不多,片刻不離身的黑莓輕輕震了兩下,她才回到現實,有預感似的,覺得會是大事。躲進洗手間一看,新郵件來自戴伯拉,措辭簡潔地告訴組裏所有人一個好消息:XP能源的pitch成了!

也就是說,這個融資項目真的變成了她作為分析師參與的第一個live deal。而且,在未來的幾個月裏,她與JV的合作還将繼續。

一時間,興奮與憂慮,都有。

第25章 宋明媚一直相信,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必須符合經濟學原理中“帕累托優化”的概念。

暖屋趴散得不算太晚,宋明媚從公寓裏出來的時候,卞先生的車已經等在門口,正是馮晟口中的那輛邁巴赫。車身漆黑,映着路燈微黃的光,更像是金錢的顏色。

室外陰冷,零星的雪花還在飄着,夜色之下只見對面中央公園綿綿的樹林。她挂上一個微笑,朝那裏走過去。車門開了,裏面透出燈光,還漾着一股暖氣,像是這寒夜裏唯一的庇護所,足以引得全世界賣火柴的小女孩們前仆後繼。

“麻煩你這麽晚過來……”宋明媚還是保持着原本的節奏,笑着對車裏的人打了個招呼,不慌不忙地折攏了大衣下擺,坐到副駕駛位子上,收進一雙長腿,再拉上車門。

“沒有什麽麻煩的,我正好在附近。你一個小姑娘,夜裏在外面不安全。”卞傑明也笑着解釋,發動了引擎。

到這時為止,兩個人仍舊站在那條微妙的分界線上。

恰如今晚,他約她晚餐,她說已經答應了同學聚會。他倒也不介意,送了她過來,又接她回去。

臨走往車窗外面一指,卞傑明問:“這個房子很不錯的,你朋友住這裏?”

“從前的室友,畢業典禮上你見過的。”宋明媚點頭,只等着他的反應。

果然,卞傑明輕輕笑起來,看了她一眼,又搖了搖頭。

宋明媚懂他的意思:你啊你啊,就是這麽倔強。

去年十二月畢業之前,她在曼島找房子,卞先生就曾給過她一張鑰匙卡,說是在中城買的一套公寓,閑着也是閑着,叫她拿去住。

宋明媚婉拒,說她在格林威治村那裏已經跟人簽了合同,還交了半年的房租。

卞傑明倒也沒再客氣,後來請她吃飯,到那裏去接她,邁巴赫也是這樣停在路邊,等着她下樓。

宋明媚住的是棟老房子,在那個街區司空見慣,紅磚牆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蔓,有種城市波西米亞人的浪漫,說不定某扇窗戶後面就曾住過垮掉一代的作家,樓道裏回蕩過民謠歌手的破嗓子。

那天,當她從樓裏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卞傑明站在路邊,擡頭望着周圍的建築。

她問他:你在看什麽?

卞傑明低頭笑了笑,起初只是對她說:你知不知道欲望都市裏Carrie Bradshaw的公寓就在這附近的Perry Street上?

宋明媚搖頭,臉上恍然大悟似的,心裏卻在調侃,大叔你還真有少女心啊。

等到上了車,他才告訴她真正的原因:此地讓他想起自己剛到美國的時候。

那時的他也是跟人合租,而且住的還是中間的過道廳,兩頭的住客進進出出,都要從他的床邊經過。雖然條件很不好,但那段經歷卻叫他記憶猶新,甚至還記得床頭的牆上挂着一個房東留下來的裝飾品。他後來才知道那是一輛老雷鳥跑車的方向盤,也是因為那幾年裏看了很多美國電影,無數畫面中都有這款車在紐約街頭開來開去,叫他有種跨越時空的熟悉感。

那個時候,他就決定了,自己将來一定要去紐約。

宋明媚認真地聽着,心裏卻在想,這個故事你在雜志采訪裏也講過。

兩人相識是在2007年的夏天。宋明媚剛剛開始在G行IBD的暑期實習,也是不巧,才入職就遇到一個多事之夏。

6月份,傳出貝爾斯登旗下兩只與次貸有關的對沖基金大量虧損,而且杠杆高得吓人。

到了8月,法國又來了消息,巴黎銀行也有三只跟次貸沾邊的對沖基金宣布暫停贖回。

恐慌開始在街上蔓延,G行也受了影響。

外面市面慘淡,內部的競争又如此激烈,她本來沒奢望能夠拿到return offer,只是想在簡歷上添一筆而已。但就是那一段為期十周的實習,讓她認識了卞傑明。

第一次見面,是卞總來訪,找她的老板吃飯。

不用旁人介紹,宋明媚在辦公室門口遇到他,便稱呼他為“卞先生”。

而他看着她笑,一點架子都沒有,說:“你叫我Ben就可以了。”

她認得這張面孔,是因為曾經在財經雜志上看到過一篇他的訪談,筆者描述他的職業是New York Financier,紐約金融家,跟《欲望都市》裏的Mr Big一模一樣。

文章春秋筆法,說他的業務橫跨中美兩地,有豐富的成功操作經驗,致力于将國際資本引入成長中的中國企業。

宋明媚當然不會錯過這working的好機會,當即跟卞先生要了名片,隔天就打電話過去,自我介紹之後,求前輩指點,問方不方便聊一聊?

卞傑明當然也還記得她,欣然應允,兩人于是約了一起喝咖啡。

那一次,咖啡她請。

作為回報,卞先生把自己九幾年剛來美國時的光輝歷史回憶了一遍,說他下飛機的時候口袋裏總共只有五十七塊美金,先去的俄州讀大學,後來才到了紐約,在哥大讀了MBA。畢業之後,他在大機構工作了一段時間,積累了人脈與經驗之後,自己開了金融公司,眼下還是一本財經雜志的撰稿人。

宋明媚自诩聰穎,但聽了半天,愣是沒搞明白這人究竟怎麽從五十七塊美金一直走到今天,可以跟華爾街的老白男稱兄道弟,一起品酒,抽雪茄,打高爾夫,被人稱作“中國問題專家”,仔細算起來這中間也就不過十幾年而已。

那天散了之後,卞先生很快又來約她。第二次是午餐,他請。

宋明媚當然知道是什麽意思,但相比做有錢人的小女友,她更感興趣的還是有錢人的財富密碼。

她是個很實際的人。剛到康村時,留學生聚會,她跟丁之童一拍即合,也是因為這個。

旁的女孩子說:我要在30歲之前結婚。

她說:我要在30歲之前實現財務自由。

丁之童拍了一巴掌說:贊!

于是,第二次,她還是欣然應允,又去赴約。

卞傑明帶她去很好的餐廳吃飯,但兩個人聊的還是臺面上的事情。

卞先生繼續給她講自己的故事,比起上一次又添了更多的細節。

他說自已是靠海外關系出國的,當時只有十八九歲,連英文都講不太好。語言班之後,他進了俄州一所規模很小的浸禮會大學裏讀書,到了大四那一年,已經是valedictorian and full scholarship最優生和全額獎學金,作為最優生之一,在畢業典禮上致辭。

還有,他二十出頭的時候,就跟她現在差不多年紀,第一次參與一宗舉辦中美合資企業的談判,那還是在1994年。

至少這一部分的經歷,他說得事無巨細,真的好像一個耐心的前輩一樣。

宋明媚聽着,卻知道他避重就輕。當然,街上的規矩,有些事只能緘口不提。一頓飯吃完,她還是沒搞明白他如何成功至此,好奇心卻愈加被吊起來,更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了。

午餐之後,卞先生帶她去自己的公司轉了轉。

那裏離G行很近,曼島中城最好的地段,3A寫字樓,卞傑明在高區租了一整個樓面。踏出電梯就能看見雍容華貴的大理石背景牆和金燦燦的招牌,公司名字很直白地叫做“全美金融”。

宋明媚深表敬佩,提了不少問題,宛如講座最後的Q&A環節。

不過,當卞先生提出讓她到他這裏來工作,她卻還是委婉地謝絕了,只說自己實習報告已經在寫,所以還是想留在G行把那十周做完。這是她的原則,不能靠得太近。

而且,全美金融?她當時就在心裏調侃,美國就是自由,要是在國內,這麽牛逼閃閃的名字怕是連工商登記都通不過。

卞傑明倒也沒有勉強,反而贊她态度端正,有責任心,并且答應幫忙給她現在的老板捎句話。

後來,果然說到做到,宋明媚在實習結束之前,如願收到了HR發來的return offer,歡迎她在次年一月份正式加入。就這樣,當丁之童和馮晟還在為工作發愁的時候,她已經是華爾街上的一員了。

暑假過完,第三個學期開始,她回到伊薩卡。

本以為這事就這麽完了,街上多得是二十出頭的女實習生,像卞傑明這樣的人總不會老惦記着她一個,幾周不見,自然就淡忘了。

她沒想到他還會不遠百裏地來看她,還是像在曼島一樣帶着她吃飯,邊吃邊聊。

多事之夏已經過去,那段時間,美聯儲降了貼現率,旨在增加市場的流動性。入秋之後,美股最具代表性的标普500指數還真沖到了1565,創了歷史新高。又過了一周,上證指數也跟着破了6000點。

全球股市一派繁榮,卞先生手上也有兩個項目接連順利完成。如今公告已經發布,他也就可以詳細跟她說了。

他的公司為兩家國內企業擔任財務顧問,替他們設計了整個赴美上市的交易架構,先通過反向并購,進入OTCBB(場外櫃臺交易系統),獲得美國私募基金的融資,擴大規模之後再計劃主板的IPO。現在第一步已經完成,公關宣傳也做得很好,打的都是中國概念和環保概念,挂牌之後股價一路飙升。

兩個人就這樣時不時地見上一次,漸漸地把康村周圍的餐廳掃了個遍。宋明媚還是保持着必要的距離,但卞傑明竟然也不着急。以至于到了後來,反而是她覺得沒把握起來。她一向以為自己在這方面經驗老道,懂得每一個追求者的小心思,知道他們想要什麽,自己又該如何應對,所有來言去語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卞傑明,卻又是另一個層次了。每次面對這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她都會有一種感覺,事情正在朝她無力控制的方向滑下去。宋明媚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自投羅網。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就已經站在了這一條微妙的分界線上,近一步是男女情人,遠一步是前輩後輩。卞想要的,顯然是前者。而她,卻更偏向于後者。

宋明媚一直相信,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必須符合經濟學原理中“帕累托優化”的概念——無論做什麽,至少得使得一方獲利,而另一方也不會因此受到損害。

卞傑明有她想要的東西,他的經驗,他的資源。

作為交換,她也必須向他提供不可替代的價值。

而性,顯然不是。

也正是因為這個,她一直希望讓他在她身上看到從前的自己,而非華爾街每年來來去去的年輕女實習生。雖然,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的确就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實習生。

請他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看到她作為最優生在臺上發言,是她的第一次嘗試。

拒絕他的免費公寓,在格林威治村的老房子裏與人合租,是她的第二次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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