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為什麽人這樣過
然而,計劃跟不上變化,XP能源的項目很快進入了拜訪投資人的階段。緊接着的那個禮拜,丁之童就要開始出差了。
準備出差之前,項目組還要跟研究部的分析師開會,XP又是一家已經上市多年的公司,涉及到了更多與具體操作相關的知識。
自從跟秦暢吃了那頓早餐之後,丁之童臉皮也厚了一點,遇上實在搞不明白的問題,便會發個內部消息向他請教。
那幾天,秦暢在系統裏顯示的狀态是在“出差中”。丁之童知道他在行業組主要看的是TMT項目,來來去去的那幾個地方大都是在西海岸,跟紐約還有時差。她本以為不會很快收到他的答複,但答複卻還是來了,從秘密遞交,到綠鞋期權,超額配售,寫得簡單卻又圖文并茂,簡直就像老師的板書,最後還跟着一句:要是還有什麽不清楚的,随時給我留言,我有時間就會回你。
丁之童這邊一連串翻滾的謝謝發過去。
那邊居然也在線,又給她補充:還有一件點,一定要注意。
什麽?丁之童問。
秦暢回答:我不知道帶你的同事有沒有跟你說過,資本市場的項目都可能對股價産生影響,所以在交易信息挂上EdgarElectronic Data Gathering,Analysis,and Retrieval System,美股信息披露和查詢的系統之前,項目組裏的每一個人都是insider內幕人士,而研究部出的報告是市場的公開信息,雖然兩方面都是M行的員工,但你們之間是有“中國牆Chinese Wall,本意是指屏風,此處引申為同一機構內部的信息牆”的,所有給到他們的材料都需要經過合規部的審核。
丁之童怔住,戴伯拉曾在郵件裏讓JV跟她說一下這一部分的流程,但這一點JV并沒跟她提過。到時候要真在她這裏出了什麽疏漏,那可是合規方面的breach違規。合規無小事,當場走人都有可能。後果如何,她簡直不敢去想。
趕緊再往上翻了一遍,果然,秦暢和她的交流一直僅限于泛泛的知識點,從來沒有涉及交易的具體內容。他非常注意這些,而且把可能遇到的坑都給她想好了。
丁之童萬分感激,不知該說什麽好。
那邊卻好像已經猜到了她的反應,又添上一句:我帶你上的賊船,總不能不管你。
丁之童看得笑出來,不禁又想起那句話——白人老爺,天竺抱團,華人內鬥,不管是在東海岸做金融,還是在西海岸做科技,只要提起北美的辦公室政治,似乎都是這樣的局面。但秦暢卻不一樣,他一點都不吝惜自己的經驗,也不像是在拉幫結派。以丁之童此刻的水平,尚且看不出他的用意,只是覺得有這樣一個前輩實在是太好了。
至于JV,她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但在跟研究部的會議之前,三哥還真讓她負責整理材料,給人家發過去。
丁之童應下,就在他面前直接聯系了合規部,詢問內幕信息“越牆wall-crossing”應該怎麽做。等她放下電話,發現JV正看着她,不知此刻心裏作何感想。她本該有些得意,卻又發現的自己其實已經不那麽在乎了,只是按照合規部的要求走了流程,把該做的做完。需要她拼命的時候多得是,精力不應該浪費在沒必要的地方,秦暢是這麽說的,她也這麽記住了。
然後,第一次出差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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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的商務艙與五星級酒店果然是有的,到了俄城與XP的管理層彙合之後,一行人更是直接上了公務機。
丁之童上一回坐飛機還是從上海飛紐約的那一次,十幾個小時的經濟艙,如今走上那架龐巴迪,只覺一下被刷高了眼界,能源行業的大佬真的好奢侈啊!
等到飛了兩趟之後,她才漸漸品出味道,大佬用公務機其實也是出于時間上的考慮,而時間就是金錢。他們要拜訪的那些投資機構有不少選址在小城市,甚至小鎮,民航一天只有一兩個航班,甚至根本沒有直達的地方。大概是為了讓基金經理靜心冥思,專心搞錢?反正不管地方有多偏遠,也是他們這些賣方和中介跑斷腿。
而且,公務機對大佬來說代表着便捷和享受,但對于她這樣的小巴拉子,其實還不如民航。
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白天跟投資人開會,一遍遍重複同樣的故事,回答各式各樣的問題,晚上跟項目組開會,改材料,算銷量,做預測。剛開始,她每到一個新的地方,還有閑心翻翻客房裏的雜志,看看當地有些什麽景點和特色(當然,也只是看看而已),到了後來就只夠力氣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拿出燙平挂好了。
在這樣工作節奏之下,要是坐民航的大飛機,大家前排後排互相看不見,一個多小時的飛行,她還能窩在位子上眯一會兒。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跟客戶和領導面對面地坐着,只能開了電腦繼續幹活兒。
雖然秦暢說過,能休息的時候一定要休息,但她自己判斷了一下,在客戶面前睡覺應該不在此列。
他們去的最後一站是丹佛,當時已是三月中旬,緊接着的那個周六是甘揚的生日。
丁之童又想起秦暢的那句話來,每個禮拜一定要留一天給自己,好好休息,跟朋友在一起。否則不等你熬過這一年,身體上就受不了,朋友也沒了。
而她和甘揚,又已經幾周沒見過面了。
周四晚上打過一通電話,甘揚問她什麽時候回紐約。她早就猜到了他的意思,卻存心裝作不記得,說:“我還在丹佛,估計要下周才能回,這個周末我們就不見了吧。”
甘揚靜了一靜,哦了一聲,一副心裏不高興,又不肯直說的樣子。丁之童聽得想笑,差點沒忍住把實話告訴他,但最後還是忍住了,說自己還有事,先不聊了吧。那邊又委屈吧啦地“哦”了一聲,互道晚安,把電話挂了。
其實,丁之童早有打算。
最開始是想改簽機票,直飛伊薩卡。但在網上查了一通,才知道那個機場小得不值一提,根本沒有直飛的航班。甚至就連附近的雪城,從丹佛出發也要經停一兩個地方才能到達,時間上比飛紐約還要不劃算,票價還貴得出奇。
最後,她索性放棄了坐飛機去伊薩卡念頭。打算周五傍晚結束工作,她還是跟着同事們一起飛紐約,然後從那裏租車去康村。這樣雖然要深夜趕路,卻一定可以給壽星公一個驚喜。
到了周五,照舊是一整天的會。也是因為定向增發的信息尚未公開,這些針對投資人的會議都是一對一地進行的,資料也只能現場傳閱,不能讓投資人帶走,結束之後由JV負責回收封存。
也是巧了,那天是丁之童最後一個離開會議室,俯身下去拔筆記本電源的時候,才看見桌子對面一個座位上放着一本應該被回收的材料。JV遺漏了。
丁之童走過去拿起來,她知道自己當然不能任其發展,但卻可以把材料拿回去直接交給戴伯拉。她相信如果是她犯了這個錯誤,JV一定不會錯過這麽好的機會。但最後,她出了會議室趕上其他人,一直等到上了商務車之後,在JV旁邊坐下,才把那本材料遞到他面前。
項目組裏的人都在,戴小姐和麥先生就坐在他們前面,她什麽都沒說,JV也沒出聲,只是趕緊把書收好了,又轉過頭去看着車窗外。
丁之童便也開始欣賞窗外的風景,以煤礦和畜牧業發家的城市其實沒有什麽好看,但她卻是心情大好,神思已經飛到了伊薩卡。
車到機場,一行人上了去往紐約的飛機。
航班三個半小時,再加上兩個小時的時差,飛機降落已經十一點多了。丁之童下了飛機又跟甘揚通了個電話,說自己忙了一天好累啊,話也不想講。那邊果然更加別扭,說:“那就不聊了,你早點睡吧。”
丁之童聽着他的聲音,心怦怦地跳着,又差點沒忍住把實話說出來。當然,只是差一點。
電話挂斷,她出了機場,坐上花大價錢叫的車,直奔伊薩卡。
本來也是想過自己租車開過去的,她的駕照是到美國之後考的,因為嚴愛華特別強調,此地沒有車,寸步難行。但過了路考之後,她從來沒摸過方向盤。惜命,到底還是沒敢這麽做。而且還計劃在車上睡一會,免得到時候一張隔夜臉。但真的坐到車上,她卻了無睡意,始終望着夜色下向前無盡伸展的高速公路,心裏不斷地算着,還剩三百公裏,兩百公裏,一百公裏……就可以見到他了。她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為什麽人這樣過。
站在甘揚的房子門口,已是次日淩晨四點多,她一手拖着行李箱,箱子拉手上挂上給他的禮物,一邊揿門鈴,一邊在零下一度的冷風裏抖,然後又縮頭縮腦地想到了一個未曾考慮過的可能性——這人睡覺睡得特別死,她會不會要在這裏站到天亮啊?
所幸,屋裏還是亮起燈來了。門打開,甘揚睡眼惺忪地站在她面前,頭發亂七八糟,身上就一件睡覺穿的白T恤,下面套了條運動短褲,全都皺巴巴的,褲子好像還穿反了,卻還是叫她的心重重地一頓,比她在宿舍窗口看到他朝她揮手的時候還要心動。
“生日快樂……”她看着他,輕聲地說。本來想好了很多可愛的姿勢,撲上去擁抱他,或者大張着雙臂要他抱,親吻的時候向後勾起一只腳,但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這個人一點都不可愛,哪一種都不好意思做出來。
結果,是甘揚先抱住了她,緊緊的,把她按進自己懷中的那種擁抱。
丁之童貼着他,感覺到他的手臂勒在她身上,臉頰貼着她的臉頰,還有他噴薄體溫,以及有力的心跳,那一瞬,她只覺自己花的每一分錢都值了。抱歉,哪怕在這樣的時刻,她還是會想到錢。
“怎麽來的?”感覺到她渾身都在抖,甘揚終于放開她,趕緊把她的行李箱拉進來,關上了門。
“叫了輛車從機場直接過來的……”丁之童解釋,盡量的輕描淡寫,她還是不習慣做這種事,好像他對她很重要似的。
“你這一整夜都在車上?”甘揚也沒再往下聽,幫她脫掉圍巾和外套,拉她上樓。
“丹佛跟這兒有兩個小時時差,所以也不算太晚吧,而且我在車上睡過了……”她還在解釋,倒好像做錯了事。
“剛才在外面站了多久啊?怎麽冷成這樣?你先洗個澡,水熱一點,不然準得感冒。”甘揚背身進了衛生間,低着頭在浴缸裏放熱水,跟她說話的語氣也好像她做錯了事,但不管幹什麽,總有一只手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
第32章 甘揚一直覺得,柳總做生意的思路停留在九十年代,家庭觀念還是清朝的。
浴室裏很暖和,熱水蒸騰起霧氣,春回大地似的。
丁之童存心不動手,由着甘揚脫掉她的衣服,把她泡進浴缸裏。直到反應過來人家真的只是在給她洗澡,還問她水溫合不合适,想把她暖過來,免得感冒,她這才開始為自己思想的不純潔感到慚愧,從他手裏搶過浴花,趕緊洗完從浴缸裏爬出來了。
甘揚拿了塊浴巾給她包上,幫她吹幹頭發,又找了件自己的T恤給她穿。那件T恤她上次也穿過,有點大,有點長,可以當睡裙。丁之童本來想說,我行李箱裏有睡衣,可真的穿上了又覺得特別好。半舊的棉料,已經洗得很柔軟了,上面隐隐有他的味道。
等全都弄完,甘揚催她去睡覺,進了卧室連燈都沒開,掀開被子把她埋在裏面,自己也跟着在她旁邊躺下,一堵牆似地圍着她。被子很輕,很軟,也很溫暖,呼吸之間都是熟悉的香。她舒服極了,只是折騰了大半夜有點亢奮,才合眼又睜開來,在黑暗裏看着他。身邊那位閉着眼睛,一本正經地睡着。她蹭過去貼着他,兩個人緊挨着,知道他也亢奮,不是有點兒,是非常。她在黑暗裏找他的嘴唇,湊上去觸碰摩挲,又輕輕咬了兩下。
甘揚按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動,警告說:“你再這樣就別睡了。”
丁之童心裏想,這人怎麽這麽不懂事呢,只好在他耳邊委婉地說:“我……有點睡不着……”
氣息輕掃,甘揚被她這句話弄得更亢奮了,連箍在她背後的手都緊張起來,嘴上卻還跟她裝糊塗,開口問:“那你要怎麽才睡得着?”
“你說呢?”丁之童反問,答案不言而喻。
這人還非得跟她演下去,說:“你不告訴我,我怎麽知道該幹嘛。”
無奈對手不肯配合,翻身給他個背脊,說:“那算了,睡吧。”
他這才不演了,整個人鑽進被子裏,把她身上那件大T恤推上去。丁之童輕呼出聲,T恤下面,她什麽都沒穿。
窗簾外面,天已經蒙蒙亮起來了。他折起她的腿,進入她的身體,嘴唇貼着她的嘴唇。肢體的動作洶湧,親吻卻溫柔。她像是被占據了所有的感官,飄搖在失控的邊界,卻一點都不怕,不急。她不去想現在是幾點鐘,也不去計算還能睡多久就要起床,是否會有人打電話找她,又有多少未讀新郵件的紅色标題在收件箱裏堆積起來。她只是吻他,也被他吻,互相索取,也互相給予。
再醒來,床頭的電子鐘顯示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半了,丁之童睡得有點懵,剛開始還以為自己睡過頭,緩了緩才反應過來身在何處。甘揚摟着她的腰,整個人圍在她身後,也是才醒。
她翻身過去,枕着他的胳膊問:“你今天怎麽也起得這麽晚?”
他把臉埋進她頭發裏,委屈道:“還不是因為你麽,跟我說這周不見了,我連着兩個晚上難過得睡不着,我今天多睡會兒怎麽了?”
“真的假的啊?”她揉着他的頭發笑起來,有種奸計得逞的快意。
“當然真的,你看我這黑眼圈……”他湊過來,扒拉着下眼皮給她看。
丁之童把着他的臉看了半天,真沒看出來,有點懷疑這人究竟知不知道什麽叫黑眼圈。
“你既然想讓我陪你過生日,幹嘛不跟我說呢?”她存心逗他,把這責任推到他頭上。
甘揚反過來問她:“這種話你讓我怎麽說啊?”
丁之童笑着道:“就直說啊——你個沒良心的,生日都不陪人家過。”
“都說了要支持你掙錢了,我不能說話不算,”甘揚卻也有他的理由,“而且,這種事得別人有心才有意思,我自己說出來多沒勁啊。”
“那現在呢?”丁之童就等着聽他表揚。
他卻停下來想了想,說:“嗯,還行吧……”
“也就還行?”她知道他是裝的。淩晨在門口看見她時,他臉上那個表情,她過多久都不會忘記的,還有現在,唇邊的笑意也都快藏不住了。
叫她沒想到的是,甘揚還真挑出毛病來了,說:“你來看我,我特別高興,但你這人吧,做事就是有點有始無終。”
“我怎麽有始無終了?”丁之童沒聽懂。
“我說趕緊睡覺,你非不要,結果做到一半又睡着了……”甘揚控訴。
“你別胡說八道,我明明是……”丁之童總算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臉刷地紅起來,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往下說。太羞恥,也太冤枉,她明明記得自己是做完之後才心滿意足地睡過去的,緩了緩才想到另一種可能性,她到了,他還沒有。
“那後來呢?”她看着他問。
甘揚拿開她的手,也看着她說:“後來……就還是做完了。”然後又開始笑,抿着嘴,笑得整個人都在抖。丁之童的臉又更紅了一個度。
“還有,”不料甘揚還有後話,說得理直氣壯,“生日禮物你有沒有準備一下?”
“在我箱子上。”丁之童早有準備,不怕他問。
沒想到這人就跟個小孩兒似的,一下掀開被子,等不及地跳下床,去卧室外面拿了那個盒子回來,又一屁股坐回床上。
外面包裝紙拆開,裏面是一只鞋盒,甘揚問:“又是運動鞋?”
“嗯,”丁之童點頭,翻身趴在他旁邊,兩只手托着下巴看着他拆禮物,“你失敗運動鞋系列的新藏品。”
盒子裏是一雙黑色和熒光綠相間的Adidas mega bounce,甘揚看着她笑,說:“這可是今年剛出的款,你就覺得它要失敗啦?”
丁之童答:“我其實也不懂究竟好不好,就覺得看起來跟Nike Shox有點像,鞋底這麽高,而且……挺醜的。”
“聽到沒有,”甘揚拿出一只鞋,指着它說,“賭神丁之童預言你會失敗。”
丁之童拿出另一只,問:“那我預言得對不對啊?”
甘揚摸摸她的腦袋,誇她聰明似地,又開始聊他最喜歡的話題:“這款跟Nike Shox一樣都是結構減震,鞋底都是θ型的TPU材料,本來就是為了對抗Shox技術開發的。2002年就開始搞了,本來的名字叫A3,沒想到等修煉成熟,Shox已經是出了名的毀膝蓋。Adidas大概是為了撇清關系,趕緊給A3升了一下級,還改了個名字叫Bounce,然後今年就推出了這個Mega Bounce系列。”
丁之童頓時覺得自己真是慧眼識珠,當時在店裏看到這雙鞋,店員試給她看,說後跟的緩震特別棒,感覺就好像“把塑膠跑道穿在腳上”,還能“将每一步的能量都儲存下來,然後在回饋到你下一步的運動中去”。她卻可以透過廣告語的表象看清其本質,預言它注定失敗的結局。
可再轉念,又覺得不對。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看着甘揚問:“你……是不是已經買過這款了?”
甘揚抿唇,靜靜看着她,片刻才點點頭,然後忍着笑添上一句:“而且,你跟我選了一樣的配色。”
“唉,怎麽這樣啊——”丁之童裝作失望透頂,一下把手上那只鞋塞回盒子裏,心跳卻又怦怦地快起來,what are the odds!這是什麽樣的緣分吶!
甘揚感覺也是一樣,一把抱住她,看着她說:“真的,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
丁之童聽到,莫名其妙地有些淚意。從來沒有人給過她想要的驚喜,她也不知道怎麽給別人驚喜,這是二十多年以來的第一次,她那麽喜歡一個人,那個人也剛好那麽喜歡她,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有如此幸運的奇遇。
而且,就在幾年之後,賭神丁之童的預言還真應驗了。雖然沒有明星運動員穿着Mega Bounce受傷,但這個系列還是跟Shox一樣,上市賣了幾季就銷聲匿跡了。
究其原因,也許是外型怪異,也許是鞋底的結構不耐久,又或者還是那個永恒的理由——錢,它所帶來的腳部感受的區別,并沒有價格上的區別那麽明顯。
那個時候,丁之童腦中又出現那句至理名言,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因為錢。
但在當時,這還只是她和甘揚早晨剛剛睡醒躺在床上的胡說八道,兩人沒來得及好好感嘆英雄所見略同,就聽到手機震動的聲音。兩部電話都放在床頭櫃上,甘揚伸長胳膊拿過來看,是他的在響。屏幕上顯示兩條未讀短信,一條是兩個小時之前收到,這已經是第二條了,全都來自柳總。
“誰啊?”丁之童問。
“我媽說要跟我視頻。”甘揚回答,一邊說一邊下床去拿窗邊寫字臺上筆記本電腦。
“別!你……我……”丁之童吓了一跳,趕緊蒙頭躲進被子裏。
甘揚看得哈哈大笑,反身回到床上,把她從被子裏挖出來,說:“你別躲了,我把電腦拿到外面去總行了吧?你再睡會兒,等下我叫你起來吃飯。”
丁之童這才露出一張臉,眼看着他端着筆記本和耳麥走出去,又在身後掩上房門,總算放了心。
甘揚下了樓,把電腦放在廚房的島臺上。
視頻接通,畫面稍有延遲,先傳來母親的聲音:“兒子,生日快樂,二十二歲了……”
兩地時差十三個小時,柳總那邊已是第二天淩晨,但看背景,她還在辦公室裏。
甘揚開始詩朗誦:“感謝您給了我生命,讓我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如果沒有您,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将歸零!正因為有了您,我才會綻放生命的光彩!媽媽辛苦了!我愛您!”
“神經孩子……”柳總罵他,臉上卻掩不住笑意,見他頭發亂糟糟的,身上穿的還是睡覺的衣服,這才問,“剛起來啊?”
“唉……”甘揚撓撓頭,答得含含糊糊。
柳總看着他,又問:“那我,是不是今天第一個祝你生日快樂的人啊?”
甘揚噎住,聽得出這言下之意,只覺母親在這方面的直覺簡直像個偵探。
柳總察言觀色,自然還要往下問:“是你在康奈爾的同學?”
他清清嗓子,點了點頭。
柳總又問:“哪裏人啊?”
“你放心,不是老外。”他只想快點結束這段對話。
可柳總挖出個大新聞,怎肯就此罷休:“那也是留學生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我問你話,你別不當回事,習慣不一樣,以後過不到一起去。”
甘揚打岔:“哪有想這麽遠啊……”
柳總不敢茍同,說:“這怎麽叫想得遠呢?你們都……”
都睡到一塊兒去了。
甘揚猜到後半句,趕緊叫停,随便交代了幾句:“她是上海人,讀書很好,脾氣也很好,家庭就是普通家庭。”自以為還挺實事求是,只是在脾氣上稍微撒了點謊。
卻不料柳總還有下文:“上海人?上海人都很傲的,要是有點錢更不得了了。能把孩子送出去到私立大學留學,家裏也不會差。她父母是做什麽的?你有沒有跟她說過我們家的情況?”
甘揚快給她煩死了,賭氣道:“沒說,開不了口。”
家裏的情況——柳總指的是他家有錢,甘揚指的,卻是他的父親甘坤亮。他一直在催柳總離婚,已經催了十幾年。
柳總當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噎了噎才道:“……我這不是為了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嗎?”
甘揚覺得這句話準是從《讀者》或者《故事會》裏看來的,往樓上望了一眼,卧室的門好好地關着,這才提醒母親:“柳總,你兒子二十二了,不是三歲。他逃出去的時候我才剛上小學,那時候家庭就不完整了,我也沒怎麽樣,更可況是現在……”
柳總又噎了噎,許久才答:“他……總歸是你爸爸,從前廠裏的法人,我現在要是不管他,人家會說話的。”
“誰說話?甘家的人啊?”甘揚反問,“當初工廠快要倒閉,你到處借錢的時候,他們怎麽只想着退股不出聲呢?”
“別胡說八道!你不也是甘家的人嗎?”柳總罵他,“就算不顧着這些,你以後結婚,親家知道我們是單親家庭也會有想法。”
甘揚只覺荒謬,脫口而出:“你放心,我女朋友也是單親家庭。”
“啊?這樣啊……”柳總一驚,好像還真有點嫌棄的意思。
甘揚倒是奇了,趕緊補上一句:“人家就是父母離異,沒有關進去的。”
“哦……”柳總這才沒話了。
甘揚一直覺得,柳總做生意的思路停留在九十年代,家庭觀念還是清朝的。但不愉快的對話還是到此結束了,這是他最開心的生日,最後也得開開心心地結束跟母親的視頻。
他果斷換了話題,問:“我看美金一直在跌,廠裏沒什麽吧?”
三月份的美元兌人民幣彙率已經掉到了7.0,跟8.2時代相比,連續跌了15%。
柳總猜到他的顧慮,說:“現在的合同都是浮動彙率,沒什麽影響。”
“那以後呢?”甘揚當然也知道沒那麽簡單,結算上不吃虧,訂單數量上肯定會受影響。人民幣升值,品牌方完全可以要求修改合同條款。你如果不同意,有的是同意的,就算中國沒有,人家盡可以去南美,去東南亞。OEM可不就是這樣麽?不管是彙率變動,還是市場蕭條,風險都在代工廠這裏。
柳總卻不大在乎,說:“訂單多就多做,少就少做,又能怎麽樣?你只管過好你的,等五月份畢業典禮,我過去看你戴方帽子。還是你覺得有女朋友看着就行了,不要我來?”
甘揚給她說的臉紅起來,裝出一副很煩的樣子,但想到即将到來的那場畢業典禮,心裏卻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有期待,又有不安。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丁之童可能會不願意遇到柳總,就像上一次不讓他見她母親一樣。
第33章 回到曼島的丁之童覺得自己像是在桃花源裏走了一遭,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三月份的伊薩卡跟“小陽春”沒有任何關系,拉開窗簾,外面還是一片白色的雪景。天氣倒是很好,天空又高又藍,純淨如冰。
陽光灑在床上,丁之童趴在那兒時夢時醒,又眯了很久,直到聽見甘揚喊她吃飯,這才從樓上下去。人還在樓梯口,就看見大師傅靠在竈臺邊,正在擺盤兩個人的早午餐。
丁之童自己是家務盲,既做不大來,也不太喜歡,但每次看着甘揚做飯,總是覺得很享受。不管是洗切,還是烹饪,那種認認真真的神情,不疾不徐的動作,再加上胳膊上的肌肉和腰部的曲線,讓她也想湊在旁邊幫忙,比如就像現在這樣——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他,整個人貼在他背上。
甘揚早知道她這癖好,臉上笑起來,感覺到她瘦瘦的手臂和單薄的身體,心裏便是一陣柔軟。但腦中随即出現的卻又是方才和柳總的對話——你跟她說過我們家的情況嗎?
那個念頭是忽然而來的——他們再合适不過,也許就是她了,他應該告訴她。
“我沒跟你說過我家的事吧?”他靜了靜才開口問。
丁之童沒出聲,只是抵在他背後搖了搖頭,好像一秒都不想放開似的。
“這個,是我媽……”甘揚擦了擦手,打開島臺上的筆記本,找出一張照片來給她看。
照片裏是柳總蹲在一條小溪邊,正伸手撩着溪水,朝着鏡頭微笑着。
丁之童有些意外,既是因為這個話題來得突然,也是因為畫中人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那是一個時髦溫柔的女人,看起來很見年輕,眉眼跟甘揚很像,長發豐美,披在一側肩上,與一般人印象中的土豪中年婦女截然不同,既不像雷厲風行的女老板,也不像雍容精明的闊太太。
“現在別人都叫她柳總,”甘揚一邊往桌上擺着食物,一邊講故事,“但她出生在農村,初中畢業就出去工作了,最早是在一家香港人開的鞋廠裏做車工,後來讀了夜高夜大,學了一點財會,才開始自己做生意。我上學的那幾年,她會讓我給她念一段英文,雖然她一句都聽不懂。美高招生電話來的那天,我回答得一塌糊塗,她在旁邊聽着,還替我驕傲呢。”
丁之童聽得笑起來,說:“這種事,我爸好像也幹過。”
甘揚也跟着笑,繼續往下說:“這幾年公司規模大起來,管理層介紹裏要寫學歷,她去看了看別人家的,老總不是碩士就是本科,覺得自己只有業餘大專不好看,又想再念個花錢就可以拿文憑的MBA,還說要我幫她寫作業和論文。我那時候就問她,當初叫我念金融,是不是就為了這個啊?”
雖然說的話都是調侃的語氣,但丁之童聽得出來,甘揚和母親之間的關系很好,甚至還有些崇拜的味道。
果然,緊接着就聽見他說:“但她為人真的很好,工作又特別厲害,我一直覺得,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她做不成的事情。”
這跟丁之童從前想的也不一樣,她一直想當然地以為他有個富爸爸,卻原來,是媽媽。而後,她又忽然意識到,甘揚好像從來沒提過父親。她不确定該不該問,也許他接下去就會說,也許不會,也許每個人都會有一點不想提及的事情。就好像她自己,如果被問起那個小目标,也會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她跟甘揚也是這樣嗎?他們之間是否已經越過了那個邊界,可以分享一切了呢?
她正這麽想着,甘揚也正低頭分着餐具,又道:“我覺得……你們倆肯定談得來……”
“啊?”丁之童沒懂,為什麽她會跟一個特別厲害的女老總談得來?
甘揚看着她,給她解釋:“……我五月份畢業典禮,柳總也會來,見見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商量的口氣,丁之童聽到卻是一瞬慌亂,心說不是吧阿sir,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