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甘揚腹诽,這人還是在裏面關着,他比較放心

“兒子啊——”開頭總是這麽一聲,柳總很喜歡這樣叫他,然後照例會問他在幹什麽,最近好不好?

但這一次甘揚打斷她說:“柳總,我想在上海買個房子。”

那邊怔了怔,笑問:“從前總是說不要不要,這回怎麽轉性了?”

甘揚也跟着笑,直接說:“你叫人過去看看吧,樓盤的名字叫東方曼哈頓。”

“地方都挑好了?”柳總意外。

甘揚解釋了一句:“那裏離她家很近。”

“女朋友家?”柳總問,“你們以後打算住上海?”

“嗯,”甘揚應了聲,“我跟你說過的,她是上海人。”

“想要結婚了?”柳總默了默才又問,聲音裏還是帶着笑的。

甘揚不答,反過來問柳總:“你要不要見見啊?”

那邊傳來輕輕的笑聲,說:“當然要見,就是這一陣比較忙……”

甘揚接口道:“那我帶她回去好了。”

“也行,”柳總想了想回答,“什麽時候回來,你提早跟我說,我得好好準備準備。”

甘揚這才改了口,含糊道:“再說吧,我們倆都是剛開始上班,總得過幾個月再休假才合适。”

“也對,”柳總即刻附和,“夏天回來太熱,你們還是在美國呆着好,等到秋天涼快了再說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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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朋友叫什麽名字啊?你還沒跟我說過呢。”其實,柳總也是第一次問。

“丁之童。”甘揚回答,本來只是一通試探性質的電話,說到這裏,他竟也當了真。

如果沒有甘坤亮這件事,柳總應該會來美國參加他的畢業典禮,也一定已經跟丁之童見過面了。那一瞬,他甚至可以想象他們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的場景。初夏夜的伊薩卡,小鎮飯店微黃的燈光,柳總看着丁之童,丁之童有點囧,而他在旁邊替她們倆緊張,但每個人臉上都是笑着的,所有細節歷歷在目,就像真的發生過一樣。

電話挂斷,甘揚就在網上買了回去的機票,把返程的時間定在兩周之後。

直到當天晚上視頻,他才把這安排告訴了丁之童。

那幾天,她已經被派到秦暢那個項目上,出差去了美西給一家互聯網企業做盡職調查,輾轉幾個城市,白天做各種客戶和供應商的訪談,晚上窩在賓館房間裏加班。2008年過掉将近一半,市面變得更加蕭條,M行本來有傭金一億以下不做的規矩,現在也接了這種交易體量小得多的項目。

“我得回去一趟。”他開門見山地對她說,卻不知道應該怎麽跟她解釋眼下的狀況。如果要說,那會是個太長也太複雜的故事。

“回哪兒?”丁之童沒懂,凝眉看着屏幕,手上還在打字。

“回國,我家。”甘揚補充說明,視頻就是這點不好,甚至捕捉不到對方的眼神。

“回國?什麽時候走?”丁之童總算停下來。

“明天晚上的飛機。”甘揚回答。

“是你家裏有什麽事嗎?”丁之童怔了怔。她最早要到周末才能回去,也就是說,他走之前,兩個人見不上了。但其實只差兩天而已,她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急。

“沒有,”甘揚笑着搖頭,“就是我媽想我了,又正好趕上一個親戚結婚。她最近走不開,一定要我回去一趟,說不回就跟我斷絕母子關系。”

丁之童給他一個假笑,自然沒拿他最後那句話當真,但也不好反對人家母子相見。她還是老樣子,馬上想到正經事:“那你工作怎麽辦?”

甘揚還真沒考慮過這個,想了想才答:“我去跟公司商量一下,應該能請假吧?”

事情來得這麽突然,丁之童覺得處處都不對,又是一連串的問題:“可是你F1馬上到期了,OPT申請了還沒拿到。我聽人家說,簽證到期前兩個月最好別出境,有可能會進不來……”

“你別着急啊,”甘揚還是沒當回事,“每年畢業都有留學生出去旅游,不也都進來了麽?”

“人家旅游是去南美吧?跟着美國同學一起從墨西哥邊境開車回來的,你這能一樣嗎?”丁之童一語道破。

甘揚沒說話,卻看着她笑起來。視頻畫面稍有延遲,短短一秒的靜默像是電影裏的慢速特寫鏡頭。

“我就瞎想,你別嫌我煩……”丁之童也覺得自己挺煩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去想那些。

“沒有,”甘揚搖搖頭,勾起一邊嘴角看着她,“我知道你是想我了。”

丁之童嘴裏“切”了一聲,眼神游移到屏幕別處。

甘揚卻還在那邊說:“不能總是我等你,你也等一回我呢……”

“行,等你——”她做出敷衍的樣子。

甘揚存心不說話,就那麽看着她。

隔了一會兒,還是她忍不住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就兩個禮拜。”他就等着她這一問,很喜歡她說出這句話時的樣子,像是已經在期盼着那個歸期了。

那還不算太久。丁之童點點頭,又回到原本的姿勢和節奏,凝眉看着屏幕,手上打着字。只有她自己知道寫的那些句子七零八落,八成都是要被删掉的。

第二天傍晚,甘揚在JFK機場上了飛往上海的航班。

國際航班先到上海,轉機,再租車。總共二十幾個小時的旅行,加上時差,感覺好像過了幾天似的。

進入小城,異地來的司機不認識路,甘揚自己也好幾年沒回來了,有些轉向,只好結了車費,又換了輛當地出租。

出租車帶着他駛過新建的景觀道路,沿途都是這兩年剛開發的建築,商場,辦公樓,酒店,住宅區。粗看竟也有了幾分都市的味道,但其實大都還空置着,玻璃幕牆上貼着招租招商的廣告,有些已經蒙了塵。

工作時間,他直接去了總公司,車子開到辦公樓下,才打電話給柳總。

電話裏,柳總只有短短幾秒鐘的驚訝,而後便笑起來,說:“我下來給送你家裏鑰匙。”

就連這反應也讓他覺得不太對勁。

但看到真人,倒還是原本熟悉的樣子。柳總結婚早,這時候也就不過四十三歲,還留着跟年輕時一樣的及肩直發,松身白T,牛仔褲,白跑鞋,看起來很見年輕,對他也還跟從前一樣,上來就抱了一抱,又摸摸他的頭和臉,問:“怎麽說都不說突然跑回來了呢?路上累着了吧?看你這眼睛紅的……”

甘揚忽然動容,雖然已經高到母親需要仰頭看他,但那舉動還是讓他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連正事都忘了。直到柳總把鑰匙遞過來,讓他趕緊回去洗個澡睡一覺,他才想起來問:“……甘總也在吧?”

柳總沒看他,并不意外,似乎早已經猜到他為什麽突然回來,靜了靜才點點頭,說:“你先回去休息,晚上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飯。”

甘揚點頭,都已經到了這裏,也就不急于這個小時了。

柳總叫他回的“家”是去年剛搬的新房子,就在辦公樓附近,算是小城當時最好的樓盤,一套寬綽的頂樓複式。裝修完成之後,就在視頻裏給他看過。雖然他很久沒回來了,但也特為給他留了一個房間,看起來就跟裝修雜志上的那些男孩房差不多,藍色條紋壁紙,美式橡木家具,書架,寫字臺,牆壁上挂着一排卡通版的古董車裝飾畫。他當時就覺得好笑,猜到柳總準是沒時間弄這些,全部扔給設計師做。人家聽說是“兒子房”,便自動腦補出一個十來歲的小屁孩兒,照着通常的套路裝了這麽一間出來。

到自己房間放下行李,他又上下看了一遍,尤其是主卧,衣帽間裏只有的柳總的東西,這讓他稍稍安心,又有點摸不清父母之間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

也是真累了,他沖了個澡睡下去,一覺醒來,天都已經黑了。他起來洗漱,換了衣服,再打電話給柳總。柳總開着車過來接他,兩個往老城的方向去。一路上穿過原本的小鎮中心,雖然當年的百貨大樓已經停業,電影院很舊很舊了不知再放多久以前的老電影,很多地塊已經拆遷,包在藍色圍擋裏,但路上人來人往,步行街擺着夜排擋,看起來還是要比新城那裏熱鬧許多。他念過的書的小學還在原處,校門變得那麽小,幾乎不認得了,初中已經改了名字。下車時,他嗅到空氣中淡淡化學品的氣味,似乎也比從前更重了些。

柳總帶他來的地方,是當地開業最早的一家四星級賓館。出國之前,他常來這裏的美食街解決三餐,其實只是因為離學校很近,方便他呼朋喚友,或者晚自習上到一半,從學校圍牆上翻出來,買一把羊肉串再翻牆回去。柳總卻一直口口聲聲地說,這裏的大師傅家鄉味做得地道,她兒子最喜歡吃這裏的菜。

小鎮就是這個樣子,到處都是熟人,一進賓館大門,便一場接一場上演“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戲碼。

開場總是誇張的一聲:哎呀!詠鵑,這個是……?

柳總總是笑着回答:我兒子呀。

對方便會上下打量他一番,将信将疑:這是揚揚?!要是走在街上都不敢認了!

柳總帶着一點低調的驕傲解釋:今年大學畢業,剛剛從美國回來。

人家于是贊嘆:這下你可以退休享福了。

柳總卻答:哪裏啊,就是回來看看我。他讀金融的,在紐約有自己的工作,哪裏看得上我們這種小地方的生意,過幾天還要回美國去的。

人家再看着他,說:好孩子,有出息,長得也好看,有女朋友了嗎?

甘揚:……

等人家走遠,柳總才輕聲笑,說:“你別嫌煩,這還算少的呢。這幾年很多人嫌這裏空氣不好,都搬到隔壁市裏去住了。”

“你怎麽不搬呢?”甘揚問。

柳總又摸摸他的腦袋,說:“人家都是為了孩子搬的,我孩子又不在這兒,我幹嘛找這麻煩?住得遠辦事不方便。”

甘揚好笑,忽然覺得自己大概是誤會那個設計師了,不管幾歲,在柳總眼裏他永遠都只是當年離開時那個初中剛畢業的小男孩。但再轉念,又覺得柳總沒錯,雖說他一個人在外讀書,但其實一直靠着家裏的供給過得随心所欲,所謂的獨立只是個表象罷了。

就這麽走走停停,總算進了中餐廳的包廂。裏面沙發上已經坐着一個人,赫然就是甘坤亮。

看到他進來,甘坤亮站起來笑,說:“揚揚,過來比比,是不是比我高半個頭了?”

甘揚站在門口沒動地方,一時怔忪。這話是他小時候說過的,當時他才上小學,個子還不到父親胸口,就放下豪言壯語将來要比父親高一個頭。母親那時在旁邊笑,說:別啊,那可就太高了,長到你爸爸這樣就可以啦。

此時也是柳總開口,對甘坤亮說:“你快坐下吧,當心碰着。”

甘揚這才注意到父親的左手一直在抖,走路也不是太靈便。

等到三個人坐下吃飯,柳總倒也沒隐瞞,把甘坤亮出獄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早在入獄之前,甘坤亮就有糖尿病,去年在裏面有過一次小中風,被送進監獄醫院治療,檢查出來蛛網膜下腔出血,這個病剛好能夠上司法部規定的嚴重疾病範圍,于是便順理成章地申請了保外就醫。考慮到是他經濟犯,刑期也已經沒剩下多少,律師給他們打過包票,像甘總這個情況應該是不用再進去服刑了。

甘揚知道甘坤亮路子野,早些年能把生意做大的神人,幾乎都是這種激進的作風,一不留神就要把自己折騰進去的類型。從曾俊傑那裏聽說父親出獄,他的擔心之一就是這程序裏有些不合法的地方,或作假,或行賄,到頭來會牽連到母親。現在聽到這一番解釋,一切似乎合情合理,他總算稍稍放心。

不過,眼前的甘坤亮已是氣色紅潤,生活自理,吃飯也能拿筷子,只有手抖和走路看得出一些中風的後遺症。他免不了腹诽,法院怎麽不來複查一下,是不是已經恢複到能夠收監的程度?這人還是在裏面關着,他比較放心。

第43章 柳總看出他的擔憂,說應該保護好的東西,我是肯定不會松手的。

等到一頓飯吃完,過去一年的事也講得差不多了。

剛出獄時的甘坤亮,站也不能站,飯也不能自己吃飯,面孔癱了半邊,連講話都講不清楚。柳總把他送進了省會三甲醫院的康複科住了小半年,那裏的條件自然比監獄醫院好得多,天天有護工盯着他上各種器械鍛煉,這才漸漸恢複到現在的樣子。出院之後,甘坤亮就住在他們家從前的老房子裏,出來抛頭露面也就是這幾個月的事。

甘揚聽着,判斷應該是真的。新房子裏的确沒有父親的痕跡,吃完飯離開賓館,柳總還是開車把人送回老房子去了。而且這裏只是個巴掌大的小城,本地人大都直接或者間接地認識,曾俊傑也是才剛在電視上看到的甘總。

送完甘坤亮,車上又只剩下母子二人。這一個晚上氣氛和諧,柳總看上去心情不錯。

甘揚一直等到這時候才問:“他現在每天都幹點什麽呀?”

這個“他”,自然是指甘坤亮。

柳總看了他一眼,倒是沒強求他叫爸爸,只是平平淡淡地回答:“他休息了一段時間說無聊,我就讓他去新區那家生産中底材料的分廠上班了,給他一間辦公室坐坐,其餘什麽都不用他管。”

甘揚将信将疑,又問:“那怎麽我同學在電視上看到他了呢?”

柳總一聽就笑出來,說:“你就因為這個回來的吧?跟你老媽搞突然襲擊啊?”

甘揚一囧,但還是等着聽她解釋。

柳總笑着嘆了口氣,這才道:“那就是個走過場的新聞,電視臺派人來拍攝的那天我剛好有事,你爸爸閑着也是閑着。我看他挺想上鏡的,就讓他去了。”

甘揚點點頭,沒說什麽。

柳總看出他的擔憂,伸手過來揉了一把他的頭,說:“我知道你擔心我,但你老媽又不是傻子。應該保護好的東西,我是肯定不會松手的。”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甘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覺得柳總傻?母親雖然一向對丈夫和婆家人厚道得有些過分,但畢竟經商多年,腦子還是有的。他不禁覺得,自己這一次大概真的是想得太多了。

這一件心事似乎可以放下了,接下去的那幾天,甘揚在小城故地重游。

他約了曾俊傑一起吃飯,還打算多叫幾個人。

班群裏的同學聽說他回來,倒是也想要聚一聚。但他們這個年紀,還在當地的真是不多。有的像他一樣出了國,有的考去了大城市讀書,然後就留在那裏工作。還有一些就是柳總說的那種情況,嫌空氣不好,搬家去了鄰近的城市。不是逢年過節,根本湊不齊。被填充進來的是來務工的外地青年,尤其是工廠和職工宿舍密集的新區,走在路上許久聽不到一句本地方言。

最後還是曾俊傑叫來兩個人,都是初中裏挺要好的朋友。一個大專畢業進了小城水利局做公務員,另一個也是家裏在本地開廠的,已經子承父業,做了兩年小老板。

曾胖子做東,約在自家飯店。一桌四人,有三個看起來已經相當社會了,在餐桌上推杯換盞,只有甘揚沒喝酒。

當年他們在一起集訓,有個教練說過,酒精影響反應、平衡和協調能力。甘揚本來就沒酒量,也不怎麽喜歡喝,一直拿這個當借口。

曾胖子鄙視他,說:“你怎麽還這樣呢?現在又沒教練管你。”

甘揚答:“沒教練,但是有女朋友管啊。”

“洋妞?”曾俊傑來了興趣。

甘揚搖頭,說:“也是留學生。”

曾俊傑又問:“人呢?帶回來沒有?”

“在紐約。”甘揚回答,話說出口,就跟着笑起來。

“人都不在這兒,能管得着你?”胖子嘲他,揭他老底,“從前班主任陸老師那麽兇,都拿你沒辦法。”

小老板在旁附和,說:“我記得,我記得,陸老師叫他站起來,看着他說……”

“甘揚,你別以為我喜歡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曾胖子跟上,女聲學得還挺像。

甘揚只是笑,點菜,斟酒,在旁邊聽他們海聊。

公務員說自己每天朝八晚四,單位離家步行五分鐘。除了難得跟領導出去應酬,傍晚五點太陽還挺大的時候,他就已經吃完晚飯,坐在自己屋裏開始打游戲了。最近家裏給他安排相親,女方也是本地人,小學老師。兩人在QQ上聊了聊,還沒見過面,但他興趣不大,說問過生辰八字,每個月多少錢,好像已經看到了退休之後慶祝金婚的那一天。同一個辦公室裏那幾個中年科員就是他将來的樣子,實在閑得沒事,在轄區內的河灘上開一小塊地,琢磨着種點什麽。

曾俊傑摸摸公務員的肚子,說:“嗯,是有點中年人的意思了。”

公務員一把摸回去,反問:“就你?還好意思說我?”

小老板的樣子倒是比從前好,梳油頭,噴香水,穿着時髦,保時捷鑰匙跟煙盒LV錢包一起擱在手邊,但喝到後來也對甘揚吐了點苦水,說:“今年生意難做了不是一點點,我都不敢仔細算賬。”

“是訂單少了?”甘揚問。不久之前,他和柳總也聊過這個問題。

小老板點頭又搖頭,說:“要光是少了倒還好,怕的就是跟預期不同。你是不知道去年訂單多到什麽程度,大家都新招了工人,增加了流水線,誰知道只過了幾個月就會變成這樣呢?”

OEM可不就是這樣麽?甘揚心裏說。不管是市場需求,還是彙率變動,風險反正都在代工廠這裏。品牌方一概不用承擔,旱澇保收。

“不過再想想,”小老板繼續往下說,“我們這種小廠還算好的,真要不行,最多就收攤不做了。不像那些規模大的廠家,去年銀行貸款放得松,就算你不想借,都有客戶經理天天盯着,說借點吧借點吧,拿去随便投點什麽都掙錢,給我也充點業績。現在錢借來都花出去了,突然碰到這狀況,銀行再把額度一撤,真得完蛋。”

話說到一半,大概想起來甘揚家就屬于那種規模大的,又笑着改了口:“你們做運動品牌應該還好些,畢竟本來利潤就高,門檻也高嘛,不是随便什麽小廠都能拿到訂單,競争沒那麽激烈。”

甘揚還想細問,曾俊傑卻已經動了別的心思,拉着小老板商量一會兒再去哪裏玩。

聽着某某水磨桑拿的名字,甘揚品出點那方面的意思來,先說他就不去了。

曾俊傑看不慣他這造作的樣子,摟着他的肩膀揶揄:“哎呀我們揚揚是真不一樣了,就算你要去,我都不好意思把你帶到那種低俗的地方去。”

甘揚反正無所謂,一把推開他說:“我從前就跟你不一樣啊。”

曾俊傑氣結,又裝女聲,指着他說:“甘揚,你別以為我喜歡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一桌人大笑。可鬧到最後,曾俊傑老婆來了,還推着個嬰兒車。結果就是誰都沒去成,很是文明地散了席。

緊接着的那個周末,甘揚又去吃了一場喜酒。

他跟丁之童說過,這次回來是因為親戚結婚。當時只是随便找的借口,月份也不太對,不是結婚的旺季。但到了本鄉本土,婚禮總歸是有的。新郎官是他的一個表兄,小名還記得,看到臉卻已經不大認識了。他全程只是聽着長輩的指揮,跟着去新娘家接親,然後坐下吃飯,做個稱職的男方親友。

婚禮過後,他發了幾張照片給丁之童,當作他回鄉理由的證明。等到郵件發送成功,才覺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其中有一張是他坐在圓臺面旁邊吃飯,身邊的椅子上站着個一歲多的小男孩兒,牙還沒長齊,卻一手一只帝王蟹腳,左右開工地啃。

後來跟丁之童視頻,他趴在床上,帶着點笑看着她問:“知道我旁邊那個孩子是誰嗎?”

紐約那邊已經是半夜了,丁之童照舊在加班,眼睛都沒朝他看,答:“你在老家的兒子?”

甘揚:“……”

丁之童這才笑出來,正經了點,問:“是誰啊?”

“新郎官和新娘子的兒子。”甘揚公布答案。

丁之童:“……???”

甘揚解釋給她聽:“我們這裏的規矩,先訂婚,生了孩子再辦婚禮。”

丁之童聞所未聞,說:“真的假的啊?”

甘揚眉毛擰在一起反問:“你這是對你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啊?”

丁之童愣了一下,總算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罵了聲:“滾!”

甘揚這才笑起來,但那邊卻已經直接下了線。

生氣啦?他趕緊發消息過去。

沒有,吓掉線了。丁之童回答,倒是沒有不理他。

這句話讀起來像是冷面玩笑,其實是她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這種調侃。

卻不料那邊直接撥了電話過來,問:“想我沒有?”

“嗯,”丁之童開着免提,繼續保持她的電報風格,但一個字說出去之後頓了頓,又追上一句,“你幾號回來?”

甘揚輕輕笑起來,返程的日期和航班號碼他早就告訴過她了,丁之童還在日歷上做了标記。她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她知道,卻還是重複了一遍,不嫌多似的。

緊接着還有後話,甘揚問:“你來接我嗎?”

“不一定。”她實話實說。

甘揚那邊不響了。

她只好解釋:“下周可能還得出差。”

“哦……”聽起來有些失望。

“我還有活兒沒幹完,不跟你說了。”丁之童又道。

“哦……”失望乘以二。

“那我挂了。”她繼續加碼。

“哦……”失望乘以三。

丁之童忍着笑挂斷,這才發消息回他:要是那天我在紐約,肯定去接你。

一秒之後,電話又震起來。

她忽覺煩亂,直接按掉,還是打字:我是真的有事沒做完!

對話窗口上“正在輸入”的狀态持續了好幾秒,最後只發過來幾句言簡意赅的三字經:你先忙,早點睡,我愛你。

我也是。她回複,按下“發送”之後直接退出,但一擡頭就在寫字臺前的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臉,正抿唇在笑,像個傻子。她摘掉框架眼鏡,大力揉揉了臉,又做了一節“擠按睛明穴”,繼續加班。

那天夜裏,丁之童做了個夢。

在夢中,她真的要飛去舊金山出差,出發的那天正好趕上甘揚回來,兩人便約在機場見面。

她的航班起飛時間眼看就要到了,他卻一直不慌不忙,幫她拖着箱子,牽着她的手,帶她找地方吃飯,跟她說着過去兩周的見聞。

有時,夢中的她被他影響,也覺得沒什麽好着急的,甚至暫時忘記了那個即将起飛的航班,跟他說說笑笑,親吻擁抱。但時間分秒流逝,到了最後,她真的沒趕上飛機。甘揚給她出了個很是詭異的主意,讓她坐火車去。更加詭異的是,她居然同意了。于是,兩個人又離開機場去火車站,穿過整個城市,經過各種荒誕不經的磨難,堵車,抛錨,忘了東西,丢失了車票……

時間漫長得像是一生都過去了,卻又永遠都到不了目的地似的。

盡管知道是在做夢,而且夢境就是這麽荒誕不經,但作為旁觀者的另一個她還是急得要死。

清晨醒來,一身冷汗。丁之童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驚魂甫定,心說要是告訴甘揚她做了個因他而起的噩夢,不知道他會是什麽反應。

讀書的時候,她就常做關于遲到的夢,後來也曾在網上查過,專家們都說做這種夢是因為現實裏壓力太大。但這一次卻跟從前的不一樣,夢裏的她甚至會為那些磨難大笑,只因為他一點兒都不着急,一直陪在她身旁。

那一瞬,丁之童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很想念他的,比一個“嗯”字更甚,不是那種分明的欲念,而是更像是結束漫長的一天之後得到一個紮實溫暖的擁抱,夜裏睡到一半,有只手伸過來握着她的手,或者一條腿非要挨在她身上。她會想着那些時刻,一動也不想的,感覺就好像連時間都靜止了。

她曾經總是那樣想,甘揚跟誰都能相處得很好,她遇到他,和他在一起,只是因為機緣巧合,對兩人之間的關系最遠也只能看到了這一年的十一月,紐約馬拉松。

但現在,他們竟然已經互相說過“愛”這個字,不止一次。他甚至還隐晦地向她提到了結婚的可能。她簡直難以想象,但真的想了卻又覺得很好很好,以至于躺在床上靜靜地笑起來。

不過等到起了床,丁之童又不得不接受另一個現實——甘揚不在,她反而覺得輕松,不用焦慮地看着時間,擔心加班太晚,可以随便加熱一盒冷凍方便食品打發掉一頓飯,甚至一邊吃一邊對着電腦。或者就像今天這樣的清晨,她醒得太早,幹脆不睡了。

洗漱,化妝,她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面,發現自己年紀輕輕已經有了一張看起來有點神經衰弱的臉,趕緊加了點遮瑕,蓋住兩個黑眼圈。

也是在那一天,她回到中城的辦公室上班,正好就是新一屆的summer intern入職的日子,也像去年的他們一樣開始了為期十周的實習。填充進來的新人當中還有一個熟悉的名字,管文苑。

趁着這個機會,IBD的開放式辦公區調整了一下布局,JV原本空着的那個位子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第44章 後來,甘揚也曾無數次回想那段時間的經歷,一切的轉折似乎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後來,甘揚也曾無數次回想那段時間的經歷,一切的轉折似乎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結束和丁之童的視頻,他去找柳總吃飯,是想說自己也該回紐約了。要是合适的班次有餘票,他打算改簽,提早幾天走。

但到了公司門口,正好碰上甘坤亮和他的兩個叔叔,本來還在講話,看見他就住了嘴,擺出長輩的樣子來跟他打招呼。甘揚敷衍了幾句,三個人進電梯走了。他轉身去柳總的辦公室,裏面還坐着一個人,也正跟柳總商量着什麽。

當時的他就有種奇怪的直覺,這兩夥人應該是才剛散開,講的也是同一件事。

柳總隔着玻璃牆看到他,松了眉頭笑起來,坐在她對面的人也回過頭,站起來給他開了門,笑着問:“揚揚,還記得我是誰嗎?”

“我怎麽會不記得龍總監呢?”他也跟着笑起來。

就像管母親叫“柳總”,他一直叫龍梅“龍總監”。

龍梅最早只是廠裏的會計,從二十幾歲開始就跟着柳總,四十出頭升到現在的位置。柳總生意做大之後,改用了名牌大學出身外企背景的財務總監。龍梅雖然學歷不太行,但也一直有個融資總監的頭銜,始終還在高管之列。年會上敬酒或者董監高拍集體照,她們倆始終是一群男人當中唯二的花木蘭。

于是,三個人一起吃了午飯。

席間的交流很是愉快,充滿了阿姨媽媽對他的各種關心,直到他裝作不經意地提起:“我剛才在門口碰到甘總了……”

柳總即刻給他解釋,說:“你爸爸今天來,是因為中底材料廠排污的事情,吃了張罰單,沒什麽大事。”

“哦。”甘揚點點頭,也沒再往下問。

龍梅在旁邊看了看柳總,又看了看他,像是要說什麽,但最後只是低頭喝茶。

那種奇怪的直覺又來了,直到一頓飯吃完,甘揚都沒提起改簽機票的事情,等到散了之後才給龍梅打了個電話。

電話上的龍總監還是跟阿姨關心留學歸來的外甥差不多,最後卻說:“揚揚,我們找個地方聊幾句吧。”

甘揚聽見這句話,已經确定事情沒有那麽簡單,而且龍梅是瞞着柳總的。

兩人約在老城的一家茶樓碰頭,阿姨對外甥說的話,龍梅只說了沒幾句,而後便言歸正傳。她打開随身帶來的筆記本電腦,給他看了幾份合同,一部分正在準備中的上市申請材料,還有總公司近兩年的三表,最後問:“揚揚,你是學金融的,這些應該都看得懂吧?”

甘揚有一瞬的惶惑,他的确看得懂,卻幾乎從沒把這些東西跟現實連起來過。

那天,龍梅帶他走了好幾個地方,最後把他帶到位于新區一家廠裏,還跟上海的審計師和律師通了電話,全程讓他在旁邊聽着。等到他把這前世今生都弄明白,天都已經黑下來了。

窗外是廠區內瑩瑩亮起的燈火,甘揚隔着玻璃漫無目的地睃巡着,最後才問:“我能做些什麽呢?”

龍梅兩只手撐着額頭,嘆了口氣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啊……”

兩年前,柳總開始籌備A股上市,去年年初做了最後一輪融資。

協議裏約定,如果未能于2008年12月31日之前實現合格上市,将以單利

拜金羅曼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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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甘揚腹诽,這人還是在裏面關着,他比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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