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甘揚腹诽,這人還是在裏面關着,他比較放心
10%的回報率從投資人那裏回購股份。
這是業內通常的做法,在當時看來,風險也不算太大。
公司發展勢頭良好,盈利增長快速,上市計劃裏的時間節點設置得比較寬裕,甚至就算上市受阻,回購也不是太困難的事。
這不是某一個人魯莽的決定,但顯然誰都沒能想到所有可預見或者不可預見的風險竟然會一同發生。國際市場不景氣,訂單大幅減少,美元對人民幣彙率又從06年的7.80一路跌到現在的6.89。國內也開始收緊銀根,原本批下來放着備用的貸款額度幾乎全都凍結,已經貸出來的款項也不可能再延期了。
幾方夾擊,後果可想而知。
上市申請材料上的數字還是去年的,要是換上今年第一季度的數據,算出來的估值和預計盈利能力毫無疑問會和原來相差十萬八千裏。二季度的業績還沒來得及做出來,但可想而知還是一路傾瀉而下。
甘揚知道事情嚴重,但其實并不清楚究竟嚴重到怎樣的地步。龍梅分析給他聽,持續盈利能力的問題是IPO失敗最主要的原因,再加上甘坤亮出獄,或被認為實際控制人和管理層可能發生變動。還有中底材料廠違規排污的事情也是真的,甘坤亮幹了沒幾個月,就背一個行政處罰和一筆不菲的罰款,等于又沾上了主體資格缺陷和運營不規範這兩個毛病。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盈利。
世界上什麽事不是因為錢?那一瞬,甘揚突然想起了丁之童的口頭禪。
照道理說,企業如果在準備上市的過程中出現業績滑坡,就應當暫緩步伐,待經營好轉之後再擇機從頭來過。而且,從07年底開始,業內就對08年的股市持謹慎态度,上市審核也比從前更加嚴苛,像他們現在這樣的狀況,基本沒有可能成功過會。
想明白這些,甘揚是真傻了,半天只問出一句:“要是回購,錢夠麽?”
“很難,”龍梅搖頭,“最壞可能破産清盤。”
龍梅從前跟柳總一個辦公室,甘揚小時候常在那裏寫作業,聽着她給銀行打電話,今天多少票據貼現,明天多少貸款到期,每一筆錢都清清楚楚,熟得就跟自己小家庭的賬本一樣。如果龍梅說不夠,那應該就是真的不夠。
他忽然想起柳總說過的那句話,訂單多就多做,少就少做,又能怎麽樣呢?
他知道母親本來并不是一個很有事業心的人,想當年純粹是因為甘坤亮進去了,她被逼上梁山。也許,在她對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這個最壞的可能了。她坦然以對,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于是,他也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以後大概要過苦日子了。但正如柳總所說,就算破産清算那又怎麽樣呢?公司早已是有限責任制,柳總的年紀就算退休也很正常,只要他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放一放,好好工作,日子也還是能過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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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龍總監的話卻還沒完,只是看着他,又搖了搖頭,說:“有句話,我剛才講錯了,破産清盤還不是最壞的可能。”
甘揚只覺諷刺,心說我都想要好好工作了,你跟我說還會更壞?!
龍梅于是苦笑,終于告訴他,什麽才是最壞的。
等到一番話說完,甘揚仍舊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但還是對龍梅道了謝。
龍梅卻說:“你不要謝我,這件事要是真的這樣下去,我也脫不身的。我一個中年婦女,要麽失業,要麽進去,哪一種我都不願意啊。”
甘揚點頭,明白她的意思。但就算告訴了他,他又能如何呢?
離開時,外面已是夜幕低垂,甘揚一個人在路上走了很久,直到自以為把事情都想清楚了,這才打電話約了柳總吃飯,還去接來了甘坤亮。
仍舊是在老城那家賓館,柳總到得晚,走進包廂看見甘坤亮也在,已經覺得有些不對了。
甘揚起身拉開椅子讓她坐下,開口道:“我們先吃飯,吃完了再說。”
那頓飯,是他點的菜,卻也是他人生第一次食不知味。他默默吃完,打發走服務員,關上包廂的門,這才看着母親說:“媽,我下午又見過龍總監,公司裏的事她都已經跟我說了。”
柳總沒接話,微微低了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倒是甘坤亮插嘴解圍,并不覺得有什麽了不起,啧了一聲笑道:“你今天這麽一本正經地,我還當是有什麽大事。就為了這個啊?財務上做點技術處理,銷售額10億做成15億,利潤五千萬做成一個億,這麽多廠房工人在這裏,都是能過得去的。”
果然,龍梅沒有料錯,清盤不是最壞的可能,這才是最壞的。
“技術處理?什麽技術處理啊?”甘揚努力克制着自己,對甘坤亮說,“現在公司的法人和實際控制人都是柳總,出了問題是要她擔着的,你這是想把她往裏面送啊!?”
“哪有那麽嚴重?”甘坤亮卻是笑意愈濃,像是看着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幾百家企業排隊等着過會,每年幾十家成功IPO,你以為裏面有幾家幹幹淨淨一點毛病都沒有的?”
甘揚冷笑,反問:“你當初進去之前是不是也是這麽想的?”
“揚揚!”柳總終于出聲喝止。
說實話,甘揚沒想到母親會叫他住嘴,而不是甘坤亮。
甘總還在那裏說:“我跟你媽媽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就算掙錢自己又能花多少?我們做這些為了什麽呢?還不是為了你,總要搏一搏,努力一下嘛?”
甘揚不再理會他,直接對柳總道:“你不要聽他的,我不需要你為我做那種事!”
柳總也看着他,卻還是欲言又止。
“那你說現在怎麽辦?”甘坤亮已經在對面攤手,“對賭是你媽自己跟人家簽下的,今年年底要是不能上市,就要按照協議把股份買回來,還得賠利息給人家。龍梅有沒有告訴你資金缺口?至少兩個億,你賠啊?”
甘揚語塞。兩億,要是讓他花掉,他倒是沒什麽壓力。哪裏去掙?他毫無頭緒。
二十出頭的學生仔,心思淺得像個醋碟子,甘坤亮自然一目了然,适時換了溫和的語氣,勸道:“揚揚,你才幾歲啊?學校裏那一套拿到社會上來是行不通的,你看那些律師、審計師,跟你一樣名牌學校畢業,還都頂着外資事務所的名頭,這裏面的規矩他們都懂。這些事我跟你媽媽會處理好的,你就不要管了。”
甘揚聽得心頭火起,一下子站起來,卻又被柳總攔住了。
柳總擡頭看着他,開口卻是對甘坤亮說的:“你出去一下,關上門,我有話跟我兒子說。”
這下輪到甘坤亮詫異,妻子竟然會這樣吩咐他。但他還是點點頭退出去了,作出一個很是寬容的姿态。顯然十年牢沒白坐,他也知道他們之間的位置已經跟從前截然不同了。
包廂的門在身後關上,甘總踩着中風之後特有的節奏,一步一停地漸行漸遠。
甘揚試圖說服母親:“我跟龍總監已經看過最近上市的所有實例,有一家是去年提交的申請材料,三月份過的發審會,五月頭上拿到的IPO核準批複,錢都已經收了,發現問題照樣叫停,全部連本帶息退還給投資人。你真的不要動那種心思,按照今年的形勢,絕對不可能的……”
柳總卻好像沒聽見似的,只是看着他自說自話:“揚揚,香港的兩套房子是寫在你名字下面的,我另外給你做了一筆離岸信托。還有你說過的上海的那個公寓也趕緊去看起來,喜歡的話就買了吧。你已經大學畢業,又有了女朋友,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以後你們過你們的,就像你爸爸說的那樣,這裏的事不需要你管,我會處理好的。”
甘揚聽着,心中震動,忽又想起柳總說過的另一句話——應該保護好的東西,我是肯定不會松手的。
原來,她早已經為他把退路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