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甘揚你是不是有病啊?這一問她真的想還給他
丁之童低頭看着手機,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Wilson在旁邊辨出些異樣,關切地問:“怎麽了?”
“工作……”丁之童擡頭苦笑,說,“要不,我們明天再約吧?”
Wilson也笑起來,遺憾道:“我明天一早的飛機去北京,還有別的活動要參加。”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丁之童道歉,招手叫了李佳昕過來,說自己要去跟甘總聊一聊,讓他照顧好Wilson。
“不用我跟着?”李佳昕輕聲問。
“不用。”丁之童搖搖頭,回身就看見甘揚正從石庫門弄堂裏走出來,也打發走了自己那邊的幾個人。
Wilson和李佳昕叫了輛車,還是去了福州路。衆人揮手道別,人行道上就剩下丁之童和甘揚兩個人。
丁之童想說,甘總想在哪兒聊啊?但最後只是簡簡單單地問:“我們去哪裏?”
甘揚說:“我送你回去吧。”不等她回答,已經拿出電話打給司機。
朗廷離這裏其實只有幾步之遙,擡頭就能望見。丁之童知道他是想去個私密些的場所,偏偏轉身要朝新天地裏面那一片酒肆走,說:“我就住附近,我們還是在這裏找個地方吧。”
但那輛黑色保姆車已經從泰康路拐過來,靠邊停下,車門滑開。
“這裏不好停車。”甘揚解釋,一只手攬在她背後示意她上車,別無二話似的。
丁之童看了他一眼,更加覺得這個人陌生,念在要做生意,還是跟着他上去了。
好在車廂裏沒有她想象中的星空頂、胡桃木內飾、游艇風吧臺和遙控風情遮陽板,看起來十分簡潔,只是個休息辦公的地方,甚至聞不到空氣清新劑的人造香味,想來也沒人在車上抽煙。
兩人坐定,甘揚讓司機圍着這一片随便開,然後就關上了前後的隔斷。車子應該做過全隔音,四周一下子靜下來,連風噪都不大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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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揚,”是丁之童先開了口,這回沒再叫他甘總,心平氣和地跟他開誠布公,“你應該認識我同事吧?你們見過的,我們今天約你其實就是為了’訓練盒子’那個項目……”
甘揚卻好像怔了怔才轉到跟她一致的頻道上,答:“那件事,我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了,我不贊成袁超他們馬上做下一輪融資,對長期發展沒有好處,資金上也沒這個必要,袁超現在也是這個态度。”
“理解,”丁之童繼續,“我知道我們之間意見的分歧,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可以再約個會,大家一起坐下來聽聽對方的想法呢?”
這其實就是她想說的,就是這麽簡單,說完便等他的答複。
但有那麽一會兒,對面只是沉默。車子已經彙入淮海路上的車流,窗外是城市璀璨善變的燈火,周六的夜晚,到處可見閑散愉快的路人,車廂內的空氣卻像繃緊的弓弦。
甘總想聊什麽呢?丁之童沒看他,只是在心裏問。
“有些話,我一直想跟你講……”甘揚終于開口,聲音既沉且緩,也跟從前不太一樣,但聽得入了耳,就像一片細細的砂鋸從心上擦過。
丁之童沒出聲,等着下文。
甘揚說:“我跟你提過的,柳總那個時候在籌備IPO。”
丁之童點頭,不用特指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時候,她記得自己跟着他在伊薩卡的雪地裏跑步,半真半假地問,你家到底多有錢?有沒有上市公司?
“她跟投資人簽了對賭協議,約定在08年底之前上市,但那年的A股IPO暫停了,要回購股份,還有股東糾紛,我留下來幫她,所以沒再去美國。”甘揚繼續,說得簡略而清晰。這些話,他本以為只要說出來就可以解釋所有的問題,直到此刻才覺得其實早已經過了應該被說出來的時機,顯得那麽久遠而且無力。
“為什麽那個時候不告訴我呢?”果然,丁之童問,聲音很是平靜。
“那時候情況很不好,我也不知道結果會怎麽樣……”甘揚解釋,更加覺得荒唐,那些年的多少坎坷,總結到一句話上,好像什麽都不是了。他當時為什麽不告訴她呢?理由連他自己都快忘記了。
哦,原來是這樣。丁之童聽着,在心裏想。
為什麽不告訴我呢?她還是想問,是覺得我不會跟你站在一起嗎?
但再轉念,又覺得他其實是說了的——兩個人不在一個地方,繼續下去也沒有意義了——一點都沒錯。
她應該接受這個解釋,也努力讓自己隔開着一層去理解這個故事,只想那些數字和事實。從08年9月到09年7月,A股IPO暫停了10個月,09年8月開始又一路下跌,後來的三年都是全球主要經濟體裏表現最差的市場。
原來就是這樣,世界上所有的事果然都是因為錢。
IPO暫停,對賭失敗。你背了債,拼命掙錢。
所以,不是你爸爸找了一家正在募資的PE,出了筆錢,讓你做有限合夥人?
誤會誤會,失敬失敬。
不過等一等,現在這些跟我有關系嗎?你為什麽還要告訴我呢?
十年了,究竟是什麽樣的腦洞,讓你突然坐在這裏給我講這個故事?
內心獨白全是調侃,只有她自己看得到那片砂鋸之下滲出的血珠,痛得叫人輕嘶出聲,眉頭都要皺起來。
這番腹诽,自然沒有得到回應,甘揚只是問:“你那個時候怎麽樣,能告訴我嗎?”
“什麽時候?”丁之童明知故問。
“我回國之後。”甘揚補充。
丁之童頓了頓,開始給他講:“我08年進入M行紐約office的産品組,這個你是知道的。09年,我從産品組轉到了行業組,專門看TMT項目。10年去的香港,升職做了associate。13年升的VP,17年升director。前幾年IPO做得比較多,都是海外市場,主要就是港股和美股。這兩年出海不那麽流行了,并購項目倒是越來越多……”
聽到這裏,甘揚才意識到她這是在給他背簡歷。
他不跟她繞了,說:“你10年去香港,跟馮晟就是那個時候分開的嗎?”
丁之童的心猝然收緊,卻又覺得好笑,反過來問他:“你提這個幹什麽?這跟我們要談的事情有關系嗎?”
“我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甘揚看着她。
丁之童一句話已經到了嘴邊:甘揚你是不是有病啊?
這一問她是真的想還給他,但念在他是客戶,還是克制住了,穩了穩情緒才開口。
“真的,甘揚,”她也看着他說,還是心平氣和地,“十年了,大家都變了,也都已經開始各自的生活,再說那些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現在過得很好,相信你能看得出來了,這次找你也真的只是為了’訓練盒子’的項目。如果你願意考慮一下,那我們再談。或者你說那就是最後的決定,那我們也沒什麽好談的,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
說完這番話,她沒有給他回應的機會,直接拿出手機打給Wilson,才剛接通就問:“你們現在在哪裏?”
那邊倒是意外之喜,說:“結束了嗎?我們還在The Captain。”
結束了嗎?這一問在此刻顯得尤為諷刺。丁之童沒有回答,只是道:“我現在過去找你們。”
電話挂斷,她對甘揚說:“麻煩你把我送到福州路吧。”
一路過去再沒有人說話,好像無論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了。車開到老船長門口停下,丁之童下了車,上露臺去找人。
夜色下的上海終于能叫人覺出幾分秋意來,涼風撥開紗籠般的雲霧,江上明月當空。身邊盡是周末出來聚會的年輕人,其中很多老外,操着口音各異的英文,還有小桌上的灰鵝伏特加,都叫人錯覺身在異國某地的小鎮酒館。
Wilson一個人坐在玻璃圍欄旁邊等她,李佳昕已經在吧臺那裏聊上一個妹子,丁之童跟他擺擺手,讓他不用過來了。
氣氛很好,但丁之童卻不怎麽想說話了,完全沒了這一整天的熱情,只是聽着Wilson談他在新加坡的工作,隔一陣點點頭,再接上一句什麽。
擱在桌上手機就是這個時候震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是她剛剛加的那個名字,LT甘總。
“我接個電話。”她蹙眉,跟Wilson打了招呼,離開座位,慢慢走到露臺另一邊的圍欄旁,這才按下了接聽鍵。她似乎聽到他呼吸的聲音,以一種努力控制着方式,深深地吐盡。但她又不能确定,周圍有人在說笑,樓下車來車往,還有江面上的風聲,也許只是錯覺而已。
“丁之童……”對面連名帶姓地叫她。
氛圍突然就不對了。
這人叫了她大半天的“丁總”,現在叫她“丁之童”。每次聽到他這麽叫,她都覺得下一句會是——你是不是有病啊?
但緊接着卻聽見他說:“沒結束,丁之童,沒結束。我知道已經過了十年,大家都變了,你已經開始自己的生活。但我還是喜歡你,再看到你的第一眼渾身血都涼了。我知道我們之間有很多的東西要去重新了解,我願意去了解,十年的改變要去接受,我願意接受,不管有多難。”
那為什麽你的心率帶沒報警?丁之童突然想問,話到嘴邊又覺得太幼稚了,忍住了沒說。
“你呢?”甘揚問。
你好直接啊,丁之童怔在那裏,半晌才答:“我已經說過了,我就是為了’訓練盒子’那個項目,沒有其他目的了。”
“好,我懂,我跟你約時間,我們再談。”
“我明天就回香港了。”
“我過去找你。”
“我們再約時間吧。”丁之童草草收場,把電話挂了,直覺又回到了伊薩卡宿舍的樓底,有個人追着她問,要不要談個戀愛。
“真不好意思。”回到小桌邊,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又一次跟Wilson道歉。
Wilson卻只是笑,說:“沒關系的,我自己也總是這個樣子,一個月二十天出差在外面,難得約會一次還要打哈欠,前一個女朋友就是這麽分的手。”
這顯然就是在明示自己單身了。
一整天下來,從賽場到城隍廟,夜上海再到這裏,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第一次聊起這麽私人的話題,但丁之童沒往下接,只跟了一句玩笑:“怎麽保持工作生活平衡?沒生活就可以了。”
Wilson捧場地笑起來,接下去便問:“下次我要是去香港,可以約你出去嗎?”
“當然。”丁之童下意識地回答,而後在心裏對甘揚說:你看,大家都已經開始了各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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