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三】你相信光嗎?
第97章 【番外三】你相信光嗎?
丁之童這麽說,倒不是出于盲目自信,而是因為早在準備婚禮的時候,她跟甘揚就已經笑話過別人結婚哭哭啼啼的好誇張啊。
他們都不喜歡鋪天蓋地的花牆,唯美的音樂,童話風的 KV,對策劃和司儀反複強調過,不要煽情,不要煽情,不要煽情,甚至跟家裏親戚說好了不要太鬧騰,堵門什麽的意思一下就行了,只保留必須的流程,讓他們簡簡單單地把婚結了就好。
其實,宋明媚當下的想法也跟丁之童的差不多。
辦妥離婚手續之後,不過幾個月,鄧柏庭又領了證。估計是新娘快要生了,沒有擺酒,只發了一張紅底白襯衫的精修結婚照出來。有好事之徒專門轉給宋明媚,大概是想看看她這個舊人如何反應。
只可惜宋明媚沒什麽反應,直到今天才對丁之童說:“我現在就只想簡簡單單地談個戀愛。”
“所以,是真的開始了?”丁之童看着她笑起來。
宋明媚點點頭。
“誰先開的口啊?”丁之童跟她打聽。
“不記得了,都有感覺吧。”宋明媚裝傻,臉上的笑卻是藏不住的。
丁之童忽然有種 pitch 項目成功的自豪感,說:“我給你介紹的’專家’是不是很厲害?”
宋明媚卻停下來想了想,答:“你知道嗎?我說過自己慕強,但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最讓我動心的其實并不是他有多厲害。”
“那是為什麽?”丁之童好奇。
宋明媚沒有直接回答,離題千裏地開始講 Game Stop。
為了做這個題材的視頻,她采訪了好幾位業內人士,都是混跡美國金融圈十幾二十年的老江湖,資歷都不比秦暢淺。
剛開始,全網都在說“散戶戰勝了華爾街”。緊接着又來了一波反轉,笑前者看問題太簡單,這件事背後肯定還是機構在操控。再後來,券商開始限制這只股票的交易,只允許賣出,不能買入,散戶們用來交流的論壇也被拔了網線,被炒高的股價開始暴跌,更有人說是資本家輸急掀桌子了,又當裁判又當運動員,就連場邊記者都是他。
但在老江湖的眼中,事情的本質卻是另一幅面孔。
宋明媚采訪的那幾位當中有一個專門做二級市場的,給她從交易制度的層面上分析,說這是典型的軋空撞上的伽馬效應。
至于後來的限制交易,拔網線,還有彭博社的專業洗白,也并非是為了某幾家做空機構的利益。歸根結底還是跟 2008 年一樣,一榮未必俱榮,一損卻會引發連鎖反應,這是個雖然老卻永不過時的邏輯——大而不能倒,要是倒了就成了多米諾骨牌。
同樣的事情從前就有過,以後還是會有。
另一位是她在 G 行特別項目組的舊同事,研究宏觀經濟問題的專家,告訴她這一次散戶 vs.機構的大戰反應出來的其實是個社會問題。同時還不忘八卦一下,說自從疫情爆發,紐約辦公室的 MD 和合夥人們就都開始 work from home 了,近一點的去了東漢普頓的度假屋,遠的起碼佛羅裏達,照片 po 出來都是杳無人煙的碧空與大海。
就是這樣,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大到生死之別。被感染的是不得不每天出門工作的打工人,死去的是沒有醫療保險的窮人。所以才會有這麽多散戶領了救濟金,不顧一切地一把梭哈,跟華爾街死磕上了。但是有什麽用呢?在這種劇烈的震蕩當中,專業交易員都沒有 100%的把握,最後真正獲利的根本就不可能是毫無經驗的散戶。
這究竟是人性的淪喪,還是道德的扭曲?是券商的風控失敗,還是市場的整體漏洞?反正到了最後總歸是極少數人獲利,絕大多數人被動買單。
同樣的事情從前就有過,以後還是會有。
不出兩個月,果然被兩位專家言中,就在丁之童婚禮的前一天,街上又出了大事情。
一個名叫 Bill Hwang 的韓國人通過一家日本券商炒中國人的股票,又是因為加了高杠杆,碰上中概股狂跌,連鎖爆倉,創下了人類歷史上單個投資者單日虧損的巅峰。
“那秦暢怎麽說?”丁之童覺得內幕都已經被別人扒完了,期待自己的 mentor 會有更加不俗的表現。
宋明媚卻笑起來,像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道理他都懂,但他還是願意相信未來。”
丁之童沒料到答案竟然如此簡單。
僅在那一瞬,她想起的是多年以前紐約地鐵車廂裏衆籌造時光機的流浪漢。那個滿頭髒辮的牙買加人靠近她,看着她說:你是對的,未來真的不好。那個時候,她也這麽想。
“你不覺得很傻很天真嗎?”她記得秦暢這樣自嘲過。
宋明媚靜了靜,然後搖了搖頭,看着她說:“也許從前的我會這麽想吧,但現在,反倒覺得看明白一切之後還能保有天真,才是最寶貴的。”
丁之童被這句話迷住了。
她曾經替他們遺憾,如果早一點遇到該有多好。直到此刻總算想通了,他們其實是在最合适的時候相遇了,并沒有早晚之說。
時間分秒流過,婚禮不能省的那幾個流程一一進行,接親,堵門,敬茶。
原本一個人住的公寓變得鬧哄哄的,到處都有人走來走去,一個個地來跟她打招呼,看着面熟卻又陌生。
語林承擔了在門口當端茶小童的任務,戴着一個奧特曼面具滿場跑來跑去。
有人拿網絡段子逗他,問:“你相信光嗎?”
語林學樣,又到處去問別人:“你相信光嗎?”
很多人給他網上的标準答案:“世界上沒有奧特曼”。
只有新郎官蹲下來看着他說:“當然相信啊。”
然後招手叫了伴郎過來,讓王怡給他講一下最小作用量原理,宇宙其實就是由光子組成的。
王怡跟女方親友打聽:“有沒有草稿紙?我畫個圖 ……”
丁之童覺得,語林大概再也沒法直視奧特曼了。
她總算又看到了甘揚,穿着通身熨貼的 tux,手裏拿着帶給她的捧花,是她見過最好的樣子,只覺這一屋子的人裏面大概只有她一個人最出戲,只好表面上保持着一種超然的姿态,假裝鎮定地應對,就想着怎麽把這一天對付過去。剩下唯一的問題,就是她的誓詞還沒有寫好。
直到甘揚抱她出家門,兩個人進了電梯。她穿的婚紗樣子其實很簡單,裙擺也不算大,但他還是不讓別人跟着一起進來,對後面的人說:“站不下了站不下了,你們等旁邊那個吧。”
電梯門合上,她這才發現他的手在抖,貼在她耳邊說:“好緊張啊……”
丁之童松了口氣,摟着他的脖子笑起來,小聲地提議:“要不我們逃走吧?”
甘揚卻很堅決地搖頭,抱着她的手又箍得緊了一點,說:“你想也不要想,我還有話要對你講呢。”
丁之童只覺得完蛋了,此人有備而來,可她的誓詞還是沒寫好啊!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順利,每一個環節都按照他們的要求簡簡單單地走下來了。
儀式在傍晚舉行,丁之童總算在休息室裏打好了一份草稿,只有幾句口水詞,颠三倒四地背了下來。可當她挽着父親的胳膊走向花亭,聽到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的吉他曲響起,看到甘揚在站在那裏望着她,然後突然側過去臉去,伸手抹了一下眼睛。她也差點淚崩,暗暗希望化妝師聽了宋明媚的建議,全都給她用了防水的眼妝。
那只是一首短短的歌,不長的一段路,她走到他面前,一雙手握住他的手。
“丁之童,”他看着她說,“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
她點頭,周圍的音樂,燈光,賓客似乎一瞬就遠去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面對面站在一起。
“那個時候的我們那麽不同,互相也不太了解,”他繼續說下去,臉上帶着笑,眼眶卻又微紅,“那個時候的我什麽都不懂,只會一遍遍地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跑步。還好你不嫌棄,答應了我。從那時起,我們一起學着談戀愛,學着遷就,學着過日子。我一直想告訴你,能夠認識你,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的幸運。”
她也跟着他笑起來,眼眶微紅。
“後來,我們分開了,是因為資本主義,也是因為我不夠強大。”他自嘲,卻又收了笑容,“那之後,我總是很懷念從前,希望能夠回到過去。直到我重新遇到你,重新開始了解你,也試着審視自己一個人走過的這幾年,才發現其實你一直沒有離開過。雖然我們不在一起,卻變得更加相像了。過去的一年當中,我們經歷了考驗,實現了從前的夢想,也圓滿了曾經的諾言。今後一定還會遇到更多的事,但我想告訴你,現在的我們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和信念,我只希望能跟你一起跑下去,一直,一直跑下去。”
“甘揚,”丁之童回應,緊握着他的手,在休息室寫的那些全都忘記了,她只是看着他把自己想到的話說出來,“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總是覺得世界上的大多數人是沒有愛的,是你耐着性子把我從那個殼子裏拉出來,教會我愛自己,被別人愛,也去愛別人。後來,我們分開過,也都做過許多錯誤的決定。但直到我重新遇到你,重新開始了解你,也試着審視自己一個人走過的這幾年,才發現其實你一直沒有離開過。雖然我們不在一起,卻變得更加相像了……”
她照抄了他的詞句,兩人相視笑起來,卻又一次淚光盈盈。
“過去的一年當中,”她繼續說下去,“我們經歷了考驗,實現了從前的夢想,也圓滿了曾經的諾言。今後一定還會遇到更多的事,但我想告訴你,我會跟你一起跑下去,一直,一直跑下去。”
入夜,喜筵喧鬧,直至賓客散去,他們坐在宴會廳的角落裏。
“就這麽結束了……”甘揚感嘆,原本覺得會很尴尬的婚禮,真的過去了竟又有些留戀。
丁之童也有同感,卻也是累了,靠在他肩上說:“終于可以回家了。”
甘揚問:“回誰那兒呢?”
“石頭剪刀布吧?”她提議。
五秒鐘決出勝負。
甘揚抱怨:“怎麽老是你贏?!”
丁之童哈哈笑起來,說:“你不知道自己總是先出剪刀再出布嗎?”
甘揚嘆了口氣,突然想起來什麽,說:“唉不行,我早上碗還沒洗……”說完站起來,一把抱了她走出去。
“有你這麽賴皮的麽?!”丁之童抗議,卻又摟緊了他笑起來。
起初是真的好笑,這麽多年了,這人怎麽還這樣呢?後來卻又覺得欣慰,這麽多年了,有些時候,他還是跟從前一樣。
那一刻,她又想起了紐約地鐵車廂裏的牙買加人。如果時光機衆籌成功,如果她真的可以回到過去,她想要回到 2007 年的伊薩卡,告訴從前的自己,勇敢地去愛吧。也想要回到 2008 年,對坐在地鐵裏的自己說,未來其實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