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守候(1)
東北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正趕上幾天連連降雪,即便本地人在大街上也是包裹的厚厚實實的步履奔忙。兩個從京城來的大少爺就在這凍透骨頭的寒風裏默默的站着。如果寧川尚算自讨苦吃,鲲鵬就真是義薄雲天了。
倆人出來之前寧川還特意從衣櫃撿了一件巴寶莉泊松系列的大衣,這是劉迪回國後給他買的。萬十來塊錢對他來說不貴,但當時聽劉迪說用零花錢買的時候心裏還是有點別扭。現在眼瞧着劉迪家庭院內白玉石噴泉邊上一對兒歐洲鉑金獅子,再想這零錢買的大衣,也只剩一聲嘆息了。
鲲鵬凍得哆嗦,“我說,咱倆都站一小時了,旁邊那賣糖葫蘆的都沒咱倆禁凍推車跑了,你要麽給劉迪打電話約她出來,要麽咱們過去敲門拜訪,別跟這兒杵着呀。”
寧川憂傷的看了他一眼,這兩樣他都不敢,只好默默的在挎包裏掏了掏,遞給鲲鵬一把傘,大概是想讓他取暖。
鲲鵬啪的把傘往地上一扔,氣樂了,你們家打傘能抵抗東北白毛風?!
在北京出發前,寧川還拉着程鲲鵬特意去了一趟巴寶莉的店,給劉迪買了一把格子的雨傘——劉迪夏天的時候偶爾叨咕想買個雨傘配她那個巴寶莉的格子包兒。現在他能想起一點是一點,也不知道這些努力能在這場保衛戰中擋幾個槍子兒。
寧川趕緊蹲下又把傘撿起來癟着個小臉兒,小心翼翼的擦了又擦。
真慫到家了!怕媳婦怕到這地步!連他帶周放,有一個算一個!程鲲鵬到今兒更堅定打光棍兒的決心。
正這麽想着,忽然看到劉家庭院門口多了三個人,鲲鵬以為終于有人要迎接他們倆,連忙拽着寧川跨過馬路來到跟前兒。
別的不認識,就三個人中間那個一米九的大個兒,寧川一瞅就頭疼,那不是在酒店門外從劉青山車裏出來的保镖之一嗎?眼看着他掙歪着要往後退,鲲鵬一腳堵住,又挂了個親近友善的微笑對門口的人說,“不好意思,幾位,冒昧打擾了,請問劉迪小姐在家嗎?”
大個兒保镖臉比這天氣還陰冷,目不轉睛的盯着寧川,只問了一句,你們有什麽事兒,就已經把手往側腰放了。
程鲲鵬再熟悉不過了,這是要拿槍?!他趕忙從大衣口袋裏拿出證件夾,出示給保镖看,證明他是有正經工作的好孩子,再次表明是劉迪的朋友。
對方當然不是省油的燈,公安部的大印不是假的,但沖着寧川曾在劉青山面前撒野過,他們也不能放他進去。于是只幹脆利索的一掌把他們倆推了半米遠,警告他們劉迪不會客,生人勿進。
寧川心裏百般委屈,他只是想見劉迪一面,就算死也死的甘心,此時心中沖動,猛的一竄,一掌又給保镖推了個趔趄,更是一副赴死的決心,“我只是要見見劉迪,你讓她看見我就會見我了!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得見劉迪!”
保镖不白雇啊!
眼瞅着他們往死裏下手,鲲鵬急了,打又打不過,只好一邊護着寧川一邊對着門裏大聲嚷嚷叫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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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十幾秒,寧川已經被打的有點耳鳴,卻聽到不遠處傳來熟悉的嗓音,“別打了!”
衆人松了手,保镖得到劉迪示意像沒事兒人似的回了庭院裏。
寧川呼吸有點困難,光顧着護腦袋,胸口挨了一拳,空氣這麽寒冷,吸進去嗆的猛的咳嗽不止。
劉迪看到許久未見的寧川被打的頭發亂倒,眼眶破腫、口角血跡斑斑,又弓着腰咳的厲害,頓時心裏刀挖一樣的疼。
程鲲鵬也受了不少傷,呲牙咧嘴的真是有些恨了劉迪,“劉迪!你這女孩兒怎麽這麽心狠?再有天大的過節,寧川也是對你傻*逼似的動情十年了,他把事兒弄砸了是不對,可他就差沒把心肝肺都掏出來了,你就忍心讓人這麽打他?”
她已經在家裏窩了好幾天,幾乎都不出二樓卧室門,要不是剛才聽到程鲲鵬大聲喊叫,她哪裏知道門口發生如此騷亂?
此刻被鲲鵬一頓寒心的指責,更是什麽也不想說了,只是看了看寧川,撇過臉眼淚簌簌而落。
寧川心疼死了,完全顧不上自己,趕忙吸着氣輕輕拽過劉迪要給她擦眼淚,“劉迪,別哭,別哭,外邊太冷了,把臉凍了就完了,以後你怎麽嫁人哪?你穿的太少,快回去吧,我沒別的想法,看看你心裏就踏實了,昂,別哭了,進去吧。”
他說完這話,鲲鵬已經心酸的快掉眼淚,劉迪更是哭的越發兇猛,悲從中來。
程鲲鵬揉了揉眼睛,開口對寧川道,“外邊冷,你們倆長話短說。”說完他兀自走遠到街道另一端。
剩下兩個苦命鴛鴦,在哭聲中沉默了好一陣。
劉迪早已從莫銘的電話中把寧川曾經威脅過劉青山的事兒知道了,抽噎的問,“你來還有什麽意義?”
寧川看着她說,“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能做多少做多少……劉迪,你別恨我行嗎?”
劉迪哭泣道,“寧川,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越愛你,就反而越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你在感情上就是單純的大男孩兒,可我有過不光彩的戀愛,還堕胎,還醉酒跟男人鬼混,這些污點是我一輩子抹不去的,藏在心裏又不能說。我就這麽煎熬的過了這麽久,現在你突然說那事兒是你,我怎麽能接受?你讓我怎麽接受?”
寧川眼眶又疼又緊,眼淚想掉,一直克制着沒讓它掉,他想把劉迪籠到懷裏再抱抱,可劉迪只是躲着他的手臂,獨自哭泣。他似乎深深的感覺到,事情已經不好挽回了,也許今天是最後一次這麽看着她,以後大概再難見到了。
想到這更是心頭大痛,時不時仰頭看看天,有零星的雪糁掉進眼裏,冰涼冰涼的,針紮似的。
“嗯,寶貝兒,所有的事兒都是我一個人的罪大惡極,我知道。我來是想能彌補,怎麽處理都行,只要你別委屈自己。”
劉迪哭的額頭通紅,擡眼看着他,極度悲苦的說,“寧川,彌補不了了,你已經把事情做的沒有餘地了,你這麽多年怎麽能這麽懷疑我?在你的心裏我就是這樣一個破爛貨?一個靠老男人養着,即使和你好還不忘花別人的錢還要和別人藕斷絲連?我們如果只是尋常吵架也許很快就能過去,我是沒心沒肺的人,你知道,可是這一切都變了,原來我沒有在你心裏最重要,原來我得不到你最信任,那我們還在一塊兒幹什麽呢?退一萬步說,你還跟我爸有這麽——寧川,我爸再慣着我,他也有底限,容不下了,我自己的父親,我了解,所以寧川,你回吧,你今天來的沒有意義,這些答案你心裏不知道嗎?我們……我們真的……真的是不行了,寧川……寧川!”
說完,劉迪已經哭的語無倫次,她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的撲倒在寧川懷裏從而更無法分離,趕緊重推了他一把,自己轉身跑回了別墅。
寧川看着劉迪跑遠,直到她進了屋重重的關上大門,他的淚水才倏的從眼睑滑落。
我們真的不行了,寧川,不行了。
鲲鵬過來,看着淚眼朦胧的寧川,知道事情的結果,心裏苦悶異常,用全力把寧川拽離了劉家的大門,只是剛離開街口,寧川再也站不住,忽然心裏窩的疼痛難忍,兩手擠着胸口緩緩蹲下,毫無征兆的,大哭了出來。
鲲鵬知道寧川不是真的慫,他第一次真正愛上一個女人,一愛十年,最後又是自己親手一步步掐滅了所有的希望,确實太窩囊了。
哭吧,反正也冷的麻木了,鲲鵬嘆了口氣,點了兩只煙,遞給他一只,拿出手機打電話定了下午返程的機票。
恸哭來追悼愛情的又豈止他一人?
劉迪想着寧川傷的七零八落隐隐含淚的樣子就心疼的難以忍受,眼淚就從眼睛裏一直滑落。
天色漸漸暗了,家政阿姨做好晚餐後就離開了。劉迪實在是一口也吃不下,只是礙于父親手下的人的監督才象征性的在餐桌邊憔悴的坐着。
正發愣的時候,手機叮咚一響,她拿過來看到是媽媽和公司其他股東在外用餐晚歸的短信。劉青山的班機很晚才能到沈陽,又是這樣一個夜晚,劉迪覺得似曾相識。
很多很多年前,也是她獨自一人的冬夜,她也哭了很久。因為誰?鄭式,那是多遙遠的過去?現在想起這個名字只覺當年幼稚的笑,那很多年以後會不會再想到寧川的時候也會笑今日的種種?
不,不會。當年還有寧缺毋濫、寧死勿賤的決絕,是因為不知道從心底深愛一個人的滋味,現在,她哪裏還有什麽決絕和勇氣?
此時,手機再次響起,打開卻看到寧川的消息,“劉迪,我回京了,你好好吃飯,注意身體,再見。”寧川本想加一句,“有需要我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後來一想,劉家家大業大到如此規模,還能有什麽是需要自己的呢?忍痛删掉,徒留“再見”。
再見。
劉迪眼眶再度紅了,她慢慢走到華麗客廳的飄窗前,向外看去,原來早已下起了雪,飄灑着,輕盈的,整個夜空都有些凄涼的溫柔。
還好,他回去了,不然下着雪,航班也不能準時。
想着想着,眼淚又圍着眼眶打轉。
不能想,一想就傾瀉而下的銘心的思念如潮。
他在皇家園林高大樹影下的眉眼,他在愛丁堡古老城牆邊穿着格子裙的笑,他在康沃茨海邊的擁抱。
他說要三媒六聘、八擡大轎,還說要j□j十歲跟周放比金婚的驕傲。
那個多情的,柔媚的,時而溫順又時而急躁的寧川,現在成了夢一場。
她不是不明白寧川的無奈,他很早就說過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諒自己曾經的愚蠢錯誤,當時不解,現在明白了。寧川不是不願承認,是不敢,他好容易得到的愛怎敢輕易失去?他怎麽能翻來覆去,自己一個人偷偷惦記了八年?
劉迪怎能不知暗戀的苦,盡管當年對鄭式的一切在如今看來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愛戀,但那份想之而不得,拒之而不能的心情實在是太難捱。
寧川的錯大,太大,但他的情深,太深。
一切都太遲,他走了,劉迪也不會再回北京,她既沒有主動反抗父親的勇氣,也沒有機會投入寧川的懷抱痛斥其非或者訴說濃情。
劉迪覺得這些日子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想到莫銘當年到沈陽來找她的那一幕——終于徹底理解了,愛情永遠都是傷筋動骨,讓所有人這樣的累到極點又難以恢複。慢慢的扯過沙發上的毯子,再次躺靠在飄窗的暖墊上,默默閉着眼睛,聽着電視裏散亂的聲音。
那年的夜晚,電視裏放的一首什麽歌?
她疲憊的想着,幾乎睡着,隐約的想起,剪愛。
滿天流星,無窮無盡,我的眼淚,擦不幹淨……
默默的唱着,一遍又一遍。
夜已經很深,恍惚夢裏,她走出了門,擡眼看夜空,雪花團簇,剛清掃過的庭院已又厚厚覆蓋了一層,正廊路上的噴泉覆蓋着層層的雪,噴泉中央雕像捧着的水瓶中早已凍結的水流閃着聖潔的光。
她站在噴泉邊許願,轉身,黑色的院門外,雪夜光華中站着她願中的人。他瘦高的身影映到院子裏面,一手撐着傘,雪花輕飄飄落在他的腳邊,迎着路邊的燈光,他清亮的眼睛柔情的笑,一邊撫着庭院的栅欄輕聲訴說,劉迪,我舍不得,回來找你,我們還在一起。
劉迪的眼淚猛溢,飛奔着開門,跑了很久不到門前,再一焦急,雪地裏摔倒,又一次夢醒。
劉迪的膝蓋一疼,眼淚冰涼涼的挂在腮邊。她慢慢的從地上爬起,蜷縮在飄窗前不敢睜眼,不敢面對夢外孤獨的自己。
她抽噎的哼着剪愛,想哄自己睡着,生怕來不及回到夢裏再看寧川一眼。
直到哼不下去,貼着窗前冰冰的玻璃,啜泣着睜眼想去看雪夜星華是否猶在,一擡眼,望到庭院之外,栅欄外矗立的身影,如夢中一樣撐着覆雪的傘,撫着栅欄,目光清遠相對,無聲開啓,“劉迪,別哭,我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