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催化
一夜回到解放前是什麽感受?邊城現在最懂。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一定會追回到那天晚上,拿牛骨頭堵住自己非要開口的嘴,說什麽秦澍什麽新女友,為什麽要讓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來做幹擾,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叫苦不疊,有苦說不出,邊城特別後悔。
但……童瞳反應那麽大,邊城拿不準,童瞳的憤怒裏,有幾分是對自己提到秦澍講錯話的憤怒,又有幾分是對秦澍這麽快有了新女友的憤怒?
邊城害怕童瞳不願往前走,他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童瞳一見到他就笑的眼睛,而不是用秦澍有了新女友的消息去試探,甚至是刺激催促他往前,他太急了,一下适得其反,童瞳又縮回到他冷漠又安全的殼中。
後悔裏泛着酸澀,這滋味……真是誰嘗誰知道。
童瞳最近不大理人,安安靜靜地上課、下課、寫論文,邊城約他,直接等在寝室樓下,他也會下去,只是又回到最初隐隐的抗拒姿态。
邊城不敢輕舉妄動了,發消息童瞳沒回音,打電話不接,他就一直等着,等到人下來,有時候一起去吃點東西,有時候童瞳只在車裏說幾句話就又上去了。
一切都順着童瞳,只是再沒在童瞳臉上看到之前那麽朝氣明朗的笑,還有對自己坦蕩蕩的依賴。
邊城想念實習結束那天童瞳在車裏主動抱住自己的感覺,想念從七叔家出來,車抛錨後停在路邊接吻的顫栗,想念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在對面朝他笑成一條細細的線……
現在都沒有了,童瞳整個人像套着一層看不見的膜,那些鮮活的血肉都不見了。
只是邊城不知道,苦惱的并不止他一個,童瞳在夜裏睜着眼睛失眠,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
秦澍有新女友了,這話從邊城口中說出來,讓他瞬間覺得自己還跟秦澍在一起,覺得,在邊城的心裏,自己也還是秦澍身邊的人。
他嘗試了那麽久去擺脫這個身份,眼看就快了,他以為已經差不多走出來了,但這一句話,令他一秒穿越回原地。
他又成了那個站在秦澍跟前歇斯底裏地撒潑哭鬧,讓他跟自己回家的那個人。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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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邊城,為什麽不再多給他一些時間,再多一些,他就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只當這話是一陣風,吹過就沒了,而現在,這風引來雷電又化成雨,綿綿不絕地落在心裏。
悶得厲害。
過了十二月中,聖誕節的氣息越來越濃。
年輕人多的地方,所有的節日都可以過成情人節,S大也不例外,小情侶的女生都在想要去哪玩,吃什麽,有沒有有趣的趴,男生都在發愁,又要送禮物了。
一夜過去,圖書館門口長出一大顆聖誕樹,工人架着長梯在裝點布置,一串串的燈泡,無數個小鈴铛,小紅帽子……節日還沒到,預熱的氛圍倒鋪墊了十成。
童瞳每天路過這顆“不斷成長”的聖誕樹,頭一天還全身綠的,第二天就挂滿了燈泡,到了晚上再出來,夜風很涼,滿樹的小燈泡寂靜地一閃一閃,有那麽幾分可愛。
邊城這幾天來得少了,消息倒是發的準時,像跟領導彙報工作一樣,大早上的早上好,跟着就是我今天要去哪裏哪裏,一會兒要幹什麽,大概會見什麽人,可能幾點會結束,中午沒時間吃飯就在路邊嗦了碗粉,你呢,在做什麽?
童瞳偶爾回一句,在寫論文,在上課,下課了,馬上去吃飯,今天不在南苑,在沁苑。
等到滿城都開始鈴兒響叮當,邊城也沒有問過他,聖誕節想怎麽過?
鈴兒想叮當,邊城很想童瞳,但他小心翼翼地,笨手笨腳地。
唉。
杜骊跟冷超倒是熱熱鬧鬧地在計劃平安夜要怎麽過,準确說是杜骊特別上心,中午在沁苑的自助餐廳,程山山也在,杜骊叽叽喳喳地嚷:“哎,明兒晚上我打算分兩趴,圖書館門口那個大聖誕樹看到沒,明兒晚上那有個搖滾狂歡夜,大概六七點開始吧,我們先去那嗨一趴,然後一起去宜陵廣場看煙花,要放到淩晨呢,怎麽樣?我這安排是不是特別棒?”
冷超率先鼓掌:“棒!棒呆了!但是明晚上市中心人肯定爆多,看完煙花怎麽回來?鐵定打不到車。”
杜骊想了想:“打不到車就走回來,或者幹脆睡廣場,你有意見嗎?”
“沒有!哪能讓你走回來,我背你回來!”冷超政治覺悟突飛猛進,高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杜骊又跟童瞳和程山山說:“明兒都一起啊,人多才好玩。”
童瞳猶豫了一瞬,冷超立馬問:“怎麽,狗男男有安排?”
童瞳在桌下踢了他一腳:“他忙,明晚咱們一起。”
程山山卻尴尬地笑了兩聲:“那個,蘇雷一早定了個地方,我就不跟着湊熱鬧了。”
冷超又嘴瓢道:“喲,訂了啥地方,君悅大酒店頂層超豪華總統套房?”
程山山一瞬臉都紅了,冷超又挨了狠狠的一腳,痛得龇牙咧嘴,杜骊白一眼:“該!山山,再給一腳!”
童瞳下意識不停看手機,往常邊城總會發消息,今天卻格外沉默,實習時兩周才一天休息,邊城都要想着法兒地帶他到處玩,這可是聖誕節平安夜啊,那麽多人手牽手,邊城怎麽能什麽都不聞不問呢,童瞳心裏悶得更厲害了。
他們這是怎麽了?
一條消息鑽進來,童瞳秒點開,竟然是穆柯,他實習結束,剛回宜江。
宛如勞改釋放,穆柯只想沒日沒夜地蹦跶,開口就是:“明兒晚上是不是有安排?不管啥安排,帶我一個,不然我就去死。”
童瞳對着手機屏幕翻了個白眼,冷超湊過來一瞧,樂了,童瞳說:“你給他回吧,這人腦回路不太正常,我跟不上。”
冷超挺喜歡調戲穆柯,回過去:“明晚哥帶你嗨全城,再帶你開房,哥帶套,你帶錢包。”
穆柯半天沒回音,冷超自己笑得發抖:“他絕壁怕了,不敢來了。”
不料穆柯的消息回過來,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狗壁超,明兒你要不R我,老子絕壁把你R了,誰慫誰一輩子不舉!”
杜骊看了一眼聊天記錄,冷笑一聲:“挺牛啊,要不要我舉個DV給你倆現場錄像?”
冷超鼓掌:“要說深明大義,還得是咱骊骊。”
童瞳搖頭,沒救了沒救了,還沒畢業所有人都已經瘋了。
一夜無新事,第二天一大早,童瞳醒來看到手機上的未讀消息,邊城的:突然有急事要處理,今天要去一趟重慶,我盡量盡快處理好趕回來。
再看,消息是三個小時前發的,也就是清晨五點。
童瞳發了會呆,回過去:好的,路上小心。
重慶往返宜江,即便什麽事都不幹,路上光開車也要費掉一整天的時間,邊城多半是趕不回來了,童瞳自我安撫了下,不就一個平安夜,已經有了安排,邊城不在就不在吧。
努力打起精神,把那些難以言喻的悶趕出胸腔,要開心啊,看到別人手牽手,也要開心啊。
下午童瞳照舊去了圖書館,門口的聖誕樹披紅戴綠,旁邊的小舞臺正在搭建,“天寒地凍之聖誕搖滾狂歡夜”的巨型招貼海報正豎在聖誕樹旁,節日的氛圍濃到化不開。
杜骊在群裏發了消息演,出七點開始,晚上六點半直接在聖誕樹彙合。
童瞳準時到點出了圖書館,小舞臺上已經有了學生樂隊在調試設備,天已經黑透了,五顏六色的燈光亮起,寒風中站着密密麻麻裹得嚴嚴實實的年輕人,杜骊冷超和穆柯擠在聖誕樹旁朝他揮手,童瞳突然心情就好了。
來表演的樂隊都是各個學院各個系挑出來的,搞搖滾的人都自帶範兒,不管演奏起來是草臺班子還是有兩把刷子,但面上看起來都要潮,要酷,要能讓滿場的妹子尖叫。
開場的“非鳥樂隊”主唱在臉上模仿大衛鮑伊畫了閃電妝,一陣密集高亢的intro過後,果然引得滿場尖叫,熱情本來就是年輕人的傳染病,熱烈的鼓點緊跟着響起,全場嗨成一片,童瞳跟着人群像水草一樣跟着晃着身體,腦子完全放空了。
人越來越多,擠得看不清前臺,硬核重金屬的非鳥演完,下一個樂隊上場,換了迷幻電子融合嘻哈的曲風,“有點貨啊!”穆柯附在童瞳耳邊喊道。
确實,童瞳勉強還能看到臺上,杜骊完全被擋住了,又急又氣,冷超突然大喝一聲:“上來!”
說着他蹲了下去,指了指肩膀,讓杜骊坐上去。
杜骊愣住,周圍的人開始起哄:“上啊姑娘!”
紅着臉坐了上去,被男朋友頂在了肩上,享有人山人海的搖滾現場VVVVVIP座,跟着滿場的女孩都指着杜骊跟自己男朋友尖叫:“啊!我也要我也要!”
于是現場VVVVVIP座批量生産了出來,童瞳被擋了個嚴實,不過他本來也對能不能看到臺上無所謂,聽得到,跟着人晃蕩就很開心了。
每個樂隊都有人跳水,不是主場就是最受姑娘歡迎的吉他手,穆柯嘆氣:“你說我踢什麽足球,應該從進校就開始苦練吉他。”
對穆柯來說,婦女是第一驅動生産力,童瞳說:“人一生能上床的次數是有限的,你看看你,年紀輕輕就已經用掉了一大半,估計三十歲以後你就歇菜了。”
穆柯目瞪狗呆,捶了童瞳一拳:“新鮮!你穆哥八十也一樣堅挺!”
最後一支樂隊的主唱留着短短的圓寸,大晚上的戴着墨鏡,很潇灑的只穿一件黑襯衫,黑褲子,黑皮鞋,如果遮住脖子以下,童瞳拿手比了下,很像一個熟悉的人。
他們唱了好幾支oasis,全場沸騰,然後說:“接下來最後一支歌,我想唱一首中文歌,唱我們每個人心中渴望的愛情,渴望對心愛的人說出的那句又俗又爛的大實話,那句話太令人難堪了,現實中我們都不敢說,只會在喝醉的時候半真半假地喊出來,但今天我想唱它,就是,《愛你一萬年》。”
話音剛落,周圍尖叫聲四起,杜骊已經從冷超肩膀上下來了,一瞬間眼淚湧了出來,童瞳沒哭,卻莫名其妙的手臂上起了一串雞皮疙瘩。
愛你一萬年,多豪邁,多自信,多勇敢。
“寒風吹起,細雨迷離
風雨揭開我的記憶
我像小船尋找港灣,不能把你忘記……
我愛你我心已屬于你
今生今世不移
在我心中再沒有人代替你的地位……”
全場的人一起在唱,情侶們手牽手,寒風中熱淚盈眶。
音樂是催化劑,讓愛更愛,讓一切皆可原諒,可以跨山過海,抵達天堂。
童瞳默默打開手機,把這一段錄了下來,邊城不在,他只能用這種方式,曲曲折折地希望他也能感同身受。
但他沒發給邊城,這邊全場為愛吶喊,手機裏的邊城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