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風波

那一夜,姚纓和周祐算是短暫交了一下心。

姚纓不知周祐對她看法如何,又有什麽樣的轉變,但她看周祐,似乎更能摸出一點門道了,如果非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太子是個寂寞的人。

在天下人眼裏,他與生俱來的高貴和富有,只有他想不到,沒有他得不到,所有人都在仰視他,越仰視越忌憚,越忌憚就越怕,越怕就越不願靠近,圍在太子身邊的人是多,能夠跟他說上話的又有幾人,而姚纓就是千千萬人中的其中幾人中的一個。

姚纓不是自鳴得意的人,也不覺得自己本事有多強,但給太子順毛這塊,她做得也算得心應手。

就連趙無庸這個太子跟前第一馬屁精,對待姚纓也越發恭敬,太子領着大隊伍先行出發,趙無庸卻沒有随行,而是滞留在後面,幫姚纓打點車馬。

西山行宮不算遠,地處平京府境內,車馬跑得快的話,不到半天路程,出發的早,天黑前能到。

太子目前只有姚纓這一個家眷,行李再多也多不到哪去,加上今年又是個暖冬,近幾日都沒有下雪的跡象,路面幹燥平坦,很适合出行。

車轱辘不快不慢地行進在官道上,持續不斷的嘎吱聲,傳到姚纓耳朵裏,想打盹了都很難入睡,眼皮子耷着,精神頭都沒剛上車時好了。

谯氏陪在她身旁,心疼歸心疼,可也沒什麽好辦法,只能勸慰:“你試試吸吸氣,再用力呼出來,興許能好受點。”

馬車很大,裝得下不少東西,跟前矮幾上擺滿了各種瓜果糕點,角落裏的暖爐飄着袅袅白煙,板凳高的紅泥小火爐上還烹着香茶,谯氏不時掀蓋子看一看,煮得差不多了就倒上一壺。

谯氏兩手托着茶盞遞給姚纓,提醒她小心燙,一邊笑說:“若撇開那點身不由己,這日子過得倒也不比在嶺南王府差。”

姚纓小口抿茶,面上一派淡然,內心卻是不以為然,僅憑男人那點虛虛實實,半真半假的寵愛,這樣的好日子又怎麽能夠長久,若是過度沉淪,等到男人将寵愛收回的那日,離死期也就不遠了。

谯氏趟過的河比姚纓走過的路還多,自然也明白這個理,只是誰人不想安逸,這世道對女人又太難,如果這太子這條道能走得通,谯氏也不想自己看着長大的小主子再去外面受苦。

谯氏挪了挪身子更加湊近姚纓,壓着聲道:“這走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成的,西山那邊全都圈禁了,山下村民都是為西囿養出來的,裏頭不少私兵,傳了好幾代,咱想找個地方躲着,隐藏身份不被他們察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姚纓凝神聽着,谯氏說的她何嘗不明白,也有反複權衡過利弊,以及逃出生天的可能,想來想去,她都覺得微乎其微。

不過,如果有外力推動,她再渾水摸個魚,也未必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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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印證她的話,馬車行進到一處山腳下的小道時突然颠簸了一下,這一下颠得有點猛,紅爐上的茶壺險些掉了下去,好在谯氏反應快,及時握住了上頭的提手,不過裏頭熱茶仍是灑出來一些,幸虧是對着地,沒有燙到人。

颠了這麽一下,馬車也停了,谯氏把茶壺放在角落裏,提氣對着門外車夫問:“發生什麽事了?為何不走了?”

隔着車簾子,小太監畢恭畢敬道:“前頭山體滑坡,不少滾石落了下來,攔住了道,主子且先等等,前頭的軍爺把道路清出來,我們就能走了。”

周祐特意從禁軍裏撥了一對人馬護送姚纓,顯然是有考慮到這些突發狀況,光靠內務府調撥出來的人手,并不足以應付這種重體力活。

沒過多久,趙無庸過來輕敲姚纓這邊的車窗,姚纓掀開簾子,就見趙無庸搓着手對她笑:“前頭山體滑坡得厲害,清空了也暫時沒法走,還要好一陣的修整,這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小主子要是不嫌棄,我們今兒個就在農戶家裏歇上一宿,等明兒個路好了,再上山。”

趙無庸這樣一說,姚纓方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到西山了,如今正在山腳下,唯一一條上山的路出了意外,不得不做別的安排。

姚纓心想這是不是想要瞌睡,老天爺就送來了軟綿綿的枕頭,面上卻是不顯出任何異常,勉為其難地應了一聲:“那就這樣吧。”

“欸,多謝主子體恤。”趙無庸如今稱呼也變了,往常喊姑娘喊得多,太子把姚纓往西山一帶,立馬就改口主子了。

西山地盤太大,周遭零零散散分布了好幾個村落,趙無庸領着車馬去到最近的一個,有村人出來迎接,帶着他們到了一個大院落門前。

趙無庸掀開車門,扶着姚纓下來,姚纓立在門口打量面前的院子。

院牆很高,門口大敞,裏頭院子瞧着不小,一眼望進去,紅牆灰瓦的房子占地也不小,不像村戶之家,更像殷實富紳住的地方。

姚纓跨過門檻,邊走邊打量,半開玩笑道:“這該不會是太子購置的別院吧?”

趙無庸笑笑不說破:“總歸是個歇腳地方,怠慢不到主子。”

不承認,也不否認。

趙無庸将姚纓帶到裏頭敞亮的廂房就撤出來了,屋子裏應有盡有,谯氏和玲珑稍微收拾了一下,沒費什麽勁。

姚纓坐在靠窗的榻上,半開着窗往外看,谯氏給湯婆子灌了熱水就塞她懷裏捂着:“這天涼,還是關着吧,仔細凍着了。”

來的時候,天黑了一半,這會兒幾乎全黑,姚纓點了點頭,就讓谯氏關了窗。

膳房的食材備得足,玲珑做菜也快,一臉的笑意:“可惜來不及了,不然炖個雞湯,喝着更舒服。”

谯氏:“那就明兒一早弄,我瞧着那邊圍了好幾只雞,下蛋的別動,算了,你也認不得,還是我去抓吧。”

照顧姚纓這等頭好大事兒,谯氏自诩沒誰比自己更周到。

姚纓離了太子,得到短暫的自由,不用虛與委蛇,心裏也高興,吃着可口的飯菜,盈盈淺笑,只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更久一點。

不比姚纓的舒坦,趙無庸提着燈籠去了趟村正家裏,密談了許久,過了三更才蹒跚而回。

見他回了,門房立馬落鎖,趙無庸把人招來小聲問了幾句,就讓人回屋歇着了,自己在垂花門口徘徊了一陣,望着院那頭燈火熄了,這才踱步回了房。

翌日,趙無庸又起了個早,去查看道路清除的進展,走前依然跟門房交代了幾句,如無必要,不要放任何人進來,也不準讓人出去。

“大人您放心,小的就是拼了這條小命也要給您守住這門。”門房馬屁拍得太過,趙無庸瞪了他一眼,懶得再看。

這邊谯氏也沒閑着,炖了滿滿一鍋雞湯,舀出來一大碗讓玲珑給趙無庸送去,玲珑撲了個空,也慣會做人情,把雞湯留給趙無庸身邊的小卒分了。

聽到趙無庸出門了,姚纓不覺得奇怪,她是不急的,可趙無庸就不一樣了,太子身邊的位子,眼紅的不少,稍一不甚,被人搶了先機就不妙了。

“糖喲,棗喲,八寶喲————”

姚纓忽然聽到一聲洪亮的高音,像是破空而來,隔着幾道院牆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不禁好奇了起來。

玲珑生長在市井,對這種叫賣聲特別熟悉,興致盎然地解釋:“這是走貨郎挑着擔子,沿街串鄉地賣貨,就是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聽口音不像是北方人。”

豈止不像,谯氏沉默下來,再仔細聽個幾聲,倒有點嶺南人的講話腔調,又似乎有意遮掩,不是那麽明顯。

谯氏能聽出來,姚纓也能,吃完了一碗雞湯面,就把玲珑打發了。

關上門,那吆喝聲還在外頭,像是不曾走遠,谯氏再三思量,對着姚纓道:“不若我出去瞧瞧,要真是那邊來的,淘幾個小物件,也是不錯的。”

姚纓點頭,想到自己幼時最愛玩的九連環,若有的話,要谯氏買一個。

谯氏不敢耽擱太久,怕門房起疑,把走貨郎叫到門外,挑了幾樣東西就回去。

姚纓看到谯氏擺在桌上的物件,有一半都是自己熟悉的,特別其中一個木簪子,上面的花紋,跟五哥親手給自己做的那個別無二致。

谯氏臉色瞧着比姚纓還白,緊鎖了門窗,好半晌說不出話。

姚纓拉她到身邊,低聲問那人是誰。

谯氏報了個名字,姚纓聽後越發心驚,竟是五哥身邊的一個心腹。五哥被姚瑾處置後,他人就不見了,沒想到居然出現在了這裏。

“也,也太巧了。”谯氏納悶嘀咕,心裏是不大信的。

姚纓更不信了。

她本就覺得五哥死得蹊跷,這人一出現,她更覺得蹊跷了。

若是五哥沒死,來找她了,想到這種可能,姚纓止不住顫了一下。

要是真像兄長對妹妹那般,姚纓求之不得,可惜不是,太子身邊不好待,五哥那裏又何嘗不是,那種隐秘的心思,更加難以啓齒。

姚纓拿過桌上物件一樣樣查看,尤其是那簪子,把玩了一會,發現有松脫,她用力一拔,簪子折成兩斷,裏頭赫然藏着字條。

姚纓心情可謂是複雜,她并不是很期待地打開字條,就見上頭小小一行字。

“阿稚,別怕,哥哥很快就來接你。”

想也不想,姚纓就把字條撕成了碎渣,扔到火盆裏化為灰燼。

看主子這樣子,谯氏不用問,多少有了數,不免愈發憂心忡忡。

王爺要是活着,他們姚家就還有希望,可王爺對主子的異常,谯氏不是察覺不到,往日裏只要有她在,那是能護就護着,王爺對她也是越來越不滿,看她的眼神都像帶了鈎子。

如今姚家遭逢大難,又仿佛是一個契機,對外面而言,嶺南王早就被長姐賜死在了王府,活下來的這個人,又會以什麽樣的身份出現呢。

作者有話要說:  又要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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