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是他
從小到大,唐烴跟在表哥屁股後面,幹的蠢事不少,如今表哥沒在跟前,唐烴腦子一蒙,更轉不過來。他稍一擡腳,沒怎麽用力就把雞毛毽子踢了回去,只見半空中嗖地劃過一道彎彎的弧線,雞毛毽子很有準頭地落回到姚纓腳邊。
唐烴學着周祐那種很能唬人的微微露齒一笑,又自以為很有範地揚起了下颚:“姑娘家就該呆在閨房裏繡繡花寫寫字,惦記什麽野花野草,趙無庸,你趕緊找幾個人把牆角那些看了礙眼的都拔了。”
被點名的趙無庸有點懵,但依舊配合着唐烴,護着他快要崩塌的臉面,笑眯眯道:“哎,二爺放心,小的這就差人去辦。”
唐烴煞有介事點頭,強迫自己從姚纓身上移開視線,挺直了背脊,擡腳往裏走。
趙無庸趕緊喚住:“二爺,錯了,您的住處在這邊。”
唐烴腳一轉,換了一邊,更加大步地走開,行色匆匆的樣子,更像是落荒而逃。
待二人走遠了,谯氏撿起雞毛毽子,喊着姚纓:“我們也回去吧。”
多了個陌生外男,這前院,不适合再閑晃了。
回到屋裏,谯氏就向姚纓問起了唐烴的身份,半邊臉黑得吓人的面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行事也怪得很,瞧着有點愣頭愣腦,言談舉止卻又有些趾高氣昂。
姚纓此前也只見過唐烴一面,沒比谯氏知道的多,聽到趙無庸喚那人二爺,估摸着是太子的外戚,或者極其看重的親信。
“總歸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後注意着,少碰到就是了。”姚纓更在意的是這人突然出現的意圖。
谯氏擔憂的也是這:“真不知道太子怎麽想的,随随便便就讓個男人住進來,也不怕沖突了女眷。”
姚纓笑笑:“說不準太子派這人前來,就是為了看住我。”
谯氏聞言心頭一跳,轉頭看了看外面,起身把窗子拉下來,坐到姚纓身邊低聲道:“難不成殿下發現了什麽?那東西,小主子可得藏嚴實了,要不,要不幹脆燒了吧,索性您看了這麽久,早就記到腦子裏,都能畫下來了。”
姚纓搖頭:“那可不行,我還得等着五哥來了,把東西完完整整還給他。”
該來的躲不了,五哥活着也好,正好把燙手山芋扔還給他,她這日子本來就過得不是很順,不想再攤個這樣的大麻煩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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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瑾那邊怕也是一直在找,偷偷摸摸,秘而不宣,唯恐打草驚蛇,就是不知這位機關算盡的長姐發現五哥沒有死,又會是個什麽樣的心情。
她的這些哥哥姐姐,行事稱得上光明坦蕩的,一個都沒有,幹起缺德事倒是一個賽一個。
若有選擇,姚纓寧願生在尋常百姓家,也不想夾雜在虎狼之中求生,說是富貴,可一座座大山壓在頭頂,沒得早死也要早衰。
姚纓未雨綢缪,悄悄問谯氏她們如今還有多少家底,在外讨生活的話,又能支撐多久。
谯氏有如驚弓之鳥般看着小主子:“我的小姑奶奶,這院裏什麽形勢,不用我說你自己都能看到,還沒到前頭大門口,就被幾雙眼睛盯上了。”
谯氏本就性子謹慎,加上之前吃了不少的苦,就更加慎重,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是不太想往外邁出一步的。更何況她家主子生得這般樣貌,到了外面,魚龍混雜,人心險惡,她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媽子又該如何護住嬌貴的小主子。
看到谯氏這謹慎過了頭的模樣,姚纓忍住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無論以後如何打算,多存些,總歸是有備無患。”
頓了一下,姚纓又道:“打我過了十歲,你就說要給我備嫁妝,沒準兒我還真是個自己都不知道的大富婆呢。”
谯氏放松下來,嗔道:“姑娘大了,知道打趣人了,那些個東西,不必我想,你娘也早早的為你打算好了。”
“我娘?”姚纓更好奇了。
姜氏生前确實受寵,可畢竟走得太早,又是得的急症,即便有心,恐怕也來不及準備太多。
谯氏對姜氏頗為敬重,牢記着她的遺言,有些話能說,有些話,還不到時候,就只能憋着。
面對姚纓的催問,谯氏這樣道:“我們總是為你好的,你年歲尚淺,心思不要放太重,你看看你那長姐,就是吃了性子上的虧,莫瞧着這時候風光,興許過不了多久,就得栽跟頭了。”
老皇帝那身子骨,說沒就沒,又能護得住姚瑾多長時間,等到山陵崩,新帝登位,姚瑾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谯氏明顯是在轉移話題,讓姚纓有種重拳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
她始終覺得自己早逝的娘親不簡單。對外身份是前來嶺南就職的外地官員送給父王的歌姬,可在姚纓的記憶裏,姜氏無論言行還是談吐都極為上乘,風情之中又雅而不俗,有種令人心折的獨特魅力,壓根就不像個賣藝為生的伶人,便是王妃這種出生名門的大婦,跟姜氏一比,都遜色了不少。
還有姜氏對自己的那些教誨,女子對外要端方,行不出錯,對着自己夫君卻不可太守禮,自持過度,端着姿态,無異于把男人往外推,往往一個笑容,都能生出許多的學問,笑得對不對位,導致的結果也是迥然不同。
姚纓心底那份對生母的疑惑,并沒有因為姜氏的過世而消散,反而在一次次的緬懷生母後更加深了,到了如今,已經成為她埋藏在心裏的一個解不開的結。
谯氏別的事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唯獨涉及到姜氏,總是有所保留,談不到幾句就尋了個由頭把自己打發出屋。
越想越心不靜,姚纓坐在桌前,微微傾身,手持細毫在扇面上作畫,一筆一筆地專注勾勒,直至腦子裏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淡化到不再困擾到她。
又過了一日,姚纓被外頭敲敲打打的噪雜聲驚醒,坐起身喚着谯氏。
谯氏沒來,進來的是玲珑,她端了一盆熱水,把水盆放在地上,然後反手把門拴上,又到窗前看了看,見關得嚴實,這才走過去掀開了床幔,邊拉過鈎子邊解釋:“耳房那邊的門窗松脫了,趙總管找了木工來修,谯媽媽在那邊盯着,弄好了就會過來。”
姚纓點了點頭,捂着嘴打了個哈欠,多少還是有點怨氣,這人就不能晚些過來,擾人清夢要不得。
玲珑她爹也是做木工的,見主子蹙眉,不由得幫說幾句好話:“我們鄉下人每天要幹的活多,起得早,也是圖個好彩頭,勤快一點,老天爺不虧待。”
姚纓頭一回聽到這種論調,覺得有趣,想到自己起床就跟要命似的,對比身旁太子爺,每天雷打不動地早起打拳,刮風下雨地就轉到室內,有實力又有毅力,怪不得人家能成大事。
玲珑伺候着姚纓洗漱梳妝,打扮整齊了,外頭響起敲門聲。
“是我。”
玲珑一聽是谯氏,趕緊走過去拉開門栓,谯氏端着早膳進來,跟玲珑換班。
“我在這守着主子,你到外面看會兒,那人要是修得好,多給些賞錢。”
唯恐玲珑誤會什麽,谯氏又嘆一聲:“這年頭出來幹活不易啊。”
等到玲珑出了屋,谯氏把早膳端到桌上,又折回到門口,也把門反鎖上。
玲珑可能瞧不出谯氏的異樣,可姚纓是谯氏從小養到大的,稍一觀察就發現了端倪。
她走到桌前坐下,谯氏把八寶粥端到她跟前。
姚纓沒有動,谯氏一看,罵了自己粗心,趕緊把湯勺遞上,姚纓沒有接,只是看着谯氏笑。
谯氏後知後覺,盯着手裏的銀湯勺,猛拍了自己腦門,小主子喝粥都是用的木勺,她怎就拿錯了。
谯氏轉身就要出去,姚纓叫住她:“就用這個吧,以後注意便是。”
姚纓還算沉得住氣,谯氏立在一旁,看着她的側臉出神,猶豫了好一會,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着姚纓道:“你說一個人有沒有可能在短短幾個月內變成另一個人?”
“幾個月?也不算短。”姚纓不動聲色地回。
世事難料,幾個月前的她又怎麽想得到,自己會在這鄰近上京的小村子裏吃粥。
谯氏仍有疑慮,無限感慨:“金尊玉貴,奴仆環繞的主子爺,輾轉到千裏之外的鄉野做着粗活,而且那樣子,實在是,”
話說到一半,谯氏打住,似乎着實驚到了,姚纓聽得更是心驚,壓着聲問:“你說的是何人?那個木匠?”
谯氏嗯了聲,很輕。
姚纓問得更輕:“是,五哥嗎?”
靜默了好一會,谯氏才出聲,話裏透着不确定:“那樣子,像,又不像。”
姚纓幹脆放下湯勺,把碗一推,把谯氏拉下來坐到自己身旁,略帶緊張地問:“到底怎麽回事?你見過五哥不少回了,不可能認不出。”
谯氏一臉糾結:“變化太大了,黑了,壯了,一身粗布麻衣,眼角還多了道疤,看人的眼神也不是以前那樣愛答不理,和和氣氣的模樣,哪裏像個主子爺。”
聞言,姚纓心情更加沉重了。
不怕人壞,就怕能忍,騙過了自己,才能騙得了天下人。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忍者神龜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