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死生
姜氏是哪一年哪一日病殁的, 姚珊不關心也記不了這麽細,有印象的是那時自己還小,姚纓更小, 真真就是個黃毛丫頭,哭得眼睛鼻子通紅, 伏在覆了白布的遺體上不肯起來, 也不肯讓人拖走下葬, 後來還是谯氏強行把小姑娘抱走,姜氏才能夠順利入殓。
那時姐姐已經進宮,母妃正在病中, 躲都不及, 更不可能親自跑到靈堂前驗屍, 而姚珊也遠遠沒有成長到會想到詐死這種可能的地步,當然, 要不是嬷嬷親眼見到跟姜氏長得一摸一樣的女人,她至今仍不可能往那方面想。
畢竟, 像姜氏這種身份低微, 柔弱到必須依靠男人才能活的菟絲花, 誰又能想到她居然會有那樣的心智和魄力, 騙過了王府老老少少, 跟外面野男人逍遙自在去了。
騙別人也就罷, 連自己親生女兒都不顧,不管姚纓怎麽想的, 換成姚珊,她受不了,即便迫于生養之恩不拆穿,但母女情份到此也就斷了, 再無轉圜的餘地。
“我知道的只有這些,你如今是太子妃了,太子底下那麽多能人異士,真要查的話,不愁查不出來,不過你可得想清楚了,你生母的醜事一旦曝光,你這個太子妃恐怕也做不長了。”
雪花般飛往太子禦案上的折子能把她淹沒。
莫說太子妃,即便太子身邊一個普通侍妾,姚纓也絕對不夠格。
“我是不想讓你好過,你死不死的也傷不到我,可唯獨一點,你不能敗壞了我姚家的名聲,我不可能一輩子寡居,總要再嫁的,你名聲壞了,連帶着我也要跟着受累。”
姚珊一口一個雲吞,被姚纓吓了一跳,吃點東西壓驚,一張嘴兩個用處,邊吃邊說,唇上泛着油漬漬的光。
姚纓嫌惡地一眼都不想多看,臉側到一邊,端着凍頂烏龍炮制的香茶,一口口地小抿。
“別裝了,我就不信你不慌,太子妃的寶座還沒坐熱乎就要下臺了。”
姚纓臉又轉回來,雙眼黑蒙蒙地落在姚珊身上,看起來好像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依舊很冷靜很沉着:“這些話都是皇後教你的?她希望你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或者她又想我為她做些什麽?”
氣勢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再而衰,三而竭,一次兩次姚珊還能否認,然而姚纓問得多了,姚珊反倒有些氣短了。
“王府裏的人又不是瞎子,那麽多人看着我娘入殓下葬,難道還有假不成。”
“還有相由心生,像不像的,幾分相像,見仁見智了,宋嬷嬷本就對我娘沒有好感,加之她年紀大了,老眼昏花,見到有個幾分像的女人,就以為是我娘,”
姚纓頓了一下,見姚珊被她說得露出了些許迷惘和動搖,她最後一擊道:“你敢不敢把宋嬷嬷叫來,跟我當面對峙,她若敢用她的性命擔保,我可能還會信上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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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的是姚珊,她瑟縮了一下身子,眼底也露了怯意。
宋嬷嬷原話是九成相似,姚珊為了增添自己留在京中的砝碼,添油加醋地在長姐那裏說的是十成十像,萬一,萬一,真就是那一成的不對,長姐非得弄死她不可。
“要真,真是你娘,不好嗎?有誰不盼着親娘好的?我母妃病逝時,我也哭了好久,想着母妃能活過來就好了。”
姚珊打起了溫情牌。
她是個很會投鼠忌器的人,長姐那裏一旦出現翻船的可能,為保小命的她不得不開始考慮找下家。姚纓不算個很好的靠山,畢竟她們之前有舊怨,但同為姚家人,姚纓又成了太子妃,為了自身名聲,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怎麽樣。
在姚珊心裏,姚瑾和姚纓是不同的,姚瑾是真的狠得下心,而姚纓最多無視她,不會真要她的命。
沒有人想到生母不會動容的,姚纓也不例外,她對姜氏有愛更有敬,不因生母只是個妾室而看低,相反,在她看來,姜氏比這世上大多數女人都有智慧。
即便她真的活着,興許已經嫁人了,那又如何。
她做了很多女人想做不敢做的事,她活成了很多女人不敢想的樣子。
哪怕她為了新生為了自由放棄了自己的孩子。
眼角澀澀的,好酸,姚纓拿手背拭了一下,面上卻是異常平靜:“你回去告訴姚瑾,她要挾不到我,只要太子信我,只要太子不介意,她永遠都不可能扳倒我。”
姚珊成了姐姐和妹妹之間的傳話筒,一字不落地将姚纓的話帶到。
姚瑾沒有發火,也不惱了,撫着手上新做的護甲,還能笑出來:“但願我們的太子妃跟姜姨娘重逢的那日,還能有這樣的底氣。”
姚珊頭垂得更低,突然有些後悔了,她似乎給自己招惹了個大麻煩。
不管那人是不是姜姬,她都騎虎難下,注定要得罪一方了。
只求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那人有個什麽意外,死了,就不會再有秘密了。
太子明顯感覺到今夜的太子妃有點不太對勁,她很溫順,一直在配合他,用她柔到極致的身體接受他,不鬧也不喊疼了,讓他體味到了比初夜還要舒爽的酣暢淋漓,到達巅峰的那一瞬,竟比坐擁天下更來得痛快。
周祐平息了氣息,坐起身,身上松松垮垮披着杏黃色寝衣,這樣的顏色,只有太子能穿,興許不久的将來,就要變成明黃色。
姚纓沒有動,或許是心不在焉,身體上的不适也被轉移了,她不覺得有多難捱,甚至很想借這樣一場激烈的運動,暫時抛開腦子裏的那些紛紛擾擾。
然而,也只是暫時。
待到雲消雲散,煩惱又回來了。
不得不說,姚珊那些話再不中聽,但有一句說到她心裏了。
娘親活着不好嗎?是好的吧?她不知道。
看谯氏的反應,不像是知曉娘親還活着的樣子,話裏話外的懷念,還有每年忌日上墳,谯氏一次都沒落下,到了墳前也要說上好一陣話,說她又長高了,長開了,漸漸變成大姑娘,比當娘的還要俊俏。
谯氏看着她長大,她看着谯氏老去,朝夕相處彼此了解,沒道理谯氏能瞞過她這麽多年,一點餡都不露。
隔壁熱水備好,春花在外頭敲門,姚纓還在恍惚中,周祐往她身上蓋住雲龍繡金紋大氅,自己依舊只着單薄的寝衣,微露精壯胸膛,穿過隔間到了後面浴房,浴池比偏殿的溫泉水池要小了一半,但放進兩個人依然綽綽有餘。
姚纓全程沒有動一下,人就已經置身在溫熱的池水裏了,池水不是很深,她微微屈膝,水面到了她脖頸微上一點,她側頭看摟她肩的男人,熱水勉強沒過了他胸口,露出來的鎖骨平直修長,雙肩寬厚,肩頸處的線條尤為流暢硬朗,不似她,哪裏都是圓圓潤潤軟軟的。
女人和男人先天的不同,注定了女人在得到想要的東西時,要多繞點心思,或者說是多用點巧勁。
“你再這樣看我,我會當成是你需要我的暗示。”
明明拆開了一個字都不露骨,可連在一起,姚纓就是聽出了男人的別有用意。
什麽不重女色,什麽自制過人,卻原來都是裝給人看的。
房門一關,衣服一褪,便是真龍也不能免俗地原形畢露,變成一條愛吃肉的大色蟲。
姚纓手指一點點攀上他的肩,在他肩上輕輕繞圈:“殿下與臣妾在一起,就只為了敦倫?”
周祐握住了那一把在他身上作怪的柔荑,振振有詞:“夫妻感情至臻,情不自禁,便是水乳交融,孤想,難道太子妃不想?”
女人跟男人到底不同,許是姚纓還沒到特別想的年紀,她歪着腦袋任由男人揉捏自己的手,笑笑道:“殿下覺得高興就好。”
“可我看太子妃似乎不怎麽高興。”身下的人投不投入,周祐感覺得到,因為關乎男人的自尊心。
“臣妾在想,”
她一頓,他未語,只等着。
姚纓抿了抿被水汽氤氲得更飽滿豐潤的唇:“人可有輪回?便如佛家所言,死而後生,只是變了個樣,可能還是人,也有可能變成福寶那樣?”
這小女子,又要說教了。
周祐扣着她的肩壓向自己,兩人身子貼得更緊,相貼處火熱熱的燙。
“你那個七姐不能留了。”掌權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是要人命。
姚纓搖頭:“不可,妾還要留着她,找到我娘。”
一語驚人。
周祐面上不顯,狹長幽深的雙眼卻是緊緊盯住姚纓,他不覺得她是在說笑,她也不可能拿她娘親開這種玩笑。
“你娘在何處?”
這就是太子,不問前因後果,要問,也是找到人,當面的問。
姚纓仍是搖頭,雙臂不自覺搭上他的脖子:“七姐說在南邊的一個小縣城,有個女人,和娘親長得很像。”
太子又問了城名,姚纓緩緩說出,反問殿下信嗎。
“不信,那就讓孤信。”
周祐起身也沒忘了姚纓,從水裏出來後自己披上外衣,把她也嚴嚴實實裹住,如來時一樣,腳不沾地抱回了寝室。
姚纓重回床榻上,周祐卻沒上來的意思,姚纓眨眼看他:“殿下是要把七姐抓起來審問嗎?”
周祐拍拍她的臉:“孤去趟書房,你先睡,不必等。”
套話的方法有很多種,不一定非要抓到跟前。
周祐換上一身常服,随手披了件大氅,大步流星往外走,颀長身姿很快融入夜色中,還未到書房,他便立在暗光之下打了個響指,一抹黑色身影從牆頭躍下,單膝跪了下去。
“你去,查個人。”
說完,周祐擡腳進了書房。
直到三更天,太子才重回寝殿,這時的姚纓還未完全入睡,聽到走近的腳步聲,她不緊不慢掀開了眼皮,望着燭火下俊美如俦的男人。
“倘若我娘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使得外頭那些人對阿稚的觀感也不好,殿下會舍棄阿稚嗎?”
她不喜這世道,很多事情,女人無能為力,仰仗的只能是身旁男人。
“有多不好。”周祐撩擺坐到了床沿。
姚纓怔了怔:“說不上有多不好,若真是娘,也有她自己的緣由,既沒有傷天害理,也沒有帶累他人,又有何錯。”
“大錯特錯。”
周祐握住她伸出被子的一只手,有點涼。
沒事,他給捂熱。
“錯?”姚纓恍然。
哪裏錯了?
“棄女不顧,就是錯。”周祐對這個只活在妻嘴裏的岳母,沒有半點情感可講。
真要有什麽,如今,也只會是不滿。
她最好是,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
否則......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先喘口氣,按作者的速,要到十一點以後了,真心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