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寂寞荒野情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孫頌涯三天後按照信上的約定,到達了漠北邊境。

一棵枯樹挑着蒼茫天際。唯一的小路蜿蜒到沒有盡頭的地平線。四下方圓荒蕪,千裏無人煙,只有暮色漸漸收攏包圍圈。

枯樹下有一個人,一個年輕人。他似乎已經站了很久很久,整個人像一尊雕塑,已經在大漠的風中石化了百年。只有一雙精光熠熠的眼睛,在整個大漠游走,把周圍的一切動靜都收入眼簾。當他發現千裏之外的一個活物後,瞬間所有的肌肉和骨骼開始鼓起,咔咔作響,仿佛一尊石像突然複活了。

他的每個毛孔似乎都在擴張,被一種欲望支撐着膨脹,是茹毛飲血的欲望。殺意,擴張了他每個毛孔。

孫頌涯緩緩踱步,千裏之遙,眨眼間就到了年輕人面前,他整個人都籠罩在濃得像墨汁的殺意中了。

“你就是孫頌涯,天涯俠醫孫頌涯?十五年前,你是否給一個叫大漠獄使的人看過病?”年輕人開始逼問,咄咄逼人。

孫頌涯點了點頭,補充道,“确切地說,是給他的夫人看病。”

“可是從此以後,就再也沒人見過這兩人。”年輕人的手握緊了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現。

“他們的确都已經死了。”孫頌涯說,親口證實江湖上的傳言。

“是你醫治後死的?”刀刃的寒光已經把年輕人眼中的殺意全然映襯出來。

孫頌涯哀傷地點了點頭,悲憫的目光直視着對方,“你——”

雪亮的刀刃在他話音未了時就貼到了脖子上,年輕人的聲音比冰還冷,“當年大漠獄使的命可是很多門派都想重金懸賞的。何況,你還是以俠義出名的名醫。我知道即使我現在刀已經架在你脖子上,也未必有十足把握殺你。不過,我還是要試一試。當然在你死或者我死之前,你必須知道我是誰。我叫楚風,是當年你殺的大漠獄使夫婦的兒子。”

“你終于長大了。”孫頌涯慨嘆。

楚風的眼神略微有些陰沉下來,“我知道,十五年來,你每年都會來偷偷看我。我不知道你是出于內疚,還是防範。或許你觀察了我多年後很放心,覺得以我的能力,還不足以做你的對手。所以你到現在還不防備,你真這麽有把握逃過我的刀法?”他終于沉不住氣,怒吼道。

孫頌涯的目光從楚風的臉轉移到了架在自己肩上的刀。刀身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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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用這把刀。”他說,“你的刀法,天上地下無雙,只有一把刀可以相配。”

楚風愣了一下,之後冷笑。“我父親的刀?”

“你父親的刀,純烏金打造,刀身寬四指,泛青黑色。形狀詭異,獨創的飓風刀法也無人可破。”孫頌涯說,“我想這把刀,應該還和你父母埋在一起。”

楚風的目光越過

孫頌涯的肩頭,望向他身後無盡的荒野,“不錯,我也早就查到他們最後出現的地方。等我殺了你,就把你的人頭帶到他們墓前祭拜。不過,倘若能用父親的刀,在他墳前殺你,倒是最完美的。只是,假如我殺不了你,”他凄然一笑,他收回了貼着孫頌涯脖子的刀,“那就方便你把我和他們埋在一起吧。”

孫頌涯靜靜地望着他,始終沒有牽動過一塊肌肉。

“走吧,帶我去他們最後長眠的地方。”楚風轉身,望向沒有終點的地平線,“我,終于可以回家了。”他喃喃着。

“此去他們最後的埋葬點,不過一天一夜的路程而已。”孫頌涯說,“不過普通人到這裏就該回頭了。因為再前行,就是大漠獄使的領地了。”孫頌涯指了指他們剛才約定見面的枯樹。

楚風悶頭在前面走,過了好一會兒才生澀地問,“我母親,得了什麽病,以致于我父親不得不求助于你?”

孫頌涯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只能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你,其他的,由你自己去判斷吧。”

昏暗的荒野此時安靜下來,如同一個沉睡的嬰兒。但天邊卻傳來莫名的躁動。雲層迅速地密集增厚,眨眼已經翻滾如同怒海駭浪。

這是飓風來臨的征兆。

飓風,掃蕩一切,破壞一切,重生一切,不容置疑的自然法則和執行手段。

就像一個人的刀法,以生他養他的大漠的冷酷為名的刀法。

沒人知道這個人從哪裏來,又會回到哪裏去。只知道,他總是在飓風來臨時出現,和飓風一樣殺戮一切。

他是比飓風更加可怕的殺手。他不遵從任何人的命令,不接受任何協商。無數的商旅葬送在這片荒漠,前赴後繼保镖的名家也無一幸免。漫天的血腥把這裏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地獄。

于是不知來歷,不知身世,不知去向的這個人,被江湖送了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大漠獄使。

整個江湖都為他而轟動,因為他打破了許多江湖規則。凡是殺人,總是不外乎幾個原因。有的為了恩怨殺人,有的為了錢財賣命,有的為了練功殺人。大漠獄使卻是個例外。他不為別人殺人,也不為自己殺人。他不為錢財殺人,也不為恩怨殺人。他為了殺人而殺人,為了飓風而殺人。

他和飓風一起建立的領地,成了整個江湖的禁區。一顆枯萎的老樹,在許多年裏成了商旅駝隊遠遠避開的警告标志。

于是他寂寞了很多年,這世上唯一可以打敗他的東西,就是寂寞,螞蟻一般啃噬他的心。他在這裏與世隔絕,可身體和常人一樣在成長,在發育。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他身體的某一處,總是有莫名的燥熱和騷動。這種燥動愈來愈狂烈,讓他無法控制。即使是殺戮也無法克

制的某種欲望,在身體裏積累成火山一樣的能量。

他再一次等來的獵物,是一支無意中撞上飓風襲來,因而誤打誤撞進入了他的地盤的商隊。在飛沙走石,地動山搖的飓風中,驚慌的商隊在看到他的身影後更加潰不成軍,四下逃散,流落一地的貴重物資。

他在一個沉重的大木箱中,扒開了一堆花花綠綠的絲綢,摸到了一種他從來沒有觸摸過的物質。

這種物質,十分柔軟,像絲綢,可是比絲綢溫暖;這種物質,有着圓潤的曲線,像夜明珠,可是比夜明珠有彈性。

一雙驚恐而秀美的眼睛露了出來,一個肌膚姣好的女子從木箱裏翻滾出來。

他撲了過去。

不顧她的拼命掙紮。

一種飓風一樣狂熱的欲望鋪天蓋地,湮沒了他高大壯碩,衣不蔽體的身體,每一寸古銅色的肌肉下都顫栗着強健飽滿的饑渴。

他無師自通地狂吻着她凹凸有致,潔白無瑕的身體,而被烏金刀磨得粗糙的大手,上下求索着,莽撞而用力捏抓着柔軟的雙峰,反複摩挲着她幼嫩而濕潤的小腹。

他粗暴而狂野地撕裂了她。

女子在事後爆發了一場肆無忌憚的痛哭。她從此不再是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做了一朵豪放頑強的沙漠玫瑰。

而大漠獄使消失了。

飓風依舊,但過往的商隊不再全軍覆沒。他們有時還是會遭到掠奪,但丢失的都是些幹糧果品肉脯,很少有人丢性命。

因為他和她的家不需要這些性命了。在他們的岩洞裏,早就堆滿了無數的珠寶。他随時能抓起大把的明珠和寶玉,把她打扮成荒漠的皇後。

他們狂風暴雨第一次的果實,就是他們的兒子。

兒子像他,強壯機敏;也像她,五官挺拔中帶着秀氣,快樂倔強。他是與生俱來的大漠的繼承人,自小就開始熟稔飓風的脾性。

可女子卻時常走出這個岩洞,若有所思。

終于有一次,當他用滿手的稀世珍寶,從過路商隊那裏換來了尋常的食物和日用品,回到岩洞時,卻發現兒子和女人都不見了。

呆立一會兒,他默默地走到了角落裏,從沉甸甸的珠寶下面,挖出了烏金打造形狀詭異的刀。 他的刀,泛着青黑的煞氣。一旦沒有喝夠鮮血,煞氣就越積越濃。在飓風來臨之前,會自行凜凜抖動。

風,來了。

滾滾砂礫形成的狂暴浪濤,尖嘯着席卷一切,抛向高高的天空。猶如挑唆了葬身大漠的所有孤魂野鬼,風中似有千軍萬馬的幽靈凄厲撲來,帶着前生後世的怨憤,瘋狂撕扯那些無辜的替代者。

他在千軍萬馬之中,獨立天地間,持着凜凜抖動的催命刀,步步逼近,揮舞,掄轉,刀刀劈開生死路。

殺,殺,殺!

殺殺殺殺殺!

殺到山窮水盡

,殺到無可退路。

她終于出現了。

像她來的那樣,女人躲在了一個大木箱裏,抱着兒子蜷縮着。

他手裏的刀一揚,“當”地飛到了她前面,直直插在地上。

女人愣了一下,繞過他的刀繼續拼命跑。

他幾步就追了上去,一手拎開兒子,另外一手鐵爪一樣牢牢地抓住她,指甲都深深掐入她細嫩的皮肉裏。她對着他的手臂又撕又咬,潑辣地扯下他大把大把的頭發。拖不了幾步,她的衣衫都被割破成了布條,他的手臂和臉上都是她抓出的血痕。

女人終于拼力推開了他,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你這個惡魔……你如今有了我,還有兒子,難道你還不懂什麽是人倫親情……兒子對你來說那麽重要,可我對我爹娘來說也是這樣重要……如果我們的兒子也像我一樣流落他鄉,生死未蔔,你不會像我爹娘那樣心疼嗎……嗚嗚……”

他呆立在原地,無言以對。

飓風再一次平息了,天地又淪陷在寂寞的輪回裏。這裏,本來沒有愛,沒有恨,所以也不配擁有溫暖。晚霞黯淡下去,剪出了孤獨的身影。孑然三人,形影成六。

他們終于離開了大漠。

不為了外面的世界有如何精彩,不為了兒子和親情,只為了她不再這麽傷心。

剛離開大漠的時候,外面的新奇世界沖淡了他們之間的分歧和争執。以至于他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走到幸福終老。

他們終于走到了終點,她的家。

敲響鎏金輔首門環,厚重的大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諾大的府騷動了。

“楚兒!”蒼老的父母踉踉跄跄跑了出來。母女撲到一起,相擁大哭。

“娘……”她和兒子被拉入了內庭,留下了不知所措的他。

“這是——風!” 其實她從來都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臨時胡謅了一個。

其實在她爹娘叫喚前,他也并不知道她叫“楚兒”。

在大漠,只有他和她的大漠,他就是他,她就是她,從來不需要名字。

在寬敞的廳堂裏,楚兒的父親端坐在太師椅上,皺着眉頭看他茹毛飲血地吃喝着精致的點心和茶水。又打量風身上穿的绫羅綢緞,和腰裏纏的各類金銀珠寶,忽然心裏一驚。

楚兒父親借口更衣,悄悄去內庭找楚兒和她母親。

禁不住幾番軟硬兼施的盤問,楚兒父親從女兒口中得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名字。

大漠獄使?大漠獄使。

是夜,華燈初上。楚兒的父親請來了當地經常跑各地的商隊頭領,還有一直來往的镖局名家赴宴。風在一聲聲的豪言壯語中,被灌得爛醉。

可子時他卻醒來了。月很圓,樹影紋絲不動,一派和祥。

可是沒有微風,空氣讓人覺得窒息。

擱在床邊的

刀,輕輕抖動了一下。

門外飛進細微而半透明的暗器時,風的刀已經砍落了三個人的頭。

風只是輕輕掄着手臂,刀影過處,帶着手臂的武器天女散花,飛向各個角落。

直到“啪啪啪”幾記耳光狠狠地打在他臉上。

“住手!!!瘋子!!!“

這個世上,有誰可以喚醒他的孤獨,讓他可以舍棄一個王國而不顧一切去追随?

“魔鬼!!!”她歇斯底裏地沖他大叫,迅速撿起一把滴血的劍,架到了他脖子上。

精致的假山石花園裏,散落着人體的殘骸。極難辨認的帶血頭顱中,不僅有前來赴宴的商旅頭領和護镖,還有本該是他岳丈的人,楚兒的父親。

“魔鬼!我要殺了你!!!”楚兒的臉上有血漬,不知道是沾上的還是被他傷到的,風心裏一抖,手中的刀“當啷”掉地。

“娘……”一邊的兒子大哭起來。抱他過來的祖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尤其是看到自己的丈夫也在那一堆血肉中,哼都哼不出來,直挺挺倒地昏死過去。

“娘,娘!“楚兒丢了劍,撲過去抱住母親的身體,俯身大哭,一邊哭一邊不斷用頭撞地,“娘,娘,是我害死你們!爹,爹,我對不起你們啊……我對不起全府上下!是我自己作孽,是我作孽……”哭得心肝俱碎,氣息喘不上來,只是一頭一頭磕地,磕完了母親,磕父親,再磕所有枉死之人,一頭鮮血模糊,在地上印上無數個血字。磕到晨曦隐現,她一頭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娘!”小小的孩兒蹒跚過去,用力推推她,卻沒有反應。呆立中庭的風這才回過神來,“楚兒——”他的雙腳無力地彎曲,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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