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湖俠醫行
“砰!”一把雪亮的大刀拍到了案桌上。
秦謠身着青色小衫,頭戴方士布帽,正全神貫注在為一個被毒蛇咬傷的老農包紮傷口,被這大刀唬得抖了一下。
她定定神,一雙靈巧的小手飛快地打好了結,囑咐老農三日內要按時服藥,不得下地勞作,之後轉向了這位不速之客。
“大俠,你是為刀看病,還是你本人看病?”秦謠頭也不擡,只饒有興趣地端詳着案桌上的大刀,還伸出手指試了試刀鋒,“哎呀,好鋒利的刀,不适合擺在我桌上當鎮紙用哎!”
只聽對方惡聲惡氣吼道,“孫頌涯可在這裏,那個天涯俠醫孫頌涯?”
秦謠驚喜地擡起了頭,望着眼前如一尊鐵塔金剛的年輕男子,“天哪,大俠,你莫不是江湖追蹤高手百曉生?我們在這個鳥不拉屎的陳官鎮呆了半月有餘,連唐門的探子都把我們跟丢了,你居然找到我們了?”
鐵塔金剛毫不理會她的詢問,手一揚,飛過來一封薄薄的信,“交給孫頌涯,告訴他如不赴約,我必不罷休!”說完,提着刀走了。
秦謠在他背後追問,“大俠,你的刀雖然鋒利,卻不能見血封喉,要不要抹點毒上去?一錠銀子送你一味‘一步倒’,獨家秘方,外面藥鋪沒有賣的哦!哎,再買一送一‘鶴頂紅’好不好?喂,不要走,我最近真的缺錢用啊!”
偏執的年輕人卻眨眼就不見了蹤影。秦謠拿起了擱在桌上的信封,左看看,右看看,猶豫着要不要私拆了,背後伸過來一只手,把信搶走了。
“私拆我的信,我免費給你嘗試‘一步倒’和‘鶴頂紅’。”身後一個渾厚的聲音說。
孫頌涯居然片刻之間就回來了,顯然看到了大刀拍案的插曲尾聲。他放下了食籃,讓秦謠先吃飯,“喏,喧騰的饅頭呢。”
秦謠卻哀嘆一聲,沒精打采地翻着食籃裏的饅頭,“這是第四十五頓幹饅頭飯啊——為什麽沒有肉啊,我要吃肉啊,蛇肉人肉都行嘛!”她癟着小嘴,委屈地啃着饅頭,就着白開水。
“陳官鎮地處偏僻,百姓生計不易,能頓頓吃飽饅頭就不錯了。你忍忍吧,等我們離開鎮子後,讓你下館子好好吃一頓全是肉的飯。”孫頌涯安撫着她,一面拆了剛才的陌生來信看。
他身長八尺,面頰清瘦,鳳眉劍目;經常身着一襲灰色長袍,系一方同色頭巾。三十多年的風霜已經在他的面頰和眼角刻下了印痕。他的眼神,卻是随着
時間的流逝愈發沉靜了,猶如積累愈深的古井,波瀾不驚。在秦謠的記憶中,從她記事起,孫頌涯似乎就是這幅模樣了。或許在她還年幼的時候,他顯得略微年輕些。但身為醫聖松翁的弟子,他背負着難以為外人道出的重任,所以他的眼神,從年輕時起,就是如此安詳而沉靜。
信很短,孫頌涯一目十行看完,鳳眉卻皺了起來,面色一沉,“恐怕我明日就要離開這裏了。”
Advertisement
“真的?太好了!”秦謠歡天喜地,“那我明日傍晚就能下館子吃全肉餐了吧?”
“是我明日先行,你多呆幾天再走。”孫頌涯強調。
“啊,我還得呆在這地方哇,真的一只麻雀都沒飛過去,打個野鳥牙祭都不行,我半夜睡覺都流口水想吃肉哇!”秦謠怨聲載道,伸出白白的小手,拉着孫頌涯寬大的衣襟不放,一面哼哼唧唧,“帶我走嘛,不就是赴那個大刀王的約嘛,還有什麽秘密嘛。”
她伸過頭想看信上的內容,但信紙卻被孫頌涯揉在了手心裏。秦謠撅起了嘴,“又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了,總不告訴我,哼!”
次日秦謠送孫頌涯出陳官鎮,鎮上百姓已經排成長列,自發送行十裏,感謝和依戀的話語不絕于耳,甚至有年邁的老媽媽老淚縱橫,下跪磕頭謝恩。
“使不得,使不得……”孫頌涯慌忙俯身,扶起在地上磕頭的老人,“你的腿疾頑固,數十年不能行走,如今我才剛剛用銀針刺穴破開了僵固的血氣,千萬要注意保養和活動,不可久坐或者蜷縮雙腿。”
一邊的秦謠卻對這類把孫頌涯當活菩薩的場面已經習以為常,只捧着百姓們絡繹不絕塞過來的食物籃子到處翻檢,看有沒有帶肉的。
從她和孫頌涯離開虛無谷,迄今已快一年了。這江湖行的第一年,既沒有游歷名山大川,拜遍武林門派,逍遙自在地四處獵奇,而是跟着孫頌涯只是朝荒僻小鎮跑,兩人一直風餐露宿,以至于她嬰兒肥的面頰都尖削起來。
孫頌涯比她年長近二十歲,于她半師半兄。言教不如身教,孫頌涯親力親為替貧苦百姓治病,凡事都讓她搭把手。秦謠因此一直扮作他身邊的小藥童。
孫頌涯在江湖行走多年,被人奉送“天涯俠醫”的名號。他不問出處,不分貴賤,古道熱腸,深得醫聖松翁真傳,醫術精湛高超,妙手回春,因而贏得了整個江湖的欽佩和稱贊。
這邊百姓送他送得熱鬧,那邊秦謠翻檢半日,只找到兩個雞蛋,失望之餘,不
免埋怨,“哎,你倒是去和那莽漢喝酒吃肉去了,我還要在這裏熬幹饅頭熬幾日啊?”一邊剝了一個雞蛋吃了,卻還是小心地留下一個給孫頌涯。
好容易告別了百姓,秦謠又送他走出一裏路。孫頌涯邊走邊啰啰嗦嗦交代她,哪個大媽的眼睛要繼續施針幾次,哪個大爺的胳膊還要按摩多久。聽得秦謠雙目無光,好容易聽到孫頌涯最後交代,“你離開陳官鎮後,也不必去找我,直接去嵩山吧。我赴約完畢,會去那裏和你會合的。啊,你要是有時間,先去一趟壽安堂,讓子歸和芍兒進些藥材來。”
“去嵩山幹什麽?”秦謠問。
“我之前收到過英雄帖,嵩山将召開武林大會。”孫頌涯說。
“哇,武林大會啊。”秦謠低落的心情又高漲起來了,無法掩飾驚喜和盼望,“真走運,今年就遇上了這樣重大的盛會,是不是所有門派的掌門人,還有那些武功奇絕的高手都會到場啊?”
“不完全到,不過幾大門派是一定會派掌門或者代表來的。聽說這次是青城派的掌門人堅決要求的。他是這次武林大會的發起人。”
“好了,我也要走了。”孫頌涯說着,苦笑了一下,“也是時候,解決這件十多年前的舊事。”
“舊事?”秦謠聽得心裏有些擔心,“很麻煩嗎?”
孫頌涯卻不回答,獨自走向了荒野。
秦謠望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她的嬉皮笑臉都收斂得點滴不剩,心裏沉甸甸的。
究竟他有怎樣的過去,怎樣的心事,為什麽都不肯告訴她,讓她分憂?他的眉心總是微微鎖着,卻把一切都交付過往的風。難道迄今為止,他依然認為她尚不能陪伴他走遍江湖。
她一直聽他的話,好好學習醫理,踏實行醫,只因她自幼向往做他這一生的紅顏知己,可她已經掌握的高超醫術顯然不是唯一的條件。
獨自悶想了一會兒,突然對着已經消失的背影恨恨地罵,“哼,你說這世上,還有哪個女子會事事遷就你,和你如此心意相投。總之我是跟定你了。你将來若不讓我做你夫人,我就用婆婆偷偷教給我秘制的毒藥給你都試一遍,把你做成個活死人,一輩子都歸我所有。”
罵完出氣,繼續整好衣冠,無精打采地回陳官鎮去,按孫頌涯說的,再關照貧苦大衆幾日。秦謠卻開始打算幾日後出了陳官鎮後,該怎麽犒勞自己刮淨了油水的腸胃。什麽烤乳豬啊,水晶肘子,五香醬牛肉,都在腦
海裏過一遍,想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伸手摸摸口袋,卻哎呀一聲叫道,
“忘了這次又是濟貧施針,除了幹饅頭以外,什麽診金都沒收到。哎呀,怎麽打牙祭啊?”
抱頭苦惱,摸摸懷裏倒真的有幾味毒藥可以倒賣。偏偏此地民風淳樸,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哪裏有為非作歹的人上門來買毒藥。
何況她也只能說說而已,這幾味藥都是留着以備藥理研習用的;萬一有緊急情況,以毒攻毒也說不定可行。卻萬萬不可真的倒賣了,不然孫頌涯會恨死她的。
孫頌涯正經過度,有時秦謠也十分厭煩,閑來無事思忖如果她真的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會如何反應。
不認她,和她斷絕關系?
親手劈了她,追殺她?
可紅顏知己是一定做不成了的。
“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取俠義而清貧;抑或邪惡而富貴。”她嘟嘟囔囔地,回了簡陋的住處兼臨時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