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提摩爾的初敗
早在樓梯口遇到那個收拾床單的清潔員的時候,寧蕭就已經起了疑心。
每次都是這樣,在他遇到難題而又躊躇不前的時候,仿佛命中注定,會出現一個人或者某個證據,将他的難題解開,掃清前路。自從張玮玮那次事件之後,寧蕭就已經對這種巧合有所懷疑。
所以遇到那個清潔員時,他心裏已經有了猜測,知道這很可能就是赫野故意埋下來的暗哨,但是為了順藤摸瓜,他并沒有伸張。寧蕭放任那個清潔員離開,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得到某些有關赫野的線索。誰知第二天,他就再也沒有見到那個清潔員。
果然這是赫野埋下的暗探,在發現被寧蕭懷疑後,他們毫不猶豫地就撤走了這一枚棋子。
讓一個獵物跑了,寧蕭心裏有些懊惱,但是并沒有就此放棄。在破案的同時,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周圍人的表現。語言、動作、神态,以此來判斷究竟誰是下一個暗棋。
在詢問連奕四人的時候,寧蕭注意上了李有銘。這個商人之子,用看似掩飾實則暴露的手法将嫌疑引向了席向。他做的事情完全不符合商人求利的原則,而且似乎暗中與陳瓊有某種交流。正因此,寧蕭在使出最後的打草驚蛇一計時,額外吩咐了徐尚羽一句話。
【可以的話,幫我盯緊李有銘。】
寧蕭只是希望能夠盡快抓住赫野的爪牙,也相信徐尚羽一定能夠明白他的意思,配合行動。但是他從沒有想過,徐尚羽會因為他的要求而發生性命之危!
從酒窖向樓上狂奔時,寧蕭的心也在狂跳着。他眼前不斷閃現出徐尚羽躺倒在血泊中的一幕,如果真的因此出了什麽意外,寧蕭絕對無法原諒赫野,還有他自己!
他已經不想再有第二個人,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走向死亡!
将其他聞聲而來的刑警們都甩在身後,寧蕭沖上三樓監控室,第一眼就看到一個躺倒在地上的人。
黑色的瞳孔猛地縮緊,寧蕭沖進去。
“徐尚羽!”
“哎,疼,疼疼!”被他扶起的人捂着流血的胳膊呻吟:“我說這位,你的力氣能不能小一點,我的手都快斷了。”
不是徐尚羽!
寧蕭有些後知後覺地看着他扶着的人,同樣幹練的短發,結實的身體,但絕對不是某個蔫壞的刑警。眼前這個人,不正是和任達志一同去了衛生間,卻半途不見的連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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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徐尚羽和李有銘都不在,就說明他們一定是追到外面去了。寧蕭看着窗外逐漸停下的暴雨,心裏有些焦急,抓住連奕的手也逐漸松開。
“啊!痛!”連奕被寧蕭一把放在地上。“喂喂,看到不是老大,至于這麽差別對待麽,好歹我也是為了保護他受傷的啊!”
後面的刑警跟上來,連忙喚人過來幫連奕處理傷口。
“不用看了。”
見寧蕭一直盯着窗外,連奕道:“李有銘那小子見事情敗露,想要沖老大開槍。還好我躲在窗外及時拽了老大一把。除了我手上被子彈劃傷以外,老大并沒有受傷,他追着李有銘出去了。”
寧蕭站到窗口外,看見窗外的牆壁上還留有攀爬的痕跡。三樓的窗口有水管和牆壁上的擋雨臺,很容易翻下一樓。他收回視線,看向連奕。
“李有銘一定還有幫手,徐尚羽就這樣一個人出去了?”
連奕看着他,咧嘴一笑。“寧蕭是吧?你可別太小看老大。即使對方手上有槍,在這種時候,我還是比較擔心李有銘的安危。”
聽他這麽說,寧蕭的心總算安定下來一些。然而卻在此時,會館東邊接二連三響起了幾聲槍聲,讓他的神經再次繃緊。
而最近的一聲,甚至就是在會館大門外響起。寧蕭臉色一變,轉身對刑警們道:“陳瓊呢!”
所有人臉色大變,紛紛向樓下跑去!
待刑警們跑到會館外查看的時候,只看到一具躺倒在地的屍體。
陳瓊太陽穴被一擊穿透,早已經沒了聲息。一名刑警上前查看傷口,道:“這種口徑,還有邊沿的焦痕,是狙擊槍,狙擊手就在三百米內!”
砰的一聲,又一枚子彈落在刑警的腳邊!
這一下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刑警們帶着寧蕭退回會館,将屋內所有窗簾都拉上。在确定狙擊手已經撤離前,每個暴露在視線內的人都有生命危險。
寧蕭緊緊盯着陳瓊的屍體,直到會館大門在他眼前阖上,視線也沒有轉離半分。
又是這樣,每當他找出兇手,最後這些人總會死在赫野手中。之前是張明,現在是陳瓊!赫野布下了這個局,讓寧蕭過來解開,而等寧蕭解開迷局,他卻當着他的面将重要的棋子搶走。簡直就像是在說:這是我的游戲,我願意讓你解迷,你才可以這麽做。我不願讓你做的事,不要妄想幹涉分毫。
從始至終,他們都是在赫野擺布之下!
寧蕭望向大門,目光幾乎可以将木質的門扉給點燃。他幾乎可以想象到,躲藏在層層帷幕之後的赫野是怎樣從容地布局,用手中的人命做棋子,與寧蕭玩一場你追我趕的游戲。楊芸以及更多人的性命,都被他視作兒戲。
這個家夥,完全就是個毫無人性的瘋子。
滴答。
似乎有雨水輕輕滴落在門外的地上,濺起一小片水花。
寧蕭突然屏住呼吸,仔細聽着門外的動靜。安靜下來之後,屋外的落雨聲、屋內的時鐘搖擺聲,以及身邊每個人的呼吸,都在耳邊清晰可聞。
而現在寧蕭聽到了,就在這一道門之外,屬于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那聲音輕緩有序,像是一只雄獅在巡視領地時,從胸腔裏發出的吹動胡須的聲音。寧蕭聽着這沉穩有力的呼吸,不知為何,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人,竟然是赫野。
與他在警隊外見面時的赫野,也是帶着這樣平穩的呼吸節奏,笑着上來打招呼。在寧蕭家裏與他告別時,那個人同樣是這樣不急不慢。
不急不緩,沉穩有度,這種呼吸的頻率是赫野留給寧蕭的最深的印象,仿佛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打亂他的節奏。
赫野,現在與他只有一牆之隔,就在這門外嗎?
所有雜亂的聲響都褪去,寧蕭耳中只聽見自己與門外人的呼吸聲,一輕一重,隔着一道門彼此呼應。寧蕭右手輕顫,他十指緊握,用指尖帶來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在此刻推門而出,不要在這時候沖出去,即使赫野真的就在門外,現在也不是抓住他的最佳時機。
那個潛伏着的狙擊手說不定正伺機等待着,将槍口對準了他們這裏的某一個人。
因此他不能出去,不能再讓那個瘋子奪走這裏任何一個人的性命!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寧蕭再次回過神來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跑步聲,接着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們已經走了,沒事了!”
徐尚羽的聲音隔着門傳進,一下子讓寧蕭全身的戒備都放松下來,整個人都有一種無力感。不只是他,徐尚羽的安全回來,定下了每個人不安的心。大門被打開,接下來,就是警隊的人們排除附近的狙擊點,徐尚羽與刑警們一直守衛在周邊。然而,直到雨停,沒有再響起另一聲槍響。
李有銘與赫野的人就這樣消失在雨夜裏,仿佛他們從不曾出現過一樣。
寧蕭一直沉默着坐着,而徐尚羽和隊員們忙着處理各種後續事情,直到早上太陽升起,這位在雨中奔波了大半夜的人,才有空松了一口氣。他在寧蕭身邊坐下,被淋濕的衣服很快就将大片的沙發沾濕。
寧蕭瞥了他一眼,确認這個家夥的确是豪發無傷。昨晚上那麽多槍聲,真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也許如連奕所說,他的确身手了得。
“你渾身濕透,不去換一件衣服?”
徐尚羽聞言,看了他一眼,笑道:“彼此彼此,而且你不僅濕透,身上還有一股酒香味,豈不是美酒佳人?”
然而寧蕭卻沒有理會他的調侃,雙手撐住下巴,沉默了半天,道:
“小說中,提摩爾初登場時的失敗,就是他雖然最後找出了兇手,卻讓他跑走了。”寧蕭道:“陳瓊的屍體被他們帶走了,是不是?”
徐尚羽不再調笑,認真地看向他。“你想說什麽?”
“這是赫野的示威,他在告訴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哪怕我找出了兇手,他也會像小說裏那樣,讓我在最後嘗到失敗的滋味!”寧蕭握緊拳。“即使我是作者,而他才是導演。”
徐尚羽聽完,不以為意地笑。“我不這麽認為。寧蕭,你覺得赫野為什麽會動用狙擊手?”
什麽?
“為什麽在動用了狙擊手之後,他才敢出面将陳瓊帶走,而不是像上次那樣直接過來搶人。”
徐尚羽看向寧蕭。
“估計這一次李有銘被識破,也在他們的意料之外。他們要搶走兇手示威,沒錯,但是卻用狙擊手把你們逼退,才敢過來拿人。寧蕭,在我看來,赫野原本并不想動用武力。你和他之間的比試,是你們二人之間頭腦的較量。動用武力就等同作弊,是在向人示弱。”
徐尚羽道:“而赫野為什麽明知如此,還要這麽破壞規矩,你還不明白嗎?”他看向寧蕭,目光灼灼。“因為他害怕你啊,他怕直接面對面的較量,會在你面前留下更多的線索。”
寧蕭回看他,倏爾一笑。
“你總是在失敗的時候這樣安慰自己的嗎?徐警官。”
徐尚羽挑了挑眉。“你是第一個享受這種待遇的。那麽告訴我,你還在沮喪嗎?紅酒美人。”
寧蕭聽見這個稱呼,故意皺起眉頭。“雖然現在不沮喪了,但是卻感到很反胃。”
聞言,徐尚羽大笑,而寧蕭看着他,也露出了一個笑容。
還有一句話,寧蕭沒有告訴他。提摩爾的初敗,也是唯一的一次失敗。自那以後,再也沒有人任何兇手能逃脫他的手掌。
赫野。
寧蕭看着手心的紋路,暗暗發誓。我絕對,不會讓你繼續得意下去。
黑夜中,那隔着門扉的呼吸聲,卻仿佛一直徘徊在耳邊。
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