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終章(五)

寧蕭站着,猶如一個雕像。

北風呼嘯地割上臉,他卻無動于衷,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邢峰站在他身側,偷偷打量着寧蕭的表情。只見他嘴唇微微抿起,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又似乎在隐忍克制着什麽。

這樣的寧蕭,邢峰是第一次見到,就像是站在懸崖之上,搖搖欲墜。

“寧蕭……”然而即使是這種時刻,邢峰也不得不控制着自己情緒,提醒他。“還有五分鐘。”

離炸彈爆炸,還有五分鐘,而張玮玮還沒有得到解救。

寧蕭睜開眼,黑色的眸子看向對面的女人。明明沒有帶着多少情緒,卻讓連西不由地冷顫一下。

她握了握拳,努力鎮定下自己的情緒,将張玮玮推了出去。

“你贏了,這個孩子歸你。”

“炸彈呢?”

“他身上根本就沒有炸彈。”連西說。

什麽!

邢峰忍不住握緊拳,狠狠瞪着那個女人。就因為這種無稽之談,讓徐尚羽背負了那麽多的危險,讓寧蕭忍受着折磨做出這樣的選擇。然而到最後竟然告訴他,你根本沒必要選擇,因為本來就不存在炸彈。

那麽寧蕭是為什麽要白白忍受這些,徐尚羽又是為了什麽藥送命!就因為赫野一個滑稽的玩笑嘛!

旁邊的刑警都恨不得要沖上去,将那個女人大卸八塊,卻被寧蕭攔住。

“玮玮身上沒有炸彈。”寧蕭看着她。“那你呢?”

連西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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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BOSS所說,根本瞞不過你。”她說着解開外套,一套炸彈赫然正捆綁在身上,上面的倒計時觸目驚心。“如果你想解除它,就一個人過來。”

還有三分鐘。

寧蕭看着這個綁着炸彈的女人,突然明白了赫野的計劃。

從一開始,這就不是一場公平的游戲。赫野告訴他有兩個炸彈,卻又故意誤導分散他和徐尚羽。引動了全市大部分警力,将整個城市弄得人心惶惶。但是他的目的卻不是為了玩這個游戲,而是從容脫身。想必現在他正在某個安全的地方,已經做好了離開黎明市的準備。而寧蕭和徐尚羽,一直就在赫野的計算中。

張七被捕,給他們做技術輔助,這就給張七秘密聯系赫野的機會;炸彈一定要寧蕭親自解除,阻礙了他參與其他事情;徐尚羽單槍匹馬,将他困在最危險的境地。

這一盤棋,赫野一開始就沒打算輸!

寧蕭慢慢走近連西,在她的指導下解除炸彈。從頭至尾,他不能分神,一旦出錯這裏所有人都性命不保。

“你真的很聰明。”連西看着他。“但是最後的勝利者,還是BOSS。”她又說道:“解除炸彈後我随你們處置,你們可以拿我去邀功。”

寧蕭低着頭,沒有說話。

黎明市海港。

“我們就這麽走了?”青蚨看着船漸漸駛離。

因為追查炸彈的緣故,現在整個港口沒有任何警力。他們準備充分,輕而易舉地躲避開海關的視線。只要抵達公海,赫野就是徹底擺脫警方的追究,來去自由。

赫野站在船頭,臉上卻沒有一絲快意的表情。他皺着眉,身為勝利者反而并沒有表現出多少喜悅。因為他明白,自己這一局并沒有贏,而是被寧蕭與徐尚羽二人逼得背井離鄉。如果不是他們在後面緊追不舍,他又何必會使出這一招,兩敗俱傷。想起徐尚羽,他隐隐有些遺憾。那麽一個人就這麽輕易地死了,未免也有點可惜。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再問仔細一些。

“青蚨,問張七調那邊的監控。”

沒有人回答。

“青蚨?”

赫野感到不妥,轉身,驟然發現甲板上除了他自己,竟然沒有其他人。剛才還在這裏和他說話的青蚨,已經不見蹤影。空曠的海面上,只有船航行時發出的突突突聲音,格外詭異。

赫野眸子沉了沉,一只手伸向懷中掏槍。

“真是不聽話。”

一個冰冷的金屬觸感抵上他的太陽穴。

“都這個時候了,還打算反抗?”

這個聲音是——!

赫野猛地轉身,看見一個好似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人影。

“……是你。”

——

最後一分鐘。

連西看着低頭解除炸彈的人,卻見他突然停下了動作,心下正覺得奇怪。

“全部退下。”寧蕭突然大喝一聲。“帶着玮玮離開,越遠越好。”

邢峰不知所措。“怎麽回事?寧蕭……你!”

“快走!”寧蕭道:“回去再告訴你!”

看着他嚴肅的表情,邢峰頓了下,随即帶着讓刑警們帶着張玮玮撤退。他一邊撤離,一邊不斷回頭看向寧蕭。只見寧蕭站起身,不再進行炸彈拆除的步驟,只是和那個女人冷冷對視。

連西笑問:“不拆彈,你是想要和我殉情嗎?”

寧蕭道:“放心,就算殉情,也不是和你。”

“那我就想不通,為什麽你要讓他們離開,自己留下卻又不拆彈?”

“我也想問你。”寧蕭看着她。“按照你說的做就真的能拆除炸彈?”他視線尖銳,仿佛能看透一切僞裝。“而不會是在某個地方引爆另一顆吧?”

連西一僵,眸光轉冷。

“你不相信我?那你可以試試,還有幾十秒,這顆炸彈究竟會不會爆炸。”

倒計時上的數字還在不斷減少,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寧蕭看着那不斷跳躍的紅色數字,突然露齒一笑。

“想急着拆彈的,只怕不是我了。”

這是什麽意思?連西臉色一變。

與此同時,同樣的倒計時還在另一個地方進行着。

赫野看着眼前人,眼中閃過微微的錯愕,緩緩念出對方的名字。

“你竟然沒有死,徐尚羽。”

被他點名的人此時一身狼狽,身上的傷口裂開,碰着海水痛得令人呲牙咧嘴。然而他卻露出一臉歡快的笑容,看向赫野。“不看着你走在前面,我怎麽舍得去死?”

這一切,只是一個居中局。

寧蕭與徐尚羽,有一個不被旁人知道的秘密通訊頻道。那是徐尚羽假裝投靠張七前,兩人提前做好準備,植入耳垂中的。在外人看來寧蕭一直在沉默,但其實他是在聽着徐尚羽跳橋前,最後留下來的信息。

【炸彈有可能是個幌子,赫野準備撤退了。】

【我必須詐死。】

【趙雲已經暗中準備好工具在橋下接應我,到時候我會僞裝爆炸,直接去找赫野,他應該就在大橋附近的港口。】

【小心另一顆炸彈。】

【等我回來,寧蕭。】

倒計時二十八秒。

“另一顆炸彈究竟在哪?”用槍抵着赫野,徐尚羽逼問。

“在哪?”赫野笑笑。“寧蕭不正在拆彈嗎?”

“他不在。”徐尚羽道:“如果你不說實話,他不會拆彈,而我身上的這顆炸彈也會在不久後爆炸。到時候你我都會粉身碎骨,到海裏喂魚。”

二十秒。

赫野眼神微微閃動。“值得?”

“值得。”徐尚羽淡淡道。

“為了那些殺死你養父,蔑視你的出身的人?”

“我父親,并不是屈辱地死去。”徐尚羽道:“他作為警察,維護着自己的尊嚴而死。殺死他的人,是你。”

最後十秒。

“如果我不說實話呢?”

“那就一起死。”徐尚羽的眼中沒有絲毫退縮,他就這樣直直瞪着赫野。

九,八,七……

“連西。”

赫野打開通訊。“解除引爆裝置。”

正在和寧蕭對峙的連西,聽到耳機裏的命令,不由錯愕,但是她從來不敢違背赫野,在最後三秒,解除了引爆。

紅色的數字,就那樣停留在刺目的“3”上。

徐尚羽笑了笑,将已經失去定為能力的炸彈随手仍在甲板。“真正的炸彈在哪?”

“市政府,辦公室二樓。”赫野回答:“如果寧蕭用連西的方法拆除炸彈,那市政府的那顆炸彈,就會在他按下的那一刻引爆。”

然後,寧蕭就将真正成為奪走數百人命的罪魁禍首,無路可退。

“本來我想這樣逼迫他,讓他來投靠我。”赫野笑。“沒想到還是被你們看穿,更沒想到你會單刀赴會,用自己的命和我陪葬。你身邊的這顆的确是真炸彈,如果剛才我沒有妥協,它就會在三秒後爆炸。”

徐尚羽聳了聳肩,不以為然。

“你不後悔?”赫野道,随即又為自己的問題失笑。“是的,你和寧蕭都不會後悔。你們這種人,為了自己的執着,哪怕送命都在所不惜。”

“看來這一局,我贏不了。”

徐尚羽将他綁在船邊,又去看被自己襲暈的青蚨到海裏。不知何時駛道附近的救生筏,将狙擊手撈了上去,牢牢綁住。

“疏散市政府大樓上有人,将拆彈專家帶過去。”徐尚羽對着小艇上待命的趙雲吩咐,直到搞定了一切,才有回頭看看赫野。這個一向風光無限的人,此時似乎有些頹靡。

“殺了我。”赫野突然道,他低着頭,陽光的陰影落在臉側。

徐尚羽搖頭。“我不會動手,你将回去接受審判。”

“審判?”赫野擡起頭,望着他,掀起嘴角。“誰來,誰有資格——審判我?”

他漆黑的雙眸,閃現着瘋狂的怒意。徐尚羽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麽生氣的模樣,不由一愣。

“是那些政客、僞君子,用他們所謂正義來審判我的罪?還是那些什麽都不懂的愚民,被政治操縱的屠夫,用他們的淺薄可笑的觀點批判我?”赫野的瞳孔冷得令人發寒。“如果非要這樣侮辱我,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很抱歉。”徐尚羽看着他。“你就老老實實地接受那些僞君子的審判吧,這是你欠我的。”

徐尚羽毫不留情,他清楚地知道折對付赫野的最好的方法不是殺死他。而是讓一群他瞧都不瞧在眼裏的人,去定他的罪。對于這個驕傲的人來說,這是比死亡更甚的折磨。

赫野不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向徐尚羽。

“隊長怎麽還不下來?”

救生艇上,幾名刑警小聲問着趙雲。“和那個瘋子有什麽好說的?”

趙雲搖了搖頭,看向甲板之上,心裏卻留過一絲憂慮,總覺得遺漏了什麽。

“趙雲。”

正在此時,通訊器響了起來,裏面傳來寧蕭的聲音。“你那邊怎麽樣了,徐尚羽他……”

趙雲拿起通訊器正欲回答,然而一轉頭,便看見鋪天蓋地的一片白芒。

那光芒,恐怖,炙熱,像是死神的神冕。

滋滋滋滋——

通訊器裏傳來嘈雜,在那陣嘈雜之前,寧蕭似乎還聽到了一聲恐怖的聲響。他心跳漏一拍,試圖再聯系那邊的人,卻毫無所獲。

“怎麽了?”邢峰正在押解連西,看見他這個表情,還沒來得及多問,一旁的連西已經發出了一聲冷笑。

轟隆隆!下一秒,整個黎明市的人,都看見了市中心一股直沖而上的劇烈火焰!

炸彈,爆炸了!

寧蕭看着那團火焰,腦海中一片混亂。引爆的開關不止一個,赫野怎麽可能不給自己後路。他最後的一招,便是魚死網破。

硝煙彌漫,四周的人亂成一團,寧蕭耳中聽到人們驚慌的哭喊,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在向港口跑去。爆炸的時候,徐尚羽和赫野在一起,那是離第二個爆炸點最近的地方!

他要确認徐尚羽的生死,要知道那個家夥是否還平安無事。一路上,寧蕭不斷地用兩人特有的通訊裝置嘗試聯系徐尚羽,但是傳到耳邊的只有無盡的沉默。當他好不容易跑到港口,看到的就是不遠處的海邊上,那艘熊熊燃燒的船只。那妖嬈的紅色火焰,刺得他眼睛生疼。

四周是匆匆趕來的消防官兵,傷員不斷地被從海邊擡上岸。寧蕭在裏面尋找,卻沒有找到希望看到的那個人。終于,他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容。

那人渾身焦黑,正在被臺上救護車。

“哎,那邊是重傷員,不能随便亂闖!”救護人員攔不住寧蕭,他已經沖到擔架前。

“顧……顧問……”被炸得面目全非的人,還尚有一絲神智,他睜着充血的眼看向寧蕭。”

“徐尚羽呢,你們徐隊呢?”寧蕭問。

趙雲沒有回答,只是悲痛地看着他。臉頰上,劃出兩道烏黑的水跡。

寧蕭的整顆心,都漸漸冰冷。

對于接下來發生的事,他都有些渾渾噩噩的,直到後來邢峰來了他才清楚其他各地的消息。由于徐尚羽通報的及時,爆炸發生的時候,市政府和附近的人員已經疏散得差不多。除了負責維護現場的警察,并沒有其他人死傷。而受傷的平民,也大多是被炸彈的沖擊波波及,傷情并不嚴重。

港口的爆炸更由于是發生在海面,除了趙雲他們幾個刑警外,沒有任何人受傷。

三死十五傷,這就是這一次黎明市全部的損失。而其中一個死亡名單,警隊填上了徐尚羽的名字。爆炸發生得太近,連趙雲他們都出現了傷亡。對于離爆炸點幾乎是零距離的徐尚羽,已經沒有任何人保有他生還的希望。

只有,一個人除外。

寧蕭被封為此次爆炸事件最大的功臣,要不是他,可能還會有更多的死傷。政府授予寧蕭諸多獎賞,媒體一天到晚地在探聽他的消息。然而卻沒有人知道,這個英雄坐在亂石林立的海邊,望着大海就是一整天。

事件結束後兩天,寧蕭還是會花一下午的時間坐在港口,他獨自一人,從早晨待到夕陽落幕,沒有人敢上去打擾他。

邢峰有時候會去找他,告訴他一些最新的進展。

“上面已經撤銷了赫野的通緝令。”邢峰說。人已經葬身大海,自然沒有再發布通緝的必要。

“連西和季語秋即将接受審判,張七越獄了,我們正在調查。”

“對了,趙雲剛從重症病房裏轉出來,已經沒有生命危險。”

他看着毫無反應的寧蕭,深吸一口氣,道:

“……徐尚羽的告別儀式,在一周後舉行。”

見眼前的人依舊沒有動靜,邢峰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離開。

寧蕭不與人說話,已經整整兩天。與赫野的對決終于結束,他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卻沒有絲毫的滿足感,只覺得了無意趣。媒體拼命地挖掘徐尚羽的身世,從他的出生到成長,絲毫不放過任何信息。警隊給徐尚羽立下特等功,就連總是與徐尚羽勢同水火的一些警司,也在攝像機前留下了男兒淚。從一個出生不佳的“死人”身上,許許多多人從中牟利。

寧蕭現在有些相信,赫野說的那句話。

這個世上沒有誰幹淨,沒有誰有資格去審判另一個人。

所以他現在,只想着一個人。

第一次與徐尚羽見面的時候,那人毫不留情地将手铐铐了上來,在詢問室問話還借機調戲自己。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的徐尚羽應該是知道他的身份的,那麽他做這些,是為了什麽呢?

寧蕭回憶着,又想起在這次行動之前徐尚羽的一句話。

“其實最早的時候,我是不太喜歡你,可是後來卻越看越順眼了,大概是荷爾蒙的作用吧。”

男人和男人之間有什麽荷爾蒙!寧蕭記得,自己當初是這麽回的。

“不是情欲的荷爾蒙。”徐尚羽笑道:“是靈魂的那種,就覺得好像只有你懂我,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無比契合的默契,仿佛是生下來本該為一體,卻被造物主生生地分裂成了兩半。

如今,則是生死兩別。

【等我回來,寧蕭。】

我等你,可是你回來嗎?

——

一下午的時間,又悄悄流逝。寧蕭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正準備回去。可是突然,他耳垂內隐藏的通訊器傳來嗡嗡的聲響。

随即,聲音逐漸清晰,一句一句的聽着,寧蕭渾身僵硬。

“沒的命勒,老頭,海裏邊有一個人,飄到岸上來了!”

“哪裏來的人,真的勒,好多血!還是活生的吧?”

“有氣!還有氣,趕緊叫幺兒來,叫醫生來救命。”

聲音模糊不清,還夾雜着許多雜音。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的通訊器能聯上寧蕭的這個!

這個通訊器只有本人才能打開,只要有些微的意識,便可以控制通訊器與對方聯絡。哪怕是昏迷之中,徐尚羽下意識地第一個想聯系的人依舊是寧蕭。

寧蕭忍不住狂奔,狂奔,夕陽在身後落下。他等待的那個人,終于回來了。

歡迎回來。

只要有你在,這個世界便還不是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黑暗中,有人睜開了雙眸。

——

全文完!

其實最後老徐要是不回來的話,寧蕭就黑了。

到此結束了,木有番外啦。其實第一寫推理類的,我還是有一些掌握不好的地方,實在是太耗腦細胞了,就不寫番外了吧。

之後兩人的感情發展,甜蜜生活,大家可以自己腦補吧,全部寫出來,就沒有朦胧感了。

最後,感謝大家幾個月來的陪伴,讓我堅持寫完了這篇文!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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