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池魚思故淵
崇和二十三年,漠北。
池淵從軍中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在漠北已經呆了一年多。聖上派他前來鎮壓,讓那些突厥人領略領略鎮北大将軍的威名。但說是鎮壓,實際上每個人心裏都門清兒,他這所謂的鎮北大将軍已經是個棄子了。
兵權被收回,拿回了一堆不知所雲的賞賜後,就被一道聖旨送到了這荒蕪之地。漠北官員定是聽到了京城的風聲,劃給他一個占地雖大卻破破爛爛的茅草屋。還以邊疆人煙稀少為借口,沒有為他配備奴仆。
想來他池淵戎馬一生,馳騁疆場,最後卻是落得這種被犬欺的下場。
期間偶有突厥來犯,也只有在戰場上,他那顆失望麻木的心才能暫時地活過來。
也好在聖上還知做些表面功夫,在他屢屢獲勝後,給他撥了些賞賜。也是借着這些賞賜,他才将那破破爛爛的茅草屋修葺得有了些可以住人的樣子。
賞賜雖有了,但聖上卻絕口不提讓他回京的事。他自己也從未主動提起,若不是這突厥來犯苦的是百姓,他早就想撂擔子不幹了,左右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了無牽挂。
今日軍中無事,池淵便早早地回了屋。一推門,挑挑眉——門自己開了。
難道他出門時沒有關門?
池淵疑惑地擡腳走進去,看着一塵不染的院子與挂在院子中滴水的衣物,感到一陣無奈。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一月有餘。
他池淵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對于這種打掃整理之事實在是八竅通了七竅——一竅不通。
讓他上陣殺敵部署軍事他在行,但這內務之事,他着實束手無策。是以他也就得過且過,院子房間經常弄得一鍋糟,每每從軍中回到這“狗窩”,他都要頭疼許久。
但在某天,他回到這宅子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宅子變得異常整潔。起初他還不相信這煥然一新的宅子是自己的,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好一番确認打量後,才猶豫着确定了這也許可能大概的确是自己的宅子……吧。
難道是軍中的将士看不過自己住的是“狗窩”就來幫他打掃了?
這念頭剛起,就被他給摁了回去。別開玩笑了,那群人可是比他都要糙的!那會是誰呢……
池淵疑惑滿滿,一推門,一陣飯菜香便将他的饞蟲勾了起來。同樣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桌子上放着簡單的飯菜,色香是俱全了,味兒還沒嘗。但看那模樣,口味定然是極好的。
池淵本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但那色澤誘人,香味濃郁的蔬菜還是勾得他咽了咽口水。
但也只是咽了咽口水。
想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雖不知道這些菜是從何而來,又為何擺在這,但終究是要防患于未然,若不是戰死沙場,那他池淵算是白活一場了。
這樣想着,池淵就将那些菜肴都給倒了。左右他在軍營裏已經吃了一頓,雖口味清淡,卻也讓人安心得多。
菜肴一事讓池淵心中煩悶,在院子中舞了好一會劍出了一身汗才沐浴入眠。
在歇息之前,他還特意檢查了一番宅子中是否有物品遺失,最後檢查來檢查去,只少了自己的一件中衣,貴重物品一個子兒都沒缺。
池淵納悶,中衣遺失并不算什麽大事,而且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弄丢的。錢財分文未少,但這家中是怎麽回事兒?
池淵想不明白,夜深就生了瞌睡,熄了蠟燭後和衣睡了過去。
而自那以後,他的宅子每天都變得幹幹淨淨地迎接他的歸來。飯桌上的菜式也變着花樣的來,只不過它們的歸宿都是被他狠心倒掉。
池淵閑暇時也在軍中提過一嘴,有将士笑鬧着說該不會是家裏來了位田螺姑娘吧?
當時都是一笑而過,但回了宅子的池淵左思右想,竟覺得這個荒謬的答案是對整件事最好的解釋。
原來這世上真有田螺姑娘?
睡前池淵又想了想,而複嗤笑一聲,他怎麽也相信這些神怪之說了。
将這念頭甩出腦海,池淵也不再糾結這事兒,左右自己是沒有什麽損失的。除了晚上睡覺要更為小心外,能住在整潔幹淨的宅子裏還是很舒服的。
回憶結束,池淵凝眉走進院子,一把掃帚倒在院子裏,旁邊還有一堆樹葉。他走過去将掃帚拾起,身後忽地傳來一陣窸窣聲響,只見他手腕忽地一翻,佩劍帶着破竹之勢,擦着身後人的臉頰釘在院牆上。
池淵施施然站起,轉過身,一個身材矮小的白衣人正貼着院牆側站着,鼻尖前端幾寸是還在微震的劍鋒。
他皺皺眉,擡腳走過去将佩劍拔出,握着劍柄的指節泛白,嗓音冷冽:“你是何人?”
難道是來刺殺他的?
那人立在原地不做聲,池淵不動聲色地後退一腳,擺出防禦的姿态。
誰知那人并無反應,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尴尬。池淵拾起一顆石子,朝白衣人彈去,明明力度不大,卻見那白衣人一顫,貼着牆直直地往後倒。
事情出乎他的意料,還沒等頭腦分析出一個所以然,身體就先一步接住了白衣人,讓其不會與大地母親來一個親密接觸。
白衣人身子又輕又軟,還帶着一股雨後青草的清香,軟乎可愛的小臉慘白,眉頭微蹙,雙眸緊閉,像是暈過去了。
池淵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是他吓着了這人,倍感無辜地摸了摸鼻子,懷着那一絲愧疚将白衣人帶回了房間。
池淵站在床邊看着暈厥過去的人一籌莫展,想着要不要去請個大夫過來瞅瞅。剛準備出門,就聽床上的人輕哼一聲,幽幽醒轉。
白衣人懵懵地環視四周,目光落到門口的池淵身上時突地一聲壓抑的嗚咽,躲進被子裏微微發抖。
池淵滿頭問號——他有那麽吓人嗎?
他走過去,想拍一拍被窩裏的人,卻又覺得這恐怕會吓到他,只得退後幾步開口道:“小兄弟,我并無惡意,只是家中來了陌生人,難免行為有些過激,你……”
“不是的!”
被窩裏的人急急地探出頭來,小臉憋得通紅,水光漣漣的眸子裏滿滿的都是崇拜敬仰與感恩。
嗯?
池淵覺着有些不對勁了,還沒等他發問,床上軟軟糯糯的人就奶聲奶氣地開口了:“我、我是來報恩的!”
“報恩?”
池淵更為疑惑,迅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自己的生平,然後很明确地表示自己并沒有救過他。
“救、救過的……”
小少年羞答答地垂下眼,卻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到底是如何救的。
池淵擡手撫上小少年光潔的額頭,臉也湊了過去,認真道:“你的臉好紅好燙,是染了風寒嗎?”
他剛剛就看到他是赤着腳的,身上也只穿了這一件不合身的中衣,寬大的衣物顯然沒有禦風保暖的作用。且看他這單薄的身子,底子肯定是不好的。
“啊啊…将、将軍……”
或許是池淵湊得太近,小少年的臉更加的紅,又見得眼前白光一閃,池淵手下一空,低頭看去,一只渾身上下還冒着煙的小兔子昏倒在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