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飯局

第3章 飯局

一個人吃完晚餐，艾薇又在咖啡廳裏發了會兒呆，才拎起包出門。她決定還是不給慕楠電話了。有時候思念也是一種病，你會不停地抗拒，然後又反複咀嚼，樂此不疲。

到停車場取車時，艾薇習慣性地在車子前後繞了一圈，這是多年來養成的良好習慣，當初教練就是這麽要求的，她就這麽一直堅持着。是的，她就是這麽一個執着的人，從不輕易改變自己的習慣。可車後葉怎麽就被刮蹭了這麽大的一塊？雖然燈光昏暗，她仍能看到那黑黑的像是她的小獅子貼着一塊難看的膏藥向她無聲的申訴。誰這麽缺德還逃逸啊？艾薇在心裏罵了無數遍的無恥，卻也無可奈何，的确，受害者不在現場，不跑更待何時？傻瓜才不跑。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獅子挂彩的地兒，兀自心疼地咬着手指甲正尋思着明天該怎麽報保險，是不是要找看車人理論呢？算了，這種事好像說不清楚。

“嗨，這是你的車嗎？”

“嗯”艾薇眼皮連擡都沒擡，廢話，否則他以為呢？誰這麽閑會蹲在地上關心別人的車子。

“我幫你記下車牌號了。”那個男人抱插着雙站在艾薇的後面，他也挺奇怪，艾薇怎麽連頭都不回的。

“嗯。”艾薇沒反應過，“什麽？車牌號？”她突然站了起來轉過身，動作太突然以至于把那男子吓了跳，倒退三步。

“是啊，喏，給你。”他遞過一張小紙條，上面居然還有電話號碼以及證件號，姓名。“我剛看到了他刮了你的車，看到沒人在，我就冒充是你的朋友啦，向他要的這些。”

“啊......謝謝，謝謝”幸福來得太突然，艾薇有點懵。

“不客氣的。再見。”那男人說完就往艾薇旁邊的那部車走去，正準備上車。“請等一下”艾薇連忙趕上前，“你不是這裏的管理員？”

“不是，我正好車子停在你邊上，正準備取車，就發生了刮蹭一幕，就在這裏等你，有發生二十分鐘了吧。”

“啊？”艾薇微張着嘴，突然發現自己有點二，又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個勁兒地謝謝。

那男子揮揮手，就發動了車子。艾薇看到車牌號2567，默記了下來。這世間還是好人多啊。

呃，好人的名字？這就是所謂的相逢何必曾相識？艾薇捏着手裏的紙條，不知道今天是幸還是不幸，反正好壞全讓她撞上了。

林菲菲。紙條上的名字。是個女的。明天再找她吧。

對艾薇來說，這一天是真夠她忙的了，每到月底就有一堆的賬，厚厚的憑證壓在桌前讓幾乎淹沒了嬌小的她。但這些年來她也漸漸地習慣了與這些數字打交道，有時候的确像昨晚那藍格子說的挺悶挺枯燥的，但是生活中很大的一個成分是生存，自己既不是官富二代，拼不了爹媽，也沒有超強大腦做得了博士級莫愁師太，就僅存那麽一丁點兒的生存技能，再不利用就沒得用了。

那個所謂的總監官大一級壓死人，什麽見鬼的資深會計，不知從哪冒出來，直接空降總監寶座，每天正經事一件沒幹，就指手劃腳地瞎指揮。有時候艾薇真想跟他大吵一架，把賬本往他桌上一丢，叫他自己按他的方式做做看，一個公司三套賬已經夠嗆了，再按他這麽個整法能整死人。但她得忍，她是經理，手下還有兩個九零後，得注意影響，不能像他們似的高興就樂，不爽就開罵。率真是率真了，但這也得分年齡，他們玩，那叫任性，血氣方剛。她玩，那就叫二百五。

就在她被賬目折騰得已經毫無脾氣的時候，電話裏“老媽”兩字蹦噠出來，“小薇，晚上早點回來，今天你嫂子生日，我們一起熱鬧熱鬧”。曉芳雖然對她不待見，但跟老媽相處還是可以的，客客氣氣的，就沖這點，艾薇就對曉芳也還客氣，有時說話難聽些，忍忍也就過去了。一家人嘛，不必太計較，何況哥還夾在中間。

“小艾，你來一下。”王副總的內線。

王總，總務副總，主要負責後勤管理。行政人資，財務，總務都歸他直轄。股東之一。五十開外身形略胖，頭光滑得只剩幾根毛了。但還算保養得宜，比實際年齡看得年輕些。

“小艾啊，來來來，坐。”艾薇定睛一看，王總監也在。雙王，她有點發毛。“今晚我們要請**局的人吃飯，人家辛苦啊，我們也沒有什麽可表示的，就吃個普通餐，我讓行政部預定了藍橋會所，晚上一起去。”

又吃飯，艾薇一聽說單位有飯局就頭皮發麻。為什麽不幹脆設立一個公關部，想怎麽吃都成啊，偏得要占用他們這些小職員八小時以外的時間。她讨厭那種酒桌上推杯換盞，煙霧缭繞，全是葷段子的場面。

“可是今晚我嫂子生日，我要趕回家的，要不，王總，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艾經理，還是一起去吧，你看你是經理，不去不合适，很多工作還需要你的配合，對吧？大家熟悉了，以後工作也好開展。”王總監馬屁的功夫功力深厚。

艾薇再看了一眼王副總，那一臉的不悅。好吧，她還能說什麽呢？只能回家找媽媽說了。

艾薇真是二十萬分的不情願啊，這種廉價的勞動力剝削實在是令人很無語的。白天一堆的工作要做，晚上還要陪吃陪喝陪應酬。都說當今社會裏女人的生存壓力遠遠大過男人，這話是一點兒沒錯的。不說別的，咱光說這應酬，在工作中因為中國歷史久遠的酒桌式生意模式，這基本已經成了不變定律了。男人吃完喝完唱完有的還不盡興，更多的節目內容在後頭等着，樂滋滋地把這當成生活的另類體驗。女人呢？卻是硬着頭皮強上陣。這還不算，在千百年男女地位不平等的情況下，那種明顯的男尊女卑的氛圍是你揮之不去的，一大桌子的男人，仨倆女人在席，如同坐陪，除非此女是本席最高級別。總之，艾薇每回出席這樣的場面是如坐針氈的。

酒席安排在一家私人會所裏，環境還算可以。這種高消費的地方在中央的三令五申下已經越來越隐蔽了，但越隐蔽就越高檔。炫目的吊燈，私密的空間，華麗麗的餐具都不是重點，只是吃的全是些奇珍異品。雁肉，鹿肉，鮑魚燕窩都不新鮮，關鍵吃在精。所謂的精，在于這龍蝦是什麽海裏出來的，這羊是吃什麽長大的，這只雁是哪個地方的種，那酒是哪一年的哪個級別。

某局的人還沒來，艾薇與王副總他們坐在會所裏先等着。期間，王副總接了個電話，她正好站在窗邊，聽到他用膩死人的聲音說：“寶貝，一會兒吃完飯就過去陪你。”許是對方不斷地在撒嬌吧，王副總不停地哄着“乖，明天一定給你買，你乖乖的等我，我可想死你了。”

艾薇連忙轉身走開，那一身的雞皮疙瘩被這個五十開外的男人弄得碎了一地。誰說人過中年無青春，這春天過得可比誰都嗨啊。

那個王總監卻悠然自得地靠在沙發邊上大口大口地吞吐着煙圈，油光滑亮的頭發上抹着厚的發蠟可以粘得住蒼蠅了。他眯着眼，透過煙霧正與服務員調笑着：“小妹是湖南來的呀？好地方啊，難怪長得這麽水靈呢。”那雙色眼見誰都能放光。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一個中年男人帶着一男一女從門外進來直拱手。王副總立馬掐了電話，王總監蹭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艾薇跟随其後一起到門口迎接貴客。

“來來來，介紹一下，林科長。這是王總監，艾經理。”

“喲，這麽艾經理這麽年輕漂亮呀，真是年輕有為啊。”艾薇抿嘴笑了笑，與林科長握了握手。“來，小楊，小李。”林科長招呼着後面兩位。

“2567？”艾薇輕呼。

“你好，楊林。”那個被稱為小楊的男人伸出手來朝她微微一笑。“艾薇。”艾薇很愉快地與他握了握手。她總算對今晚的宴席少了一絲絲不耐煩。才隔一晚上，居然又碰到了他。這讓艾薇突然想起昨晚那個林菲菲，都還沒跟對方聯系呢。唉，瞧這一天把自己忙的。

人齊了，入席。上菜。艾薇被安排坐在楊林與林科長的中間，按照慣例，領導之間開場白，然後開始客客氣氣地一起先幹了一杯。大家幾根香煙幾段葷段子過後，大家尤其是男人之間開始變得熟稔了起來，他們一盅又一盅地用各種名目敬着對方的酒。“小艾，你也敬林科長一杯。”艾薇被點名了，這是推不掉的。酒桌上她從來都是被動的，酒量不好，就不主動出擊。

她端起酒杯，沖着林科長笑笑“林科長，還請多多關照。”

“哎呀呀，美女敬酒是一定要喝的。來來來，滿上滿上。”那王總監屁颠颠地提着酒瓶子在一邊伺候着，讓艾薇一下子想到了宮裏人。她不禁在心裏撲噗一笑，臉上也露出了莞爾的笑意。如此一來，更是讓那林科長精神振奮。

“艾經理是吧？我叫你小艾好不好？”他肥胖的身軀朝艾薇傾了傾。

艾薇尴尬地笑了笑“當然可以。”

“你看，你這麽年輕，又漂亮就當了經理，這多不容易啊？王總啊，你要好好照顧小艾哦。”帶着幾分醉意，幾分故意，林科長伸出手在艾薇的背上撫了撫。那廂王副總頭點得像搗蒜。

色鬼，敬杯酒這許多廢話。艾薇強壓着性子，把身子往楊林那邊退了退，将酒杯又往前送了送，“謝謝林科長，我先幹為敬！”脖子一仰，就把那杯紅湯全灌進肚了。雖然嗆得她難受，但也顧不得許多，只要盡早讓她坐下，結束這場面就好了。

“喲，小艾真是幹脆，女中豪傑啊！王總監，你得陪一杯呀。”林科長轉過身摟過提着酒杯的王總監嚷嚷着。

“是是是，應該的，應該的。”那王總監受寵若驚地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還不忘捎上一句“我全幹了，領導意思意思就好，意思意思。”

艾薇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別過臉去。管他誰喝，反正她已經完成她的任務。突然她看到楊林似笑非笑地正盯着她。不知是否是酒精的作用，驀地臉紅了。她趕忙端起酒杯對楊林輕聲說道“昨晚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們還真有緣分。聯系上那肇事者了嗎？”

“還沒呢。給忙忘了。”

“嗯，你不要喝了。”他體貼地将艾薇的酒杯拿下放在桌上。林科長他們已經轉移目标去說他的葷段子了，艾薇也樂得輕松。

“對對對，一會兒啊大家一起去那夜總會唱唱歌，助助興啊。”艾薇突然聽到王副總說的話，眉頭一皺，她知道這可不是唱歌這麽簡單，再說了，他們娛樂，她在場也不方便。正在想着如何推辭，只覺得身邊的楊林推了她一把，朝門口努了努嘴，然後出去了。

她起來欠了欠身，假裝要上洗手間，也出門去。只見楊林正在門口等她“一會兒你裝醉吧，我送你回去”

他是看出她的心思了嗎？她感激地對他點點頭。

終于酒飽飯足了，就在臨近尾聲時，艾薇一直靠在椅背上用手扶着頭。大家都站了起來。艾薇晃了晃身子，楊林連忙将她扶住。“你沒事吧？”他明顯地提高了音量，把大家的眼光都吸引了過來。“應該是喝多了。”

“沒事沒事”艾薇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她挺佩服自己的演技的。

“我送你回去吧。林科長，你們繼續玩，我去送送她。”

“去吧去吧，要注意安全，送到家啊！”林科長大手一揮，這時候他可沒空管艾薇，他正急不可待地想着餘興節目呢。

他們一起走出大門，目送着各位上車，那小李也向他們揮手道別，自己回家了。終于安全了。艾薇連忙站好身子，看了看楊林，兩人禁不住相視大笑。

“謝謝你配合我演啊，打擾了你的興致了，要不你遲一會兒也過去吧，知道他們在哪家夜總會嗎？”

“我不喜歡那地方，沒意思。跟你一樣急着逃呢。”楊林手灑脫地一揮，讓艾薇不禁對他又多了幾分好感。

“那好吧，再見。”

“真沒事嗎？我幫你攔車吧。你喝了酒就不要開了。”

“嗯，行。”

坐上出租車，看到楊林也在路邊等着攔車，艾薇心裏不禁有些感觸，原來并不是她一個人這樣疲于生存，常要應付一些不願意應對的事情。大概許多人都是活的這麽累，這麽分裂的吧。但是，我們又有多少的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