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她們又簇擁着我進了二樓一間廂房——上樓的時候還費了好大勁,足有四個小厮幫手才将我的輪椅擡上去。
此時廂房之中,姑娘們圍在我輪椅前叽叽喳喳,登時教我有一種衆星捧月的感覺。
我半躺在輪椅上眯着眼假寐。浮翠給我捏腿、流丹給我捶肩、露紅給我扇風、煙紫給我削梨、水碧給我彈琴、山青給我唱曲,周圍還有七八個小姑娘……只要是現在得閑的,都圍在了我這廂房裏——溫香軟玉在旁,天上人間不過如此。
若是這溫香軟玉不纏着我給算卦,那就更美了。
“小吉啊,”煙紫率先開口,“你上次給我批的八字,不是說我今年紅鸾星動,定能遇上如意郎君嗎?怎麽如今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眼都不睜:“如今幾月?”
她有些心虛地嗫嚅:“……三月。”
我懶懶睜眼,從她手上接過一瓣梨塞進嘴裏,有些囫囵地說:“好姐姐,你也知道這是三月,這一年還沒過去一半呢,你怎麽這麽着急?”
“煙紫是個昏的,你別理她,”流丹插話,“小吉你先給我看看我這今年的財運如何,能不能沖上咱們朝雲館的紅牌。”
我嘴裏又塞進一塊梨:“你能不能成紅牌這我哪算得出來,你得找水碧問問她肯不肯讓位。”
一旁撫琴的紅牌魁娘子水碧微笑着看她。
——然後搖了搖頭。
姑娘們在一起的話題總是說不完。我本身傷了腦袋,昏昏沉沉的就提不起勁,再加上又有姑娘們給我揉肩捶腿的實在舒服,原本只是阖目養神的我,卻也不知不覺竟真的慢慢睡着了。
——後來是被尖叫聲吵醒的。
醒的時候,天已大黑,我身邊的姑娘一個也不剩,光留着我孤零零的躺在這廂房之中,一盞昏黃的小燈搖搖晃晃地放在屋子正中間,有些詭異。
廂房傳來連綿不斷的尖叫聲。
我緊了緊眉,漸漸清醒,正試圖要起身出門看看的時候,驚覺我現在是個瘸子。無奈只好自己不熟練地操控着輪椅,緩緩往門口挪去。
好不容易推開了廂房門,只見到外面一片零落。
這走廊之上,盡是桌椅擺設的碎片,東倒西歪,姑娘們四處逃竄着,尖叫聲越發響了。
我眉頭皺的愈深,目光被對面的一個男子吸引過去。
那男子此時正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地在走廊上試圖奔跑,撞的周圍的東西七零八落,一身青衫已經成了胭脂色,鮮血正不斷從他脖頸之處噴出。
我心裏暗罵一聲,當場便要操控輪椅退回房間裏去——這樣的熱鬧,不湊也罷。
可誰知這輪椅紋絲不動。我今日也是第一回用這玩意,原就不熟練,現下這一着急,這輪椅便直接卡在了原地,再動彈不得。
那噴血的男子離我越來越近。
此時我卻慢慢鎮定下來。
說實在,我現在不鎮定也不行,畢竟我是個瘸子,沒法跑。
可雖然我是個只能坐以待斃的瘸子,來人卻是個真的待斃的将死之人。這血噴了一路,估摸着他也沒辦法再對我做些什麽了。
我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地等着那男子蹿到了我面前——溫熱的血噴了我一身,我憋着一句罵。
我心疼這剛換上還沒兩個時辰的裙衫。
想來這男子也是第一見到像我這般被噴了一身血仍如此鎮定的姑娘,于是他不出意外地倒在了我膝蓋上。
再說一遍,我是個瘸子,還是個今早上剛受傷的瘸子。男子正倒在我的斷骨之處,這一下給我疼得呲牙咧嘴,可卻又偏偏沒力氣将他踢開。我這正要開口叫人之時,卻見那男子忽然又擡起了頭。
鮮血掩了半邊臉,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知道是個年輕男子。他身上瘦得厲害,肋骨正硌着我的膝蓋,熱乎乎的血液不要錢地沁透我的裙衫。
“……姑娘。”他嘴裏不斷地冒出鮮血來,喘息聲越來越大,臉色青黑——顯然已經到了将死之時,正在倒氣。
他顫抖着從懷裏摸出一樣物事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呢。就好像是無盡深淵中開出了一朵花,滿含着畢生的懇切與絕望,要抓住最後的一絲光。
我挪不開眼,怔怔地接過那物事。
男子還想說些什麽,卻顯然沒了時間。
濃稠的血“簌”地一聲噴在我臉上,他眼中的光彩漸漸消失。
我愣了一愣,将手上溫熱的物事塞進懷裏,接着開始大喊。
“來人,我的腿要被壓斷了!”
3. 鄰居 得了,這下我兩條腿都斷了。……
我老子到的時候,我正同順天府衙的呆捕快扯皮。
“……這男子同你什麽關系?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緩緩擡起我傷重的右腳:“大哥,來,您看我這腿——”
“看起來像是有能力追他半條走廊、砍斷他脖子、給他下毒手的樣嗎?”
“……那你身上為何又這麽多的血跡?”
“剛才親手從我腿上搬走屍體的那人難道不是你?”我不敢置信地看他。
——這京城捕快蠢鈍如此,我着實為我晟朝安危堪憂。
“……你若同他無親無故,他為何不死在別人身上,非要死在你身上?”
“大哥,你查案歸查案,注意點用詞好吧?”我輕揉着太陽穴,只覺得腦仁生疼,“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你現在說一個男子死在了我身上,我以後嫁不出去難不成你給我負責?”
問話的捕快大哥終于臉紅。
他剛張口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樓下傳來的一個愠怒且熟悉的聲音打斷。
“應小吉!你這話成何體統?”
好了,我老子來了。
我癱在輪椅上,偏過頭不去看他,腦仁又多疼了幾分。
“捕快大哥,你這還有話要問嗎?”我幹巴巴地開口,“我爹來了,我得趕緊回家挨罵了。”
呆捕快一臉嚴肅:“姑娘,你是本案唯一的目擊者和最大的嫌疑人,恐怕不能離開,按律我應當要将你帶回府衙內審訊。”
真是個呆子。
我扁着嘴,雙手開始操控輪椅往樓梯處挪動。預感到今晚上肯定又要被罵半夜,我心情很沉重。
“我爹是翰林院首應懷遠,我跑不了的。”我死氣沉沉地開口,“若有什麽不清楚的你明日來應府尋我就行,我叫應小吉——當然最好還是別來。”
說完,我毫不設防地看向樓下的方向。
應院首還穿着官服,正用慣常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我,臉猙獰得像根老苦瓜。
他身旁還站着一人。我随意一掃,卻僵在了原地。
那人已脫了甲胄,背着手站在樓下,一雙鳳眼擡眸看向樓上的位置,面容冷峻,波瀾無驚。一襲白衣坦坦,長身玉立,風儀端方,清貴如谪仙。
我以前常覺得他眉眼深邃無情,似時時含着臘月霜雪,此時那一襲風雪便正對上我的眼眸。
我的四肢登時便麻了。
只那一眼,我這胸中壓了三年的萬千思緒,便如同寒霜利刃紛紛刺出,将我渾身上下穿了個透徹。我指尖顫抖着,沒有半分氣力。
“小吉姑娘!”耳中聽見一聲招呼,得福見我要下樓,便趕忙過來幫手。我從愣神中回轉過來。
——随後就眼見着毛手毛腳的得福絆了一跤。
事情發生得很快。我只見到他朝我的方向一倒,緊接着我整個人就跟着歪倒了。
然後就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
“啊——得福啊!”
我躺倒在樓梯下。得福壓着輪椅,輪椅壓着我,我壓着……一襲白衣。
我慌亂地掙紮着起身:“……謝阆?”
身子一動,熟悉的疼痛從下半身湧了上來。
得了,這下我兩條腿都斷了。
你們嘗過身心俱痛的滋味嗎?——我現下便是如此。
我這兩條纖纖玉腿活生生地廢在了此刻,可是偏生這劇痛之中我腦海中所想的居然是謝阆。
堂堂的晟朝靖遠侯,回朝第一日,被人在朝雲館撲了個滿懷還殘在了身上,恐怕不大妥當。
“謝……”我緩過神,回身看他,剛想直呼他名字,卻又頓覺不大合适,便生生轉了個彎:“……侯爺,你沒事吧?”
從近處看,他的面容似乎更加清瘦了些。這三年來的邊疆生活想必并不安生,否則他的臉又如何添了許多的淩厲與寒涼?
只有他那雙眸子,還是同當年一樣——如濃夜深沉,也如濃夜冰冷。
可當那墨玉一般的瞳仁看向我時,我卻避開了他。
我忍着痛,試圖推開壓在我傷痛處的物事,一手撐着地面,便要從他身上挪開。
“別動。”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的手臂被人捉住。
“若牽扯了傷處,你這腿便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