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格林被一個警察帶了進來。他還沒有過拘留期,着裝仍然維持着體面,然而他精神飽受打擊驚吓,再加上一落千丈的居住環境,兩天就弄得人形銷骨立,頹廢不振。

看到沃克的時候,他表現出來毫不掩飾的狂喜和感動,幾乎丢失了矜持。

沃克冷笑着打擊他,“別這麽開心地看着我,我差點就讓你騙了。”

格林臉色倏地沉了回去,他咬着嘴唇十分惶恐,“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沃克反問,“那要不要我告訴你半個月的酒店開銷一共多少錢?兩百六十美金一晚房費加每天兩頓正餐,去零頭,你現在還有5000美金的負債。”

格林的手指顫抖了一下,他的那根手杖不知道去哪裏了,手指一直死死扒着桌面,指甲摳進沿縫裏,摳的他的指節發白。

保爾坐在旁邊,任由沃克發揮演技。沃克嘆了一口氣,突然放軟了語氣,“警察後來找到我,他問我你是不是個慣犯?穿着一身漂亮衣服到處招搖撞騙,然後到豪華酒店白吃白喝。”

格林瞠目,努力搖晃腦袋,“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怎麽知道你不是!”

“你相信我!”

沃克苦笑,“雖然我很生氣,但我還是告訴警察,至少在我的心裏,你是位有教養有風度并且十分自重的先生。我不确定該不該和警察說這些,我根本不了解你,只能盡力說服自己這幾天的交往裏沒有看錯人。如果讓我知道我對警察說的其實都是錯的,我的良心會愧疚一輩子的。”他按着自己的胸口佯裝心酸。

格林惴惴不安,不知道是愧疚還是喜悅,“謝謝……不,我很抱歉。”

沃克收線了,他一字一句認真道,“那麽,能不能坦白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麽人?我是真心覺得你是個值得結交的人才會來問你的,要不然我可以直接就和警察說我不認識你。”

格林顫抖的眼睫如脆弱的斷線,他含淚久久凝望沃克,看得對方一身雞皮疙瘩,終于呼出一口長氣來,良久,才說,“我不應該來這裏。”

聲音太弱,沃克沒有聽清楚,只看到他嘴唇張合了幾下。

格林似乎收拾了一下精神,他猶如驚弓之鳥,雖未實際失去一身潔淨的羽毛,卻恍然覺得自己什麽都不剩。他感到有火在燒着他的身體,使他渾身滾燙發熱,可骨子裏他又覺得冷,腦子渾渾噩噩。他本不願去撞現實那堵牆,可那堵牆卻自動來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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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恩先生。”他苦澀地開口。

沃克打斷他,“沃克,叫我沃克。”

格林的臉又紅了,“沃克。”

“我沒有騙你。”格林清了清嗓子,顯出一些驕傲來,“這件事我必須澄清,我以我的家族和名譽來保證我沒有欺瞞你或者任何人。我的家族在奧蘭多,我父親系羅斯貝利伯爵姐姐一支,這在伯爵的家族譜上可以查到,我的祖父是享有羅斯貝利伯爵二分之一合法繼承權的繼承人。我已經和警察說過這件事了。”他說着,掏出一封信來,“這封信可以證明,這是海恩将軍親筆簽名的免稅令,我在奧蘭多是合法享有免稅權的!”

沃克接過那封信來看,心中咋舌。這家夥真的是個貴族啊!羅斯貝利這個姓氏他知道,英國自由黨議員,戰争時期報紙上時常出現這個人的名字,的确是個伯爵。

保爾睨了一眼,低聲道,“問問他的資産情況。”

沃克擡起頭,把信還給他,“好,我相信。既然你身份貴重,不應該抵賴酒店的費用吧?”

格林說完剛剛那番話顯得有氣勢多了,“這是敲詐!我沒有任何義務付那樣高昂的費用!”

保爾直接翻了個白眼,竊語,“他一直都這個态度?”

沃克悶笑,“你應該看看他第一天在我家公寓樓下那副打扮,我以為拿破侖三世被流放到紐約來了。他以為這兒是凡爾賽宮,每天還往臉上擦一磅粉畫個血紅的嘴巴再出門,還覺得自己那個樣子多好看似的。”

“我一直不理解法國人的時尚。”保爾站起來,“我出去一下。你繼續。”

沃克繼續說,“是不是敲詐恐怕不是你說的算,警察說了算。我知道你自恃貴胄,但美國現在是聯邦制,不是君主制,貴族也沒有特殊待遇。”他指了指桌面上那封信,“免稅令,戰後已經取消了。說實話,這封信現在已經沒有法律效益了。”

格林沉默,算是承認了這個事實。

“你老實告訴我,你還有錢還債嗎?”

格林咬着牙,鐵青着臉色,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沃克心裏舒了一口氣,又開始自由發揮了,“為什麽?你的家族的資産呢?”

“房産被邁阿密的地産公司非法征收,我無處申述。其他的......”

“你的家族呢?你是一個人來紐約的吧,親人還在佛羅裏達是嗎?”

“我的父親兩年前去世了,姐姐帶着兩個孩子在奧蘭多。他們暫住在管家的家裏。”

“那你來紐約做什麽?”

“巴頓走的時候說,如果我有什麽需要的地方可以盡管找他。”

“所以你是來投靠你的仆人?你沒有工作嗎?”

“我是貴族!”

沃克差點就罵出來了。貴族就應該不工作嗎?你那個正兒八經的貴族親戚羅斯貝利,人家還從政養家呢!就是你們這幫蛀蟲啃掉了美國的根!

沃克大致理出了這個故事的前因後果。這是個典型的“免稅令”後半死不活的南方貴族,沒有正當經濟來源,還被人騙了各種財産,生活終于窘迫到過不下去了,于是派了家裏唯一的男丁到紐約來找可以投靠的地方。這些人長期封閉在佛羅裏達的偏僻小鎮,主觀排斥現實世界,既不願意接受自己已經貧困的事實,也不願意通過努力來改變現狀,全靠沉浸在貴族頭銜的幻想中支撐生活。

探視的時間很短,馬上就到了。沃克揣着一肚子問題卻被獄警趕了出來。臨走前格林有些落寞,望眼欲穿一般,沃克裝模作樣地哄騙,“我會把你說的如實和警察說,過兩天有機會再來看你,如果能有機會救你出來,我會盡我最大的本事。你別擔心。”

格林如見了上帝的羔羊般殷切地點頭,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亦步亦趨跟着警察走了。

沃克在門口找到保爾,“嘿,怎麽樣?”

保爾掏出煙給他,“我剛才和警察聊了一會兒。警察核實過他的身份了,的确是從佛羅裏達來的,海恩給他簽的免稅令在州政府那裏有登記,雖然已經逾時失效,但是合法的。他的拘留期還有五天。警察昨天給他找了個免費律師,結果他把人家氣走了,說對方态度不誠摯,還整天挑剔飲食不好環境太差,把警察弄得哭笑不得。他們現在巴不得有人願意交保釋金讓他立刻出去。”

沃克吐了一口煙,“你覺得他剛才說的可信嗎?”

保爾眯着眼睛,太陽曬得他有點暈,他撥了撥劉海擋住眼睛,打了個哈欠,“還行吧。”

“什麽叫還行?”

“不像演戲。我也是頭一次見拽的這麽理直氣壯的人。”

沃克趁機煽風點火,“有點心動了?依我看,這人很單純,又好騙又好哄,紐約能找到這樣的人不容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賭一把怎麽樣?”

保爾揉了揉眼睛,“是很好騙,就是怕不聽話。固執、古板而且身上的酸腐氣味太重,還缺乏正常生活的常識和技能,要調教一段時間才能拿出去賣,啧啧,麻煩。”

“總是有不完美的地方嘛,要是找個有想法的,更難控制。常識和技能都是可以教的,裝裝樣子而已,這點時間還是值得花的。”

保爾嘆了口氣,将煙黏滅,“你是認真的?”

沃克低頭,咬牙,“嗯。認真的。”

保爾吐出嘴裏最後一口煙,“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沃克猛然擡頭,“你答應了?”

保爾微笑着摸摸他的頭頂,“你想想接下來怎麽辦吧。”

沃克撲上來抱他的腰,“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的。”

保爾一僵,回攬他的腰,拍了拍,“好了好了,熱。”

沃克沒有打算立刻把格林從裏面贖出來,保釋金倒不是很難,但格林那個驕傲的脾氣他十分看不慣,警察局有助于治一治這個壞毛病。所以他決定最後一天再把那位迷失自我和人生的小羊羔拯救出來。他先去勾搭了伊莉斯?丹澤。

記者小姐穿一件白色泳衣在長島海岸曬太陽浴。她身體修長,四肢肌肉健美而漂亮,抹了油後皮膚像塗了蜜糖似的潤澤發亮,沃克看得口幹舌燥,滿腦子都是香豔的想象。他趴在她身邊,手很不規矩,伊莉斯勾着他的脖子,兩人纏到了一起去,耳鬓厮磨好一會兒才滿意。

“內布拉斯加漂亮嗎?”沃克描繪着她耳邊俏麗的發卷,柔情似水地親吻她的耳垂。

伊莉斯輕笑,“又熱又燥,全都是一望無際的農莊,嫩黃色的麥浪接着天際線,孤獨的農夫把一排烏鴉從麥田裏趕出來,黑鳥在天空中撲飛最終停在一顆老橡樹上。”

“很美。”沃克凝視她如陽光一樣琥珀色的眼瞳,低嘆,“你的眼睛在天邊,是一輪太陽。”

伊莉斯發出溫和的低吟,接着他的嘴唇,“可惜我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室內。”

“阿爾瓦?金尼*長得帥嗎?”

(*阿爾瓦?金尼:康尼格拉食品公司創始人,1919年與合夥人從4間谷物磨坊開始經營,到2012年實現130個億收入,是內布拉斯加州著名企業。)

“長得不怎麽樣,但是腦子很好用。他是農民出生,家族世代都是農民。第一桶金是賣了房子賺來的。當時沒有人看好他,他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合夥人然後就開始賣谷物早餐。”

“你覺得他有潛力嗎?”

“他提出的一個概念是早餐品質與家庭氛圍的雙向促進,我覺得這個概念很好,戰争剛結束,人們最需要的是家庭和安全感這樣的東西,他從一份早餐出發提出建立健康和溫馨的家庭氣氛,非常符合美國人的價值。就這一點我覺得他有能力把公司做大。目前他已經占領了內布拉斯加百分之四十的谷物市場,上一季度的財報表剛出來,他們準備進行第一輪投資談判。”

“多少錢?”

伊莉斯一笑,“商業機密。其他不能說了。”

沃克啄着她的嘴唇,“那我不問了。”

“嗯哼?你最近幹什麽壞事了,彭貝呢?”

沃克讪笑,心裏有點堵。他沒打算這麽早和伊莉斯攤牌。伊莉斯比他老道多了,他有點擔心是不是能夠把握得住這個女人,況且他還對這個女人有那麽一點比绮念更親密的想法。

“彭貝這件事還是算了,”他說,“他離我太遠了。”

伊莉斯驚訝,“我以為你至少還會再努力幾把。”

“合理評估自己的能力,然後正确做出判斷,可以節省不少時間和精力。”

“聽起來非常科學。”

沃克摟着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感受自己的欲望,“親愛的,你覺得靠媒體宣傳能不能把一個人塑造成完全不一樣的另外一個人?”

伊莉斯煽情地撫摸他,一語雙關,“寶貝兒,這是我的專長。”

“我知道……你很厲害。”沃克仰起脖子,伊莉斯的手十分舒服,他長長喘了一口氣。

很快他在伊莉斯手裏發洩了出來。沃克的腰重重彈了一下,然後癱軟在沙灘椅上,太陽傘反射的黃色光暈照的他頭暈,“沒人看到我們吧?”

“放心吧,沒人。”伊莉斯擦幹了手,“你要喝什麽?”

“檸檬蘇打,謝謝。”沃克望着她的背影,滿身的愉悅過後是一種奇異的空虛感,他突然覺得這個女人不是自己的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情,他由衷地說,“你是個好女人,伊莉斯。”

“謝謝你。”伊莉斯端着檸檬蘇打笑,“你也是個好孩子,雖然有點小淘氣。”

沃克手枕着頭,突然不太想說心裏那件事,他有點不願意伊莉斯攪進這趟渾水來,伊莉斯讓他心動,他就不希望自己喜歡的女人幹這種事情。

“心裏有事?”伊莉斯問。

沃克心虛,“沒,沒有。”他急匆匆站起來,“我先回去了,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

他穿好衣服拿起外套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抱歉,親愛的,改天找你。”

他懊惱地想,讓他去哪裏再找一個人來代替伊莉斯的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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