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然後呢?”

“什麽然後?”

保爾優哉游哉放下啤酒瓶,“所以這個格林?蘭道爾到底是個什麽人?”

沃克一臉倒黴,“一個窮光蛋!身無分文,跑到四月酒店裏住了半個月,渾身上下只有兩百美金。他居然還義正言辭地跟酒店經理說他認為那點錢綽綽有餘能付賬。他以為這裏是鄉下小地方嗎?我還以為他是個闊綽少爺,害得我浪費那麽多精力在他身上。”

保爾朗笑,“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我當時哭的心情都有了,他還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還覺得自己可憐呢。”

保爾問,“那後來怎麽樣了?”

“酒店經理報警了,警察把人帶走了,我也跟着溜了。後來警察還找我,想跟我了解情況,我說我不認識他。我這兩天都在擔心受怕!萬一他說我是他朋友或者親屬怎麽辦?我還要幫他付賬不成?”沃克點上了一根煙,晦氣道,“真他媽的倒黴透了,差點着了一個窮光蛋的道。南方人都這麽狡猾嗎?”

“你不是說他很單純嗎?”

“看着是挺傻的,說兩句好話就開心得不得了。”沃克嗤笑,“我還想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就是好糊弄。不過說起來這個人挺奇怪的。”

“為什麽奇怪?”

沃克仔細想了想,“他看起來的确是個有教養的人。我可以感覺得到,你不要問我為什麽,紐約這種地方什麽人沒有?他的教養是足以令人信服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從談吐、舉止還有他說話的方式,你覺得他真的天生習慣高人一等。再說我溜須拍馬也不是千篇一律的,他的确是有一些紐約人身上沒有的氣質。”

“或許是個落魄的富商。”

“嗯哼?”沃克灌了一口酒,終于将滿腦子的憤懑發洩了出去,“反正能擺脫這個人就是好事。他那個性格像放在山洞裏發黴了上百年的巫婆,又陰又冷,第一次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像只鬼一樣,我以為我看到了僵屍還是吸血族。”

保爾換了一個話題,“彭貝呢?有進展了嗎?”

“沒有。”沃克嘆了一口氣,“他的行程很神秘。我好不容易勾搭上伊莉斯?丹澤,結果他只在市長的宴會上出現了半小時,我一句話都沒說上。其他人根本不願意理我這種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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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紐約!”保爾裝模作樣地感嘆,“你往昔的榮光已經不在了!”

沃克大笑,“你要重拾對文學的創作激情了嗎?”

“只是想感嘆一下美國夢這種虛幻的東西。”

“哈哈哈哈,你從前不會真的信了吧?”

保爾随手拿起身邊的報紙,标題正好是彭貝。他戳了戳,“昨天彭貝的財産公示報告出來了,你看了嗎?”

“看了,真他媽有錢。不過他說他在歐洲還有一支船隊和兩百萬的黃金儲備,這個真的能核實嗎?”

保爾搖頭,“沒辦法核實。查不到他還可以說船隊被擊沉在英吉利海峽,我估計會有人信。剛打完仗,這時候誰把黃金放那兒?我在紅水公司一個朋友經手過那份報告,境外財産的核實就是發個傳真過去問問銀行,走個程序。這年頭公示報告多半都有點水分,很正常。”

“那至少他在美國還有八百多萬的財産,佛羅裏達還有那麽多地。哦對,就是這顆鑽石,”沃克把報紙搶過來,那份報紙正好是《經濟學人》最新一期,頭條是關于彭貝私人財産名下的一顆高價裸鑽,“這玩意兒真的值三十萬?”

彭貝的財産公示報告出來之後,有不少記者挖出了他隐瞞的財産。《經濟學人》爆出彭貝在美國銀行一顆價值三十萬的裸鑽照片,那顆鑽石看起來有一個啤酒瓶蓋兒那麽大,宛如一顆璀璨的小星球。這件事引發了紐約所有女人的興奮點。沒有女人能拒絕鑽石的誘惑,這大概是既基頓和娜塔莉的婚禮*之後女人們對于時尚的又一次集體性高潮。

(*基頓和娜塔莉的婚禮:1921年電影明星基頓和妻子娜塔莉的婚姻盛大非常,兩夫妻花費了三分之一的財産購置服裝,将婚禮演繹成了一場時裝秀,成為時尚界一大新聞。)

沃克端詳那張鑽石照片,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旁邊的酒保突然插了一句話進來,“我敢打包票這顆鑽石是假的。我去過南非,那裏最大的鑽石也沒有這麽大。”

“你去過南非?可照片總不能是假的吧?”沃克笑道。

酒保聳了聳肩,“或許只是一顆玻璃石頭呢?只看照片怎麽能證明是鑽石?就是把這東西放你眼前,你也不知道怎麽鑒定吧?因為大家都相信他有錢,所以理所應當認為就算他有一顆這樣的鑽石也不足為奇。他那些所謂的財産還不知道有多少是來路不正的呢,境外財産核實有水分,境內的就不能有水分?”

——因為大家都相信他有錢……

沃克看着那枚鑽石,心裏咀嚼着這幾天的事情。

可真可假的鑽石、有水分的公示報告、外表看起來像有錢人的窮光蛋……

一個奇怪的想法突然躍入了他的腦袋。

他渾身戰栗,陡然放下報紙,從凳子上跳起來,“我知道了!”

保爾吓了一跳,“別一驚一乍的。”

“我有個想法。”沃克按着他的肩膀,比出一根手指頭,“一個想法。”

保爾站起身來,“嗯哼?你等我去下洗手間,給你幾分鐘組織一下語言。”他兩步離開了。

沃克在原地焦急地踱步。他要想個說辭說服保爾同意自己的想法。

保爾是個可愛的男人,一向沒有任何害處,他身上帶着懶散的、和煦而溫暖的氣息,泰迪熊毛一樣柔軟而卷曲的頭發,與本來微圓的臉型相得益彰,女人們經常誤判他的年紀,以為這是個可人而無辜的高中生。

然而沃克認為保爾絕不是沒有野心的人,保爾判斷獨到,執行力強,不僅是個可靠的朋友,而且在關鍵時候是能指望得上的人。與其說這是一種做人的良好品格,不吝為天生的解決問題的本事,因為當問題出現的時候,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人往往更多。所以如果能夠得到保爾的幫助,必然對沃克是非常有利的事情。

幾分鐘後他看到兄弟回來,猛地撲上去,瞠大眼睛,“你聽我說,發大財的想法!”他微微平複一下呼吸,“彭貝的股票不要了。我們自己賣股票,讓人買不就有錢了嗎?彭貝是WASP,我們也可以是WASP,我們甚至可以是真貴族,開公司、融資,只要讓人相信我們有錢、有財産、有身份,就會來買我們的股票。”

保爾竟然也從他混亂的語句裏迅速整理出了中心思想,“你要詐騙投資金?這是非法的。”

沃克指着對面美國銀行的大招牌,“那你現在幹的難道就是符合市場經濟學理論嗎?切斯的股票真的值那麽多錢?你設計的那些破爛産品真的值那麽多錢?你們真的等到風控算出了風險系數才賣東西?銀行本來幹的很多都是不合法的事情,憑什麽我們不能騙點錢?”他語速又急又快,“我已經想好了,這次一定會成功的!我們有足夠的資源,你來打理財務上的事情,我去找伊莉斯?丹澤,她可以負責幫我們做宣傳,我去忽悠人,我們也可以開公司上市。彭貝的套路大概也就是這樣吧?”

保爾沉吟片刻,不置可否。

“重點是要讓人相信我們真的有錢,非常有錢而且值得人信任。至于是不是真的有錢沒有關系。公示報告可以有水分,財産可以作假,我們也可以說財産在境外,或者在鄉下什麽地方有地,反正也不會真的去查對吧?等有人相信我們了,就能斂財了。”

“……你喝多了。”

“我沒喝多!”

保爾低笑,“別鬧了啊,乖。”

沃克在原地踱步,大吼,“我受夠了,我不要在整天泡在那個交易所和酒吧裏談客戶了。我要幹點大事情!做一票大的!不是幾千美金或者幾萬美金,我要幾百萬幾千萬!為什麽人人都可以是有錢人我不能是!美國根本沒有完善的金融法制,拿了錢我們就走,一起去歐洲,法國、英國、西班牙,去過真正貴族的生活!”

不知道是那句話觸動了保爾,他眼神稍微動了動。

沃克懇求道,“我需要你。這個點子我沒有辦法單獨完成的,一定要有你才行。好不好?”

“那你打算找誰來扮演那個有錢人?總不能是我或者你吧?華爾街認識你的人就不少。”

沃克小心翼翼道,“你覺得……那個格林?蘭道爾怎麽樣?他至少騙過了我。”

保爾蹙起眉頭,“為什麽是他?”

“你想想,我們需要一個從來沒有露過面的人,他是南方人,紐約根本沒有人認識他,而且他不懂金融,我跟他聊過,他沒有什麽金融知識。又傻又好哄,聽話好控制不是嗎?”

“他騙了你一次,你不怕他再騙你第二次?你對他了解多少?”

“上次是我先湊上去的。”沃克沉吟,“我先去警察局了解了解他的情況,或者去酒店問問,核實一下個人信息,看看到底是個什麽人,首先要對他知根知底才行。而且他有把柄在我們手上,至少我們知道他是個徹底的窮光蛋,我明天就去警察局!”

保爾看了看手表,他摸了摸沃克的頭發,“的确是應該回去了。我明天還要上班。”

沃克的眼睛亮了起來,“你答應了?”

“我沒有答應。這是違法的。”保爾沉聲道,“銀行可以做是因為銀行不能破産,但是一旦這個事情失敗了你不僅僅會破産,而且可能入獄。”

“我不管!我就要賭一次!”

保爾看着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先回去吧。睡一覺,明天早上你再好好想想。”

沃克扁着嘴巴有點委屈,“你不相信我了。”

保爾拿起他的帽子,扶着他把他送上計程車,囑咐司機将他送回公寓。沃克可憐兮兮地拉着他的手不放,保爾糾纏不下,無奈地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警察局先看看情況,可以了吧?”

沃克的眼睛亮起來,“說定了!明天下午下班就去!”

晚上沃克輾轉反側,幾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他還十分精神,顯得特別亢奮。他到書報攤上将所有關于彭貝的消息的報紙都買了回來。整個紐約鋪天蓋地都是彭貝的財産公示新聞,有不少評論文章和分析報告。沃克注意到,彭貝居然在這兩天之內接受了八間報社的電話采訪,很多報道有他的直接引言,他态度也很開放,什麽問題都不回避,花邊新聞八卦情史也來者不拒,被不少記者稱贊語言得體、風度怡人。

沃克打了個電話給伊莉斯?丹澤。她在內布拉斯加采訪,不過話鋒依舊犀利——

“記者和大衆都喜歡沒有禁忌話題的人,這樣他們可以有足夠的發揮空間天馬行空地意淫巨富的故事。彭貝這一次手段很厲害,他并不介意被人意淫,他很清楚,信息越多誤解越大,人們對他的認識離實際就偏差得越遠,反而是好事。”

午飯後沃克去交易所溜達了一圈,然後打了個車到警察局。

保爾已經在門口等他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看報紙耽誤了一點時間,抱歉。”沃克揚了揚手裏的筆記本,“我早上做了一點資料整理,彭貝很會利用媒體,他能火起來不意外。這家夥連自己情史都不回避,索菲?安雅和他還有過一段三個月的露水情緣。”

“百老彙的女歌星?”

“嗯,而且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就是他剛剛來紐約的時候。”

兩人往警察局裏走,保爾直接掏了五十美金出來拍在臺面上,“老兄,我們想見個人。”

警察斜乜他,“誰?”

“格林?蘭道爾。前兩天在四月酒店領走的那個。”

警察打了個電話,然後收下五十美金,“去裏面六號房。”

保爾推了推眼鏡,爽朗地笑笑,“謝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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