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個月後。

“甜心!再不出發就要遲到了!”沃克看了看表,出租車司機又按了按喇叭。

終于樓梯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從拐角處走下來一位紳士。他穿一雙黑色的經典布洛克皮鞋,三件式的西裝,黑巧克力色夾克搭配米白色的外套,領口用淺色的阿斯科特領帶裝飾,時髦又內斂,讓人眼前一亮。

沃克吹了一聲口哨,“寶貝你真是秀色可餐。”

格林有點緊張。沃克紳士地伸出手,牽他走下樓梯,請上車。

“謝謝。”格林擡着下巴點了點頭。

沃克比出大拇指,“完美。”他總覺得少了什麽東西,“你的手杖呢?寶貝,最重要的道具!”

格林說,“壞了,我拿去修了,暫時就不帶了吧?”

“壞了?什麽時候壞的?怎麽沒跟我說?”

“就是……就是前兩天壞的。不太穩了,所以我拿去修了。”

沃克狐疑,“什麽時候能取回來?”

“過幾天吧。”

司機不耐煩道,“先生們,可以出發了嗎?”

“走走走!要遲到了!”

天氣預報說今天晴朗。貝爾蒙特公園*綠草茵茵,藍天如洗。

正是賽馬季,“三皇冠”已進入最後的角逐。這是全美最傳統、級別最高的賽馬獎項,由三個比賽項目組成,分別在每年五月到六月的肯塔基、馬裏蘭和紐約進行,參賽者(必須是三歲純種賽馬)贏得三項比賽的冠軍則成為“三皇冠”馬。1875年以來榮登寶座的靈駒暫且只有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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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蒙特公園:位于長島,1905年開園,用于各項比賽盛事,曾經舉辦過著名的1910年美國航空展、世界第一架單翼飛機首秀,現已成為“三皇冠”比賽的禦用賽馬場。

*第一匹“三皇冠”馬:1910年一匹叫“Sir Barton”的加拿大馬和它的騎手Jonny Loftus成為了立賽以來第一匹“三皇冠”馬。第二匹要到1930年才出現。)

兩人到的時候賽馬已經準備進入跑道。

沃克走在格林身後,向男侍出示了一等包廂的票根,“格林?蘭道爾伯爵先生。”

男侍斜瞥格林,恭恭敬敬做出請的動作。

這是一個大包廂,填滿了人。沃克一眼看到了蘇珊?德納浮,高爾夫球星巴頓?德納浮的遺孀,35歲,已實現貴婦人生三大夢想:高嫁、生子、死丈夫。

一開始這是個經典的麻雀變鳳凰的故事。蘇珊是個脫衣舞娘,她嫁給巴頓?德納浮的時候巴頓已經是全紐約身價最高的高爾夫球星。兩人在地下酒館認識,閃電結婚,但在生下一個男孩兒後,命運的走向就變得奇怪。五年後巴頓到歐洲比賽感染了瘟疫,死在西班牙一間醫院裏。蘇珊?德納浮及其未成年的兒子按照遺囑繼承巴頓百分之七十五的遺産,包括皇後區兩間公寓、巴頓所在高爾夫球俱樂部百分之十的股份,以及各項不具名投資約合美金七百萬。

為了得到這筆遺産,蘇珊不擇手段鬥贏了德納浮的那幫窮親戚。她證明自己絕不是個空有姿色的花瓶,相反很有頭腦。現在她為全紐約的體育明星當皮條客,介紹高級應招女和交際花。《名利場》曾經判斷這個女人如今掌管着紐約色情行業的半壁江山。

“午安,德納浮太太。”沃克牽起她的手親吻。

蘇珊正和幾位貴婦聊天,她看到沃克眼睛發亮,“嘿!我的小寶貝,你這段時間去哪了?”

沃克親昵地挽着她,“忙着認識一些新朋友,紐約日新月異,幾天不出門就不認識人了。只有您一直保持如此美麗。”

蘇珊放蕩地大笑,“你這機靈鬼一定又巴結上什麽新貴了?”

“這可不是巴結。我今天是來工作的,正經事。好了,我不能跟您聊了,我不能得罪了今天這位大人物,要不然我下個月的房租就要不保了。”

蘇珊隔着衣服擰了擰他的細腰,挑逗道,“何必工作呢,只要你願意,我是很高興為你付房租的。”

沃克還沒有做入幕之賓的意思,“今天真的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們下回聊,親愛的德納浮太太。”他說着轉身,誠惶誠恐将格林帶入旁邊的座位,并且呵斥男侍過來服侍。

格林小聲道,“你在和他們說什麽?”

“沒說什麽,我在放魚餌。在這裏等會兒,那幾個騷貨自己就會過來了。”

格林皺了皺眉,“注意你的措辭,沃克。”

“遵命甜心,放松,別緊張,你會做的很好的。記得冷淡一些,保持吊人胃口。”沃克壓低聲音,“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就轉移話題。”

格林做了一個艱難的吞咽動作,“我會盡力的。”

話音剛落,只聽跑道外一聲槍響——

“哔——”的哨音落下。比賽開始了。

十五位騎士駕馬躍過第一道栅欄,霎時間場外爆發出激烈的吶喊助威聲。

格林的注意力順利被轉移到了賽場上,他拿起眺望鏡,正見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黑色大馬如一道飓風刮過,它那淺色玻璃一般的眼瞳一閃而逝,快得令人咋舌。格林瞠目,他回憶起一些舊事來。

小時候英國的祖父也養馬,是一匹全身烏黑的荷蘭馬——英國人喜歡荷蘭馬,那裏是訓練純血種賽馬的原生地——小格林叫它“烏雲”。烏雲陪伴了他六年時間,沒有贏得過一次比賽。祖父後來決定把這匹馬賣了,小格林哭得撕心裂肺,最終只能看着愛馬被馬販子牽走了。後來那匹馬怎麽樣了呢?會不會已經長大成為這樣俊美如風的賽馬了?

“也許被殺了也不一定。”他喃喃道。

這一分神間,馬蹄聲和歡呼已如滿弓之弦,黑色大馬完成了最後一圈猛地撞開終點線,喝彩聲陡然走高直逼雲霄——

“贏了——噢耶——”

“您喜歡黑色的馬嗎?”有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格林神經質地猛地轉頭,幾乎從座位上跳起來。

蘇珊?德納浮美豔的面孔落在他眼前,他的瞳孔一時間失去了焦準,幾乎大叫出聲。還好沃克先一步站起來,行了個禮,“德納浮太太。”

蘇珊捂着嘴,眼睛瞄向了格林,“沒有把您吓到吧?從來沒有在這裏見過您呢。”

格林匆忙行了個标準的紳士禮,以低沉悅耳的聲音說,“貴安,親愛的女士。”

蘇珊抖開蕾絲扇子,半遮着臉,也掩蓋不住她精明貪婪的眼神,“貴安,先生。”

“我來介紹一下吧,”沃克大方站到了中間,“這位是蘇珊?德納浮太太,享譽紐約的高爾夫球星德納浮先生的遺孀。這位是格林?蘭道爾伯爵先生,蘭道爾先生初來乍到,對紐約的賽馬表示很感興趣,所以今天我陪先生過來看看比賽。”

蘇珊扭扭捏捏作了個半吊子的屈腿禮,“伯爵先生不是紐約人嘛?”

格林微微揚着下巴,不說話。沃克刻意等了一會兒,才趕緊接過來,“是的,他從南方來,是佛羅裏達人。您知道的,許多建國時期的貴族家庭都南遷了。”

“哦,佛羅裏達人。那您一定認識羅格?史密斯吧?您和他一起來紐約的嗎?沒想到佛羅裏達還有這麽多有才華的尊貴人士。”

沃克知道她已經收到了羅格?史密斯來紐約的消息。他正要搭話,格林的臉色卻變得有點難看,并且搶下了話題,“羅格?史密斯,你是說史密斯地産公司的那位羅格?史密斯?”

蘇珊訝異,“您難道不認識他嗎?”

沃克見狀不好,“羅格來紐約了嗎?什麽時候來的?”

蘇珊狐疑的眼光在格林身上逡巡,猶豫道,“上個星期才來的。”

格林的臉色更不好了。蘇珊抓住了他沒放,“我還以為兩位會有些交情,看來是我不了解佛羅裏達的人情了。也許先生與他不是同行吧?”

“哈哈哈哈,的确不是同行。”沃克說道,“誰不知道佛羅裏達的地是炒起來的,都是虛高罷了,說白了也就是投機,蘭道爾先生可是一位傳統的實業家。”

格林表情很高傲,不太客氣地說,“我的确不太認識這位史密斯先生……說實話,大概也是近幾年邁阿密一帶才比較熟悉他吧。”

蘇珊被他的口氣震懾了。不過他說得也是事實,羅格?史密斯屬于新貴,還處在暴發戶級別,南方那些樹大根深的貴族系統當然看不上。這一點紐約也有相似之處——西海岸的貴族不願意結交東海岸的新貴,別說結交了,深怕和自己扯上一點關系以影響了自己的身份。這些人打心眼兒裏害怕別人也把自己和暴發戶歸為一類。

蘇珊讪笑,“那是我妄議了,我倒是聽說佛羅裏達許多人不太喜歡他呢。”

“或許吧。”格林敷衍了過去。

沃克暗地裏翻了個白眼,有些後悔把這個女人當做沃克的第一個練習對象。他向格林打了個眼神,示意離開。格林行了個禮,“失陪。”

兩人在蘇珊奇怪的目光中離開了包廂。

“你怎麽回事寶貝?”沃克一出來就憋不住了,“蘇珊?德納浮不是上流社會的人,沒有那麽苛刻的眼光。我特地給你挑了個不那麽難對付的女人。結果呢?剛剛差點就搞砸了。你怎麽能不認識羅格?史密斯呢?他是全佛羅裏達最出名的人物,我給你看的那些經濟學人都看到哪裏去了?”

格林咬着嘴唇十分委屈,倔強地就是不出聲。

沃克拿他沒辦法,“你說說,那個羅格?史密斯你到底認識不認識?”

格林好半天輕輕嗯了一聲,“認識。”

“認識你怎麽還那麽大反應?你吓死我了知道嗎?”

“我不知道他來紐約了……”

“人家來紐約關你什麽事啊,你臉色差成那樣?”

“他……他可能認識我……”

沃克一怔,“打住,你說他可能認識你?為什麽?”

格林青着臉,“我們家的房産就是被史密斯公司非法征收的。他公司的人騙了我姐姐和姐夫,我姐夫一開始不同意他們就趁他晚上出門散步把他綁到麻袋裏打,打得腿折了。我姐姐害怕才簽了那張賣地合同。史密斯說地征收了之後會根據實際價格的百分比賠付償還款。之前談妥了的市價結果簽完合同就降了一半,我姐姐找他們要說法,他們說市價是浮動的,按當天的來算。我們家一共只拿到了300美金的補償款,那塊地是在漲價的時候賣的,現在算起來至少也有7000美金的價格。”

沃克沉默地看着他,嘆了一口氣。

格林撇開臉,“我曾經想找羅格?史密斯要說法,并且向州政府寫信,他們派人來威脅我們說如果再寫信給州政府,就要打死我姐姐的孩子。羅格和州長關系很好,根本沒有人管。整個佛羅裏達被這樣非法征收土地的何止成百上千!”

他頓了頓,聲音變小了,“羅格可能認識我,如果我讓人知道我認識羅格,或許會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我來,這樣我們就會露餡了。”

沃克把他攬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抱歉,是我事先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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