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一場小插曲沒有影響到格林的心情。羅格色厲內荏,越是表現得激動,越是說明他和凱西的婚約岌岌可危。格林隐隐感覺到,大廈将頹的日子恐怕不遠了。
新聞發出的前一天晚上,伊莉斯确定稿子進印刷廠後踏上了去華盛頓的火車。
格林、沃克、保爾和瑪麗安則帶着萊利一家去了新澤西度假。他們在哈德遜租了一棟別墅,背倚河岸,前面帶着一片果林。正是桃子收獲的季節,枝頭碩果累累,于是一行人加入了摘桃子的活動中。
“沒想到哈德遜這個時節這麽漂亮呢。”萊利夫人很高興,她換了一件鮮綠色的夏裙,帶着寬沿的草帽,顯得十分有活力︰“這裏比紐約舒服多了,真涼快。”
格林站在樹下幫她扶着梯子︰“夫人,您還是下來吧,別摔了。”
萊利夫人把裝滿桃子的竹籃遞給他︰“沒關系,從前我和莫頓也喜歡農樂。我們在新墨西哥還一起養雞呢。”
莫比像只猴子一樣竄上竄下,“保爾!別睡了!這裏的桃子都熟了!”
保爾還沒睡醒,站在樹下俨然落地成仙的樣子。他削瘦如桃枝的肢體半倚樹幹,姿态窈窕,多情的卷曲的劉海被風揚起,白皙粉嫩的臉頰上挂着細密的汗珠,恰似露水凝在桃子上。聽到莫比的叫喚,他揉揉惺忪的睡眼,露出一個迷迷糊糊的笑容。莫比看得不禁做了一個吞咽動作,忍不住咬了一口手裏的桃子。
沃克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保爾喜歡脆脆的桃子,你給他摘兩個過去,說不定他一高興今晚願意跟你一個房間睡。”
莫比眼楮蹭的亮了起來,急忙忙挎着籃子跑了。沃克笑得喘不上氣來︰“這他媽太好騙了。”
保爾絲毫沒有被賣了的覺悟,他坐車坐得困︰“怎麽了?”
“沒事,你歇着吧,我打發他幫你去摘桃子吃了。”
“我讨厭軟桃子。”保爾做了一個厭惡的表情︰“我回房子裏看看晚飯準備得怎麽樣。”
不一會兒莫比回來沒看到人,問沃克︰“人呢?剛剛還在這裏。”
沃克幫着格林在搬桃子︰“回房子裏去準備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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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利夫人說︰“莫比你去幫幫忙吧,別只顧着玩兒,大家都在勞動呢。”
莫比捧着桃子開開心心回到了房子裏。有人在客廳裏打電話,他正要靠近,就聽到——
“你沒有安全問題吧?沃克擔心羅格會找你的麻煩,你就先呆在華盛頓晚一點再回紐約……沒關系,我們商量了至少在新澤西住一個星期……”
他下意識沒敢靠近,心驚膽戰地躲在牆後面。
保爾繼續說︰“僅僅是拘留怎麽夠?要想辦法把案子留在紐約調查,一旦轉回佛羅裏達又是他說的算了。只有彭貝徹底放棄他,才能避免以後他東山再起……好……我知道……好的,那再聯絡。”他嗆地把電話挂了,發現地板上斜出的人影,神色一冷︰“誰?”
莫比戰戰兢兢不敢動,保爾兩步上前發現了他︰“你怎麽在這裏?”
莫比把兩個桃子遞上來︰“我給你摘了桃子……”
保爾狐疑地看着兩個粉紅色的果子,淡淡道︰“你聽見了?”
莫比哆哆嗦嗦點點頭︰“我不是故意的!我進來的時候你剛好在……我……我不會說出去的!真的!我保證保密!其實……其實我根本就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真的!”
保爾嘆了一口氣︰“本來就和你沒有什麽關系。”
“是不是和伯爵先生被陷害的事情有關?是羅格陷害他嗎?”
保爾問︰“你相信他是被陷害的?”
莫比怯生生看着他︰“我相信你。”
保爾看着那兩個桃子,拿過一個來,在袖子上蹭了蹭然後咬了一口︰“嗯,挺甜的。”
“我特地挑了硬的,沃克說你喜歡脆脆的桃子!”
保爾翻了個白眼︰“他肯定還跟你說如果我開心今晚願意跟你睡是吧?”
莫比竟然還有點期待地盯着他沾了汁液的嘴唇︰“所以……可不可以?”
保爾壞笑︰“你不怕我是壞人?”
他這一笑看得莫比?萊利自己姓什麽都忘了,就會咧着嘴傻笑搖頭,單純地說︰“你肯定不是壞人。而且……我又沒有什麽值得你圖的。”
保爾無奈地摸摸他的頭,“別把今天聽到的說出去,也不要打探什麽消息。和你沒關系的事情少知道的好。你要是想來我房間就來吧,但是,不要讓你母親看到。”
不遠處的紐約則炸開了鍋。
華盛頓郵報揭露佛羅裏達地價飙升,報道直指史密斯地産公司非法購地壟斷地價。記者詳細列舉了公司在購地過程中暴力脅迫、性騷擾甚至殺人的證據,并暗示邁阿密警局貪污受賄與史密斯公司狼狽為奸。
德克威公館的電話一直沒有斷過。老德克威實在沒辦法,只能讓人拔了電話線。他只在書房內線接了一個彭貝的電話,談了兩個小時,直到晚飯時間才出來。
凱西在門口徘徊,一見他出來便急切地問︰“爸爸,怎麽樣?”
老德克威嘆氣︰“你真的不願意嫁給他?”
凱西堅定道︰“我絕對不嫁給他。如果你們逼我,我今天就從樓上跳下去!”
老德克威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先去吃飯吧,我要出去一趟。”
“那您不吃飯了嗎?現在外面全是記者呀!”
老克威戴了一頂軟帽出去了。他的車架直接駛向了布魯克林市警察局。
新聞出來還不到一天,就有記者給警察局打電話報案,拿出了史密斯地産公司的威脅信,聲稱自己被恐吓,要求警力保護。紐約警察局只好逮捕了羅格。羅格打電話給彭貝,彭貝又打電話給老德克威,然而老德克威卻在考慮是不是要幫這個忙。羅格和格林的恩怨它并不像摻和,但羅格為私仇差點毀了凱西的名聲,讓他不得不忌諱。當初他已經賣了彭貝一個面子,答應凱西和羅格訂婚,但要是羅格自己玩砸了,那就不是他的問題了。如果羅格的殺人罪名坐實,他絕不會再出手相助,德克威家不能和殺人犯沾上關系。
布魯克林警察局。
“關鍵是他不止寄了這一封恐吓信,多家報紙的記者都收到了。局裏陸續又接到了其他幾件報案,我們也很難做。如果不處理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被那些記者寫出負面報道來。”警督也很為難︰“請您無論如何給個明确的态度,我們也好盡快處理。”
老德克威摘下帽子,面色冷肅︰“真是個不争氣的東西。彭貝來過了嗎?”
“說是晚一點會來,打了好幾個電話讓我們務必先照顧好史密斯先生。”
老德克威說︰“他殺人的事情,是真的嗎?”
警督猶豫再三,将老德克威帶到角落裏,低聲說︰“有記者爆料他的高管在紐約的俱樂部裏面把一個交際花差點玩死,給了一萬的封口費堵住了。我已經致電邁阿密警局,勃蘭特(邁阿密警局局長)說為了收地殺人是真的,就他協助壓下的案子就有近二十件。”
“這麽多?”
“是,原始積累的過程相當的血腥呢。”
“他自己怎麽說?”
警督笑笑︰“他對恐吓非常不在意,輕易就承認了,說什麽只是恐吓沒有真的下手,根本構不成什麽罪行。看得出是個鑽空子的老手了,對這方面的法律挺熟悉的,态度也很嚣張,對我說只要我放他出去,明天就給我一套房子。我說我剛買的公寓,不用了。”
老德克威說︰“讓邁阿密警局的人把案底資料寄一份過來,你送到我的家裏,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今天來過。記者問就說你們已經立案調查了。”
“好的。”
“寫這篇新聞的記者你們找到了嗎?”
“她回華盛頓述職了,我們晚了一步。伯爵先生家裏也沒有人,房東說早就出去旅游了。”
“看來這位伯爵先生藏得很深啊。”老德克威揉了揉太陽穴,笑道︰“果然是後生可畏。”
警督說︰“其實您真的沒有必要操這個心,這兩邊鬥得再厲害也不敢惹您。”
“是我不敢惹他們。”老德克威嘆氣︰“凱西這樁婚約恐怕要泡湯了。”
“那彭貝先生那裏,您想好怎麽解釋了嗎?”
老德克威冷哼︰“你以為彭貝一定會保他嗎?你以為記者真的指望一篇新聞就定他的罪?這是要毀了羅格的名聲。恐吓的确不是重罪,但是一旦坐實了,羅格的名聲就再也無法挽回了。人們一旦在道德上不接受這個人,那他就是不犯法,也不會有容身之地。”
“其實我也不明白。羅格說這位伯爵不接濟家裏,現在這位伯爵先生又澄清自己是被窮親戚踢出家門的,還一直承受壓榨?他們到底誰說的是真的?”
“哪個是真的不重要。”老德克威說︰“重要的是在這件事上羅格的策略錯了,人家的家事當然是人家自己最清楚,他要在這種事上設陷阱,蘭道爾倒是樂得扮演受害者。特別在心理上,上流社會的人會更理解蘭道爾,不接濟窮親戚的人多得是,那些總要錢的反而惹人煩。”
“所以這次羅格是栽了。但是如果彭貝還是打算保他呢?”
老德克威又把帽子戴上,嘆了一口氣︰“所以,我現在要去彭貝那裏一趟。你們也不用等了,他今天晚上不會來警察局了。凱西鬧出緋聞的的時候,這位伯爵先生表現得很好,就當做是我回饋他的人情好了。這個年輕人以後會前途無量的。”
此時的格林正在鄉間別墅和萊利夫人野餐。
瑪麗安組織幾個男仆在別墅的空地前升起篝火。他們用幹木柴搭起一個長方體的篝火架,足有半人高,中心掏空,火焰冉冉從木頭中間蹿起,中間燒得近乎透明,邊緣鑲着一圈華麗的明黃,如一束巨大的魚尾滑入深藍的穹幕。
沃克鋪開長長的野餐布,把烤雞、面包、肉排和啤酒端出來,素菜是今天摘的桃子和甜菜、玉米、丁香花蕾、小豆蔻、牛油果醬拌成的沙拉。桃子清新的甜味和小豆蔻的辛烈放在一起相得益彰。用牛油果拌沙拉也是最近流行的吃法,牛油果适合女士,對于夏天來說也是非常好的水果。
“要是能放煙花就好了。”莫比含着勺子說。
瑪麗安還拿了收音機出來,裏面放着歡快的小步舞曲。
“這裏是果林,放煙花很容易燒起來的。”保爾說。
格林站起來對萊利夫人伸手︰“夫人,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
這是在邀請跳舞了。萊利夫人喝完啤酒有些微醺︰“你還是這麽客氣。”
格林摟着她的腰在篝火前跳舞,沃克看得出神,只顧着喝酒。
保爾覺得他有點不對勁︰“怎麽了?”
沃克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來︰“沒事。我就覺得有點恍惚。當初他剛到紐約,什麽都不會,說話都說不利索,脾氣差難伺候。你看看現在,又有禮貌又懂哄人,也會承擔責任了,一年的時間變化真是大啊。”
“所以你現在是把孩子拉扯大了的心态嗎?”保爾嘲笑他。
“确實是我一手帶起來的啊。”沃克灌了一大口啤酒︰“我親手教他刮胡子,告訴他根號怎麽解,教他怎麽換燈泡、怎麽修打字機、怎麽洗衣服……嗝……是我把他培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保爾涼涼地說︰“然後呢?孩子現在長大了,你不是應該很欣慰嗎?”
“可是他都不像以前一樣喜歡粘着媽媽了。”沃克捧着心十分受傷,很委屈︰“媽媽為了他那麽辛苦,他現在長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都不會跟媽媽說了。”
保爾連白眼都懶得翻了︰“你自己跟人家說不要整天粘着你的。現在又後悔了。”
“你不懂,這是做家長的看着孩子一天天遠離自己的痛心!”沃克一把将酒瓶摔在野餐布上︰“他是我的孩子!做媽媽的怎麽能讓孩子一個人承擔成長的痛苦呢!”
保爾笑起來︰“話說回來,我想問一個問題。”
“什麽?”
“為什麽你自動帶入的角色是母親不是父親呢?”
“只是比喻!比喻!”
保爾把目光放在了跳舞的格林身上,暗示道︰“你要準備好有一天孩子長得足夠大了,就會離開母親了。到時候你是不是還要哭天搶地一番?再給他縫個大衣送行?”
沃克一下子沉默了。他将酒瓶裏的酒全灌了下去,臉上紅紅的,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被火光照的,但他瞳孔裏的火焰卻已經熄滅了。他仰起頭來,銀河浩瀚,宇宙無窮無盡。一股心酸和悲傷湧上心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會很不舍得吧。”
保爾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知道他大概醉了。他讓女仆拿了一張毯子過來給他蓋上,低聲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沃克,他只是一個過客。”
沃克毫無意識地喃喃︰“嗯,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