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晝沒想到自己和太宰治的下一次見面來得如此之快,對方明明穿得并不差,氣質形象舉止怎麽看都像是富家小少爺,可他們卻在擂缽街見到了,而且彼此間的态度還是那樣的自然熟稔。

從湛藍遙遠的高空墜落而下的日輪,宛如不死鳥的羽翼般展開的赤紅火焰,純白如光衣的雲發輕盈得恍若真實的飛雲自天而落下,那雙糖果般的薄荷色眸子承載着凡人遙不可及的神性,這雙眼中映着的是輕輕一觸就會破碎的神境。

——究竟是心裏懷揣着多大的惡念與嫉恨,才會稱這樣的人為‘火厄’呢?

太陽之子神情默然的落下,火焰四散,溫暖的火焰拂過他的面龐,就連他的發絲都未被餘溫燒灼分毫,但太宰治卻聽到了不可名狀之物的哀嚎,緊接着,他整個人都輕松爽利了起來,就好像一直壓在他肩上的沉重之物驟然消失。

如果他現在跑起來的話,一定能像是輕快的雀鳥飛起來吧。

“是來尋死的嗎?”少女直言不諱的說道,戴在雙耳上的黃金耳墜折射着耀眼的光彩,是絲毫不符合着貧窮擂缽街的昂貴氣息,“在這裏死可不會有什麽好面相。”

“才不是啦!嘛……雖然也差不多,不過一半一半。”太宰治笑嘻嘻的上前,話音突然一轉,“謝謝啦。”

少女怔愣了一下,旋即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如同陽光下的薄荷色寶石的空靈眸子閃爍起柔軟瑩潤的光,“不用謝。”

她很開心。

自誕生起就一直在做的事終于被人發現并認可,哪怕一開始這一責任是她自願承擔的,卻不可否認自己得到感謝後內心的歡喜和增加的動力。

——倘若因為那雙生來便如此通透明淨的眼眸而對她心生排斥和厭惡,那麽他就與自己所厭惡的大人和這個世間沒有任何差別了吧。

如此,他一直諷刺着的世人……他不也是了嗎。

盡管仍舊不願意和這個人對視,但太宰治內心卻因為剛剛所見到的那幅‘神子入世’的畫面而态度開始隐隐有了轉變的預兆。

人都是視覺動物,喜歡美麗的事物有什麽錯呢,更何況還是由裏到外純澈明媚到幾乎足以與整個世界的陰暗做對抗的美。

“我沒想到你會是擂缽街人。”太宰治說。

“我也沒想到你會在擂缽街。”白晝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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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或許只是一瞬,兩人的目光對接上了,緊接着太宰治用沒有被繃帶纏住的眼睛俏皮又可愛地沖白晝眨了眨,看向自己所要去的目的地方向說道:“我一個人多危險,陪我走一趟吧?小小姐。”

小小姐?這還是白晝頭一次被這樣以聽上去就感覺格外可愛小巧的稱呼代指。

“我明白了,大概有些人即便清楚自己是被利用也會心甘情願吧,因為太宰先生很懂如何利用人的心理以及自己的優勢。”白晝點了點頭,“我暫時不明白您要做什麽,但既然您是需要我的,那麽我願意獻力。”

太宰治:“……”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并揭穿後卻又順着他答應了下來,這家夥真有意思,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紮心。

白晝微頓,又道:“而且不過是第二次見面,您的長進着實有些超乎我的預料,我一開始認為您是個膽小鬼,對于這樣的想法,我感到很抱歉,太宰先生的心比我所想的要稍微大那麽一些。”

“心裏話就讓它永遠成為心裏話就好啦!不要說出來啊……”太宰治說着說着便成了小聲逼逼的嘟囔,“真過分,這樣的能力真過分,你絕對不是單純字面上的‘火厄’,絕對不止是什麽火的能力吧,真可惡。”但是因為她那番話感到開心的他似乎更可惡。

明明這個人是直接把他的內心坦露說出,太宰治有一瞬的反感,然後便是想要遠離對方,卻唯獨沒有生氣,可後面的誇獎卻又讓太宰治有種‘啊,我進步,我真厲害’的自豪感……

不過這種自豪感免了吧?而且他這絕對是被欲揚先抑了對吧?!

言歸正傳,太宰治的确是有正事要做的:“那麽這位無私的小小姐,那麽麻煩你護送我一路咯,我迷路啦,擂缽街可真是個難走的地方啊,有些路都似路非路的。”

“無私實際上也是一種自私,人的大腦之中是不存在‘無私’這中行為感情的,只是因為人的大腦判定這樣做會對自己好,讓自己感到舒服,因而才會做出無私的舉動。”白晝說。

太宰治笑容逐漸凝固:“我是在誇你哦……?”突然就覺得這位小小姐實際上是個比他還要懂得世界殘酷的狠人。

“是嗎?嗯,謝謝。”

“……”真是略有些熟悉的三連認同答法。

“不過善意是的确存在于人類的大腦和心中的。”白晝只是在認真科普而已,太陽的小神子能有什麽壞心思呢,“請您明确的告訴我你的目的地吧。”

太宰治:……

他錯了,這個人根本就是個聖人吧?可怕。

“那麽小小姐要怎麽帶我去呢?我要去的地方是我們現在所處位置的對角邊緣,相當遠呢,如果不熟悉這裏的話可是要走很多冤枉路而陷入險境,比如我這樣。”太宰治兩手一攤。

少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太宰治覺得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小傻子。

“飛過去。”她答道。

太宰治:……

“帶我?”

“帶你。”

“飛?”

“飛。”

随着這幾句對話,少女看他的眼神越發和藹,越發像是在看一個可愛的小傻瓜。

太宰治:……

好家夥,那就看你能不能帶着他飛起來。

事實證明白晝的确能飛,而且還真能帶着他飛起來。

太宰治雖然是異能力者,可他從未體會過異能力帶給自己的特殊感,大概只有遇到其他異能力者的時候,太宰治才會想起‘原來我也是異能力者啊’。

——天空很高,風也很凜冽,沒了鱗次栉比的灰鐵色高樓大廈,天與海的交界線是那樣毫無掩蓋的展露在他的眼前,溫柔澄澈的藍就那樣攜着燦爛的日輝,海面的粼粼波光更是刺目的亮,太宰治卻舍不得閉上眼錯過着屬于大自然的盛大空靈之美。

溫暖的赤紅色絨毛披肩包裹着他,太宰治趴在白晝背上,女孩過分纖瘦的身軀卻給人以絕對的安全可靠感,風呼呼的吹起他蓬亂的頭發,纏在臉上的繃帶被吹散,額發被往後刮,他陰郁的俊秀面容完全展露了出來。

豁然開朗的視野伴随着心頭難以言喻的開闊,就好像這海風也在往他心中沖着,回蕩着,一陣陣的漣漪難平,将所有雜念都掃蕩得一幹二淨。

“真是不可思議。”

“是嗎?”

“真美啊……”太宰治大膽的伸展開雙臂,漆黑風衣的衣角呼啦啦地翻卷着,他興沖沖的叫着看慣了這風景的人和他一同來驚嘆:“快看快看,我們現在比鳥都要飛得高哦!”

“不過很快就要到目的地了。”白晝冷不丁地潑了一盆冷水。

“诶——不要!再繞一圈嘛!小小姐再帶我飛一圈好不好?”太宰治連聲哀求道,他還沒玩夠、看夠、感受夠這種不被拘束的自由感呢。

“偷懶也要适可而止,您應當有正事要做。”白晝沒有任何動搖地說。

太宰治頓時失落地低下頭,下巴擱在白晝肩上,眼睛卻仍舊看着前方,随着高度一點點降下,太宰治也随之一副病恹恹的樣子下來,但是任務在身,他只能在心底抱怨着給他布置任務的森鷗外先生,然後往任務目的地走去。

他突然頓住腳步,往後一看,便見白晝還站在那裏。

“小小姐不走嗎?”太宰治因為頭上繃帶沒了,他有些不太适應地捋了捋本該被繃帶蒙着的那只眼睛旁的額發。

“回去不需要我送嗎?”白晝疑惑地看向太宰治。

——這是什麽送佛送到西的活菩薩啊!

“那小小姐幹脆和我一起吧!”太宰治開心地雙手合十雀躍道,“而且小小姐叫我太宰吧?我們年齡應該差不多,總是用尊稱不太合适對吧?”

“太宰……?嗯,好。”白晝點了點頭,“那麽便一同去吧,讓你這個香饽饽獨自在擂缽街這種地方行動,恐怕一不注意骨頭都不剩了。”

于是兩人并肩而行一同前往最終的目的地,似乎到了這裏,太宰治看了看周圍就明白了自己應該去的具體地點在哪裏、該往哪裏走。

被寂寥所圍繞着的、內心空洞而充斥着負面情緒的少年對于那些怪物而言的确就是香饽饽,白晝之所以來到恰好來到太宰治面前也并非是意外,而是因為她在上空恰好發現了那裏怪物越發的聚集,那扭曲而污濁的負面氣息越發凝重。

于是她直接沖進了将聚集趨勢的中心點,魔力外放直接一次性剿滅,也看見了神色陰郁而死寂的太宰治。

但不可思議是,她只是帶他在天上飛了一段,他身上的沉郁就肉眼可見的散去了不少,有了些許這個年齡應有的活力。

“香饽饽?小小姐能和我說更多嗎?”只是光走着未免也太無聊了,于是沒沉默多久,太宰治就饒有興趣的就着剛剛白晝的話語來找話題。

“這個世上存在由人類的負面情緒外洩而誕生、但你們無法看見的怪物。”白晝沒有隐瞞的說出,“所以你是香饽饽。”

為什麽你是香饽饽,因為你負面情緒多啊。

聽懂她的言中之意,太宰治沉默了下來,良久,他嗤笑了一聲:“是嗎?這可真是可笑的事呢。”由人類負面情緒而誕生的怪物,人類自身卻看不見,要由其他更為特殊的存在個例來為之清除。

真是醜陋而氧化的人世啊。

“只有小小姐一個嗎?能看見那些家夥并解決它們的人。”太宰治

“以前不是……現在暫時是的。”白晝意外于太宰治就如此簡單的相信了她,“你似乎并不是會輕易相信他人的那種人。”

“我是相信自己啦!”太宰治洋洋自得的揚起下巴,他的情緒轉變就似風中嘩嘩翻頁的書,快,還捉摸不透會停歇在哪一頁,但這一點在他身上一點都不顯怪異。

白晝眼中被世界偏寵着卻又渾然不知反倒是将其視作懲罰,在迷茫與自省中開始自我厭棄尋找歸途的孩子興致盎然的對着他心儀的新玩伴說道:“我更好奇的還是小小姐你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天生就能飛什麽的也太神話了吧。”

“嗯,我的确只能算是半人。”

太宰治怔住,就這樣告訴他了嗎?

“這是你自己能夠很快明白的結果,所以我直接告訴你也沒有任何關系,為什麽你會因他人的坦白而感到受寵若驚?”白晝看着太宰治,見他本能的閃躲與她對上視線便不再強求什麽‘對話時要看着對方眼睛’這樣的禮儀。

“受寵若驚……?噗,真是有趣的形容詞。”太宰治忍俊不禁,“不過——或許吧,嗯,小小姐……不,小神子?”

白晝很意外會從太宰治口中聽到這個稱呼。

“看來我是反守為攻了?不過真可惜,我似乎不是第一個這樣稱呼小小姐的人。”

白晝不置可否只是道:“我并不是什麽真正的神子,頂多只能說是繼承者吧。”拟似從者是繼承了英靈能力的人,所以換成對方能立刻聽懂理解的詞彙,應該可以這樣說。

“不過也已經足夠了,不是嗎?”太宰治突然往白晝身前一探身,鳶色的眸子布靈布靈地看着她,“這個世界真是不可思議啊!居然存在着那麽多我不知道的事物!所以我是不是其實運氣很好?能不能向您許願呢?”

這回倒是他用起了敬語。

白晝眸子微微睜大,太宰治清晰看見了她那潔白睫羽撲閃下瑩潤的微光,她露出了一個淺淡得幾乎難以察覺的笑容說道:“說來慚愧,我并非神靈,能聽到的聲音僅限于自己面前,能做得到的事情也有限,但如若需要,我願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你。”

“那回去的時候帶我去更遠地方飛一圈吧!去海上!”

“好。”抱歉了,中也哥。白晝心底暗暗道,并用手機給三位家人都發去了消息,告知他們自己今天晚些回家。

“你有手機?那我們交換個通訊號吧!”

“好。”

太宰治步伐輕快了起來,只想着快點解決完森鷗外給他布置的任務後趕緊纏着小神子帶他去天空飛一圈,視野所及之處皆是澄澈明朗的藍而非城市高樓大廈的冰冷色彩,而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着實是令人欲罷不能。

那一刻太宰治明白,污穢的自始至終僅僅是人世,而被這人世波及讓他一同厭惡的只是一視同仁承載着萬千生靈的世界簡直無辜。

祂本是純淨而無念的,是夜便是夜,是晝便是晝,春、夏、秋、冬,祂皆是一絲不茍的嚴格執行着,比誰都要正直公平,因而即便是被厭惡還是喜愛,祂都不在乎。

不,還有被祂在乎着的特殊存在的。

太宰治看向能力無法被他無效化的白晝,看她疑惑但态度認真回看向他,沉默而乖巧的等待着他的話語,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異能力比他的[人間失格]要高級的存在。

發現這人大概是誕生的時候世界自私的只給了小神子美好的品質而将所有不好的東西排除在外,太宰治便膽子壯大起來,變得無所畏懼,對人展露出一個可以被稱之為‘燦爛’的笑容。

白晝:?

很快,白晝眼中的疑惑便如被海浪拂過的沙地不留絲毫痕跡,取而代之的是不變的平靜淡然,她淺淺的笑了一下,比起困惑質疑對方為何有如此态度轉變,她更樂意為對方這樣的态度轉變而感到開心。

這是否意味着他将自己的心口的小窗戶對外敞開了那一點點,願意讓陽光落進去呢?

如果只是這一點點小忙,能讓這孩子明朗起來,真正的看向自己身後晴朗明媚的藍天而非一味注視着身前污濁黑暗的孤寂,那麽那件小事讓她重複做多少次,她都不會感到絲毫厭煩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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