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葉名河的家,是一棟很老舊的樓房裏的一套商品房。
斑駁的牆壁一看就歷史久遠。
費奕真敲開門的時候,葉名河正在洗衣服,開門的時候圍着小圍裙走出來,若是再大幾歲看上去就是實實在在的家庭主夫。
費奕真抿嘴就想笑,不過馬上忍住了。
開門之前葉名河已經擦掉了手上大部分的泡沫,所以費奕真最後只看見他手上留下的些許白色殘留。
他看見費奕真,也有些緊張,問道:“怎麽樣了?”
費奕真說道:“別擔心,錢很快就可以到位,就是……我爸對你不了解,所以想要看一看你的戶口表,你媽媽的身份證和病歷單。”
他大喘氣的時候,葉名河還以為會有什麽樣的大轉折,聽說是這件事,反而松了一口氣,覺得非常正常。
他很爽快地說道:“好,我馬上就可以收拾好。我們現在就過去嗎?”
對于葉名河來說,他其實遠沒有費奕真想象得那麽脆弱。從小跟着母親兩個人一起生活,他什麽苦沒有吃過?什麽白眼沒有見過?比這難聽一百倍的奚落和難聽話他都聽得已經心頭無波,何況費執明這個要求确實是合情合理的。
只有費奕真一輩子順風順水,沒見過什麽人世艱苦,才覺得這樣的話就讓人自尊受創。
費奕真沒想到葉名河這樣輕易地答應了,讓他做的所以心理準備都無處用武。
在他發愣的時間裏,葉名河看他沒有立刻回答,就已經先走進房間去收拾東西了,沒多久就拿了一個黑色塑料帶出來。
看袋子的形狀,裏面應該是裝着一些證件。
葉名河問道:“我們現在就過去嗎?”
費奕真急忙搖了搖頭:“不,我爸現在還在公司呢,這事兒還是等他晚上回家你再跟我過去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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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名河聽了,點了點頭,也不問為什麽,就應了一句:“好!”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我還有衣服要洗,你介意在這裏坐一會兒嗎?我待會兒再來陪你。”
費奕真愣了一愣,然後立刻提起了自己的包,說道:“沒事兒,我帶了筆記本過來,玩會兒游戲就好,你去忙吧。”
雖然這樣說,當葉名河走進一側的洗衣房時,費奕真還是忍不住跟了過去,看着站在破舊的洗衣機旁邊,艱難地手洗着一滿盆舊衣的葉名河。
他站在石臺前面,纖細修長但卻十分堅韌有力的手指一遍一遍絞動衣物,一次一次搓過色彩浮白的舊衣服,熟練到仿佛已經做過千百遍。
費奕真看他洗得辛苦,說道:“洗衣機不能用嗎?”
葉名河回過頭,看了費奕真一眼,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說道:“夏天的衣服換洗得快,數量也少,用洗衣機太浪費水了。”
費奕真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閉上嘴不再發表意見。
葉名河的手指一遍一遍地爬過沾滿泡沫的衣服,費奕真竟有一種錯覺,覺得少年那雙揉過舊衣的手,纖瘦有力,竟然隐隐顯露出一種風骨。
以前,費奕真和葉名河并不熟悉的時候,根本不能想象,他那雙手會握住除了畫筆以外的任何東西——曾經葉名河對于費奕真來說是那樣地清高不食人間煙火,不管他怎麽嫉恨厭惡,對方都從來不緩不急,彷如不曾看見。
就連這一世,葉名河在費奕真的眼中,也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哪怕意識到了葉名河家境困難,知道了他其實只是強撐着驕傲不肯低頭,但是那從容的态度卻依舊帶給費奕真一種錯覺,仿佛他始終高傲自矜,不食人間煙火。
然而漫過他手指間的肥皂泡沫,卻慢慢給這雙天才的手染上了一層又一層的人間煙火,終于滲透肌膚,浸入骨骼,讓這雙手變成了一雙普通人的手,一雙平凡,普通,卻鑲嵌着一截傲骨的手。
天才,重回地面。
葉名河洗完了衣服,把它們在狹窄陰仄的陽臺上一一曬好,然後又在竈臺上煲上了粥,做了兩個小菜,準備之後給住院的媽媽送過去,然後才有了時間和費奕真溝通。
他意識到費奕真還在的時候,頓時有點懊惱,說道:“對不起,一直讓你一個人坐在這裏。”
費奕真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然後開口問道:“你每天都做這麽多事情嗎?”
“也不是每天。周末時間多,就多做一些。我媽媽一直都很忙,如果回來還要處理家務,那就太辛苦了。”葉名河和費奕真說着話,一邊從書包裏拿出了課本和習題冊,問費奕真,“你作業做完了嗎?”
費奕真點頭道:“嗯。”
葉名河說道:“……我這裏是不是很無聊?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晚上自己去你家,到時候到了再給你打電話。”
費奕真立刻說道:“不會!你做作業吧,我看會兒電視劇好了。”
他把手提打開,插上了耳機,不再和葉名河搭話。
等到白粥煲得熟了,葉名河說道:“我要去給我媽媽送個飯。你要跟我一起去嗎?還是留在這裏?我一會兒就回來。”
費奕真立刻回答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葉名河的媽媽住在醫院,于情于理費奕真覺得自己也應該去探望一下。另一方面,他對于葉名河的家裏還是比較陌生的,并不想在主人都不在家的時候獨自呆在這樣的地方。
兩人到了醫院的時候,葉媽媽還在睡覺。葉名河就做到床前,動作輕柔地推醒了葉媽媽,說道:“媽媽,醒醒,吃飯了。”
葉媽媽的精神還有點迷糊,聲音似乎因為發熱而變得沙啞,醒來的時候看見葉名河,問的第一句話卻是:“你幫我請過假了嗎?”
葉名河說道:“請過了,放心吧。周六和周日都請過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葉媽媽頓時愣了,然後沙啞着聲音急道:“周日那家請什麽假啊!?我說不定明天就好了。”
葉名河說道:“我倒是希望媽你明天就好,可惜你好不了。醫生說你的病得動手術。”
葉媽媽吃了一驚:“動什麽手術!?”
在費奕真看來,葉媽媽是個蒼白瘦削的中年女性。她的臉看上去棱角過于分明,讓人覺得不易親近,不像個性情溫柔的女人。她的長相并不顯老,雖然生活艱辛,但是并沒有在葉媽媽的身上留下過多的紋路。
只是……讓她看上去顯得過于粗粝了一些。
葉名河跟葉媽媽解釋了一下現在的情況。葉媽媽一聽說動手術和後期治療需要花上将近二十萬的錢,立刻就掙紮着想爬起來,說道:“我好好的,動什麽手術!?你別聽那些庸醫胡說,我們辦個出院手續就走吧!”
葉名河馬上阻止她,說道:“媽!你別這樣!醫生說你的病真的很嚴重……會死的。你一定要動這個手術!”
葉媽媽說道:“我不信我不動這個手術就會死——名河,那可是二十萬……我們哪來的二十萬!?如果媽有這個錢你連大學學費都不用愁了。不行!我們出院吧——這醫院住一天都是浪費錢!”
葉媽媽這樣說着,就試圖從病床上爬起來,葉名河立刻急了,試圖阻止她,急忙叫道:“媽媽。你不要這樣,沒有錢我們以後可以掙,你的病可不能耽誤——”
葉媽媽卻堅持要走。
葉名河終于忍不住大聲吼了起來:“媽!”
葉媽媽被他的聲量給驚愣住了,終于停止了掙紮,變成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葉名河按住葉媽媽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道:“媽,我求求你了。動手術吧!醫生說你這個病非常嚴重,只是現在還是早期,所以動手術還是能根治的。我從小就沒有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沒有錢也不要緊,不能學畫也不要緊,哪怕是讓我休學我也不要緊,但是我不能失去你,媽!”
葉媽媽聽了,半晌,突然就掩面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說道:“我怎麽能讓你休學!?名河你是媽的命根啊。媽做這麽多份活,不過就想着有一天把你培養出來,只要有一天你能出人頭地,媽哪怕是死了也心甘情願啊。”
費奕真看葉名河的眼眶也紅了起來,終于忍不住插口安慰道:“那個,阿姨,其實名河不用休學的。”
葉媽媽其實之前就已經看到費奕真站在旁邊,只是因為情緒太過大起大落,所以沒能顧得上問。
這是費奕真插了口,她愣了一下,急忙擦了一把眼淚,用依舊沙啞的聲音有些猶疑地問道:“名河……這個是你同學?”
葉名河這才想起費奕真的存在,跟葉媽媽說道:“這是費奕真,我在畫室一起學油畫的同學。是這樣的,那個……他……”
他喃喃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沒能說出口向費奕真借錢的事情。
費奕真看了一眼神色為難的葉名河,然後主動開口說道:“阿姨,是這樣的。我爸爸知道名河畫畫畫得很好,所以有些可惜他的天分,怕他因為您生病的事情而沒有辦法繼續學下去,所以願意幫你們支付一下醫藥費。錢的話,可以等你的病完全好了或者名河能賺錢了之後再慢慢還。”
葉名河正猶豫着怎麽向母親解釋向同齡的同學借錢的事情,沒想到費奕真就幫他把話給圓了,頓時愣住,然後對費奕真投去了感激的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