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費奕真在大門口追上了葉名河,叫道:“名河!?名河!?”

葉名河停下了腳步,轉身望向了他,看見費奕真追了上來,頓時露出吃驚的神情。

費奕真猶豫着問道:“我知道我有點多管閑事……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有什麽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嗎?”

費奕真問完這一句話,就呆住了。因為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葉名河哭了。

葉名河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掉了下來,費奕真是第一次看見人哭的時候能留下在這麽多眼淚。葉名河原本幽黑漂亮的眼珠子仿佛變成了一雙泉眼,眼淚并不是“流”出來,而是“湧”了出來,他一邊哭一邊哽咽着開口說道:“我媽媽……我媽媽……要死了。”

費奕真驚呆了,有點摸不清葉名河的意思,急忙說道:“怎麽會?發生什麽事情了?阿姨出什麽事情了?你好好說,不要哭好嗎?”

葉名河哽咽着,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說清楚。

葉媽媽是寡婦,丈夫死得很早,葉名河從小就是被她一個人一手撫養長大。為了能讓葉名河學他最有天賦的繪畫,葉媽媽常年兼着三份活。她白天在布藝廠做工,晚上自己去夜市上出攤,周末又做着兩戶人家的鐘點清潔工。

周五晚上,她練攤回來的路上,突然就昏了過去。葉名河驚慌失措地把她送到醫院,結果醫生告訴他葉媽媽必須要做手術才行。

葉家的經濟本來就拮據,葉名河翻遍了家裏的存折也沒有翻到一個手術的零頭,他父母又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孤零零的幾乎沒有見過親眷,所以葉名河幾乎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昨天晚上,他幾乎是挨家挨戶找過了和他母親還算是有點交情的每戶人家。貧窮沒有尊嚴,從小跟着母親省吃儉用的葉名河也很懂這個道理,他幾乎是挨家挨戶跪過去的,但是即使如此,也是白白挨了許多次白眼和諷刺,就算有人有心抹不下面子多少願意借點錢,但數目離葉媽媽的手術費用還是天差地別。

葉名河也知道,繪畫老師對他已經十分照顧,只象征性地收了他一點費用,教他時卻是花了大心思。只是他也是實在走投無路,所以才想着過來厚着臉皮一試,不出意料地讓對方也感覺到了為難。

他想起過電視上說的賣血賣腎,絕望中只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籌到錢,可是卻不知道去哪裏可以賣,也不知道他這個年齡的孩子去賣,對方會不會收。

所以當費奕真主動問起能不能幫上忙的時候,葉名河忍不住就流出了眼淚。

他哽咽着說:“手術加治療大概需要二十萬,我目前只有兩萬四千多……”他也顧不上考慮欠費奕真的人情要怎麽才能還得上的問題了,說道:“這筆錢我會打借條,欠下的哪怕休學去擺地攤我也會努力還上的。奕真你能幫幫我嗎!?求求你!”

費奕真皺着眉頭,拍着他的背安撫道:“你不要急。二十萬……”他也有點發愁,前幾天他的銀行存折裏面的錢絕對不止二十萬,可惜都被他一時沖動投資到了費執明投在《新百》社區的股份之中了。他現在基本上是兩袖清風一身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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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這筆錢只有向自己父母借,但是如果是三兩千還好說,二十萬這種數目,費執明卻未必會給他。但是無論如何,他想要試一試。

他對葉名河斬釘截鐵地說道:“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準備安排阿姨做手術吧!”

葉名河沒想到費奕真會這麽爽快地就答應了下來,神情還這麽堅定,頓時愣住,說道:“十七萬多……你真的能借到嗎?”

費奕真故作輕松地說道:“你忘了?我出了兩本書了,版稅就夠了。”

葉名河終于忍不住又哭了出來,但是這一回卻是喜極而泣,只覺得心頭有一口氣,猛然松了下來。

費奕真要了葉名河家的電話住址和他媽媽住院的醫院地址,就匆匆趕回了家。

路上他給費執明打了一個電話,跟他說了借錢的事情和因由,費執明聽了之後果然惱火,說道:“你現在錢太多了對吧!?什麽事情都攬下來?你那同學沒有親戚朋友,需要你大包大攬地替他媽治病!?還要二十萬?”

費奕真也和他對吼,說道:“人家就是沒有親戚朋友才會走投無路!他是單親家庭,只有一個媽媽,阿姨可辛苦了,一個人幹三份活,家裏又沒有什麽親戚。他昨天晚上一夜都沒有睡,求了十幾戶人家,後半夜又去醫院陪床!爸,我和他好歹也算是同學,要是真的無能為力幫不上也就算了,既然明明是幫得上的,你要我見死不救嗎!?”

費執明冷笑:“你知道什麽死不死的?人家真死假死都未必分得清楚呢。如果她真的性命危在旦夕了,讓你那個同學在學校發動社會捐款啊。到時候一千兩千我絕不吝惜,而且不用他償還。”

費奕真也不是真的小孩子,其實早就有點猜想到費執明會有的反應,但還是猛然覺得有些失望。最後他軟聲軟語地哀求道:“爸,求你了。你借我錢,我可以打欠條,我一定會還上的。我真的想幫他。如果我見死不救了,我覺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費執明聲音仍舊很冷,嘲諷道:“你知道一輩子是多長嗎?”

費奕真認真地說道:“我不知道一輩子多長,但我知道如果名河的媽媽死了我會難過,會做噩夢,這就夠了。”

結果費執明直接告訴他:“二十萬就免談了。你要是真不忍心,回頭拿個三五千給他,也不用他還了,就當是施舍給他的。”

費奕真聽得心都涼了。

在費奕真的印象之中,葉名河一直是個挺要強的人。他覺得或許是受了葉媽媽的教育和影響的原因,葉名河雖然零花不寬裕,但是卻很要自尊,幾乎從來不占別人的便宜。

他平日特別好強,費執明的話要是傳到對方的耳朵裏,那不是幫人家的忙,那是要結仇的節奏。

葉名河也許會因為受了恩惠而忍了所有的嘲諷和蔑視,但是以後肯定會和自己疏遠。

而且,費奕真也不是因為要他感激才想幫他。

他是真的把葉名河當做朋友的。

他放下了畫具,換了背包,就跑出了家門,坐上了前往費執明公司的車。

費奕真來公司的次數不多,不過認得他的人倒是不少,主要是費執明的辦公桌上就放了這位小爺的照片,所以整個公司都知道他們的小老板就是燕鶴王,費奕真在這裏的辨識度還是很高的。

他一進了公司,前臺就有不認識的姑娘對他笑問道:“來找你爸爸啊?”

費奕真不認識對方,所以只是腼腆地笑笑,“嗯”了一聲。

他身上自然是有專用電梯的卡的,雖然平日不常來。

費奕真快速地開了專用電梯走了進去,也不管後面姑娘們的竊竊私語:“那個就是小老板啊?”

“長得好俊啊,比電視上看上去還可愛啊。好想帶回家去養啊。”

費奕真催眠自己:我沒聽見,我沒聽見。

到了費執明的辦公室前面,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門,費執明說了一聲“進來”,結果一擡頭看見是自己的兒子,頓時就愣住了。

費執明皺了皺眉,說道:“為你那同學來的?”

費奕真讨好地笑:“爸你真是神機妙算。”

費執明冷冷道:“拍我馬屁也沒用。說是不行就是不行。不管是什麽原因,讓一個中學生拿二十萬出來——我管你那是什麽同學,不行!”

費奕真嘆了一口氣,跑到費執明前面的辦公桌上坐好,然後說道:“爸。你聽我說完。這錢是我主動說我有的,也是我主動說要借的。因為我相信葉名河的人品,也把他當做我的朋友。朋友有難,所以我希望能伸出援手,這跟多少錢沒有關系。我若是有十塊錢我就會給十塊錢,一千塊就會給一千塊。現在的問題是我确實有能力拿出這二十萬,所以我就會給。”

費執明嚴厲地看着他:“你現在哪來的二十萬!?”

“我用Estar的股份抵押,爸爸你借我二十萬。”

費執明頓時愣住,而後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說道:“我以為你很重視《新百》的股份?”

費奕真笑說道:“是,非常重視。但是,比不上一個重要的朋友,也比不上一條人命。”

費執明怒道:“你怎麽不去非洲拯救受難兒童!?那裏有成千上萬的人等着你拯救呢!”

“因為我看不到,也接觸不到。爸爸,如果是其他什麽樣的人要在我面前死掉了,我肯定也不可能見死不救。爸爸,我不能說我是一個很高尚,很無私的人,但是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摔倒了,然後你伸出手去扶一下,應該不是那麽困難的事情吧?”

“伸手扶一下和借人二十萬,是一樣的事情嗎?”

費奕真認真地說道:“是一樣的。這兩樣都是我能做到的,不會傷害到我自己,但是能夠幫人一把的事情。”

費執明怒極,完全沒想到自家兒子會這麽頑固又能言善辯,說道:“費奕真!我從小到大沒打過你你是不是很想我開個先例!?”

費奕真說道:“爸,我認識葉名河的時候,是九歲那年,你們第一次送我去學油畫的時候。”

費執明被這突然轉換的話題弄得愣住。

“當時他穿一身老土的校服,和整個教室的氣氛都格格不入。你想,都周末了誰還會穿老土的校服啊?當然都要換上自己好看的衣服了。”

費奕真笑了笑:“後來才知道,原來那身校服就已經是他最光鮮的衣服了。他的便服很多都是別人的舊衣服改過來的,偏偏他媽媽的手藝還不是很好,所以他的便服看上去總有些簡陋和古怪。”

費執明不甚有同情心地說道:“你是想告訴我他們家有多麽困難嗎?”

費奕真搖了搖頭,說道:“不。我想說的是,就算因為許多原因,很多同學都不喜歡和他往來,他依舊是我們畫室最出色的學生。他家裏拮據,他只有媽媽而沒有爸爸,他籌不出二十萬的醫藥費……這些都不會影響,他的畫裏面有靈魂,他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畫家這件事。”

費執明怒極而笑:“你們才幾歲!?就敢自稱畫家?”

“那我換一種說法——葉名河他年紀雖然小,但是他從來不因為經濟拮據而貪圖別人的東西,也不會因為在一群衣着光鮮的同學裏面穿着舊校服而自卑,暴躁,自衛——他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一個令我覺得自豪的朋友……你就當是人才的先期投資不行嗎?”

費執明看着費奕真充滿懇求神态的臉,終于忍不住退了一步,說道:“奕真,你還小,看人未必有你自以為的準确……”

“如果我看錯了,就當我花了二十萬買了個教訓。我會吸取教訓,但是絕不會後悔。”費奕真認真地看着自己的父親,堅定說道。

“你能這樣想最好,我也不反對了,省得枉做了惡人。”費執明伸手捏了捏兒子軟乎乎的臉,說道:“但是我也不能這麽簡單就拿出錢來。你回頭讓你那個同學把戶口本,母親的身份證和病歷表都拿來,我要看過了才會給錢。錢也會直接交給醫院,不會經他的手。答應了這些條件,我才會給錢。”

費奕真思索了一下,覺得這些條件還是屬于合理範圍以內的,這才點了點頭。

停頓了一下,他又對費執明問道:“你到時候不會對他說一些很難聽的話吧?”

費執明再次被他氣笑,怒道:“費小真,你爸在你心裏是這麽不會做人的人嗎!?既然要幫,除非确認你那個同學是騙子,你爸也不至于就那樣上杆子幫了人還要讓人懷恨在心吧?”

費奕真這才放下心來。

離開公司之後,費奕真就開始給葉名河打電話。

打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接,但不知道為什麽葉名河的電話聽上去特別嘈,兩人幾乎不能正常地聽清對方的話。

說到最後,費奕真也沒把費執明的意思說出來——他要說的內容比較複雜,他打之前還花了一段時間思考措辭,避免傳達了不友好的訊息給葉名河,他覺得這個電話的清晰度會很影響他的表達。

葉名河頓時感到很抱歉——他家的電話是葉媽媽同事家裏淘汰下來的舊電話,年歲偏高,質量也不怎麽樣,難免有點雜音。

最後費奕真索性挂掉了電話,決定直接跑到葉名河的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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