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水的驚喜反襯另外兩人的冷然,産生一種奇特的化學反應。

其實本可以避開的,只要杜鹹熙那向來學不會轉彎的視線一直往前,大步邁開,一路前行,兩撥人便分道揚镳,連朵細小的浪花也冒不出來。

然而杜鹹熙的助手小田已經注意到這邊,看樣子也認出了不遠處的徐安柏,因而表情是錯愕以至于誇張的,幾乎要僭越着去拍一拍杜鹹熙的肩。

“老板,是Amber!”

杜鹹熙本能的對那個英文産生厭惡,微微蹙了蹙眉,繼而兩道冷刀似的視線刺進小田眼中。

他立刻低了頭,不多說一句,但心中自有閑話無數。

這邊阿水也反應過度,放下兩個行李箱,沖杜鹹熙揮手,嘴裏喊:“杜先生好!”又覺得自己禮節不到位,連忙将腰彎了一彎,鼻尖幾乎貼上膝蓋。

杜鹹熙的面具戴得勢得心應手,行進途中,特地停下來朝阿水公式化一笑,并略一颔首。

阿水激動得不能自已,沖木頭似的另兩人笑,“杜先生真是好人,都爬上那麽高的位置了,還這麽有禮貌。”

無人作答。

阿水這才發現凝滞的空氣和古怪的氣氛,兩手抱一抱肩,“你們倆幹嘛,怎麽臉色比這天氣還差。”

黃珊這才忍不住嗆聲,“不想打擾你的熱情,說真的,你要是穿越回去當奴才,估計這歷史上就沒魏忠賢什麽事了。”

阿水哭笑不得,“珊姐,你這是誇我吧?”

“必須是。”

徐安柏已經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往裏頭走了。

表面上依舊淡然平靜,然而撥開腦子往裏看,早已是思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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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麽又要出現,他來此處是為了何事,要待幾天才走,又還會不會在另一處偶遇……

問題一個接着一個,直到看到大廳裏懸挂的大幅海報——

“申河杜昌合作洽談交流會議暨經濟發展高端化國際化高層論壇”。

原來是趕來參加這種活動。

或許是她多心了。

居然一連數日都沒再遇見。

徐安柏忙着定妝背詞對戲讨論,每天都忙得連軸轉,漸漸也就将那個人抛之腦後。

拍的是現代戲,發型不複雜,但角色很刁鑽。

胖導千挑萬選說是把全戲的精華留給了她,拿到手一看,發現是露臉時間不超過二十分鐘的女三號,還是個職業慣三。

胖導說:“這個好演,完全本色發揮,Amber你就這樣一端坐一撩發,感覺就夠到位了。”

他手舞足蹈,學徐安柏的姿态,旁邊笑倒了一片人,唯獨徐安柏對那“本色出演”有那麽點介懷。

造型師忽然插嘴,“導演,您看這麽着行不行,我給Amber設計了一頭幹練的短發,咱們不撩頭發了,那太俗豔,現在的三們全是靠手腕取勝,要重點挖掘Amber身上的白骨精特質。”

胖導不敢妄下定論,于是讨論會一直開到夜裏十點,在一片混亂中草草結束。

胖導枯坐一邊想了又想,最終拍板定案,同意讓Amber留成短發。

造型師磨刀霍霍,起個大早為徐安柏剃頭。

白布展在身前的時候,徐安柏還有些恍惚,怎麽好像有關于她的事情,決定權總不在她的手裏?

造型師說:“我下手啦,Amber,要做好心理準備。”

徐安柏只想到杜鹹熙說過的那些話,最愛她頭發的那一段。

心裏不知道那根弦撥了一撥,聲音同時響起,“給我剪吧。”

黑色的長發已經應聲而落,順着絲滑的布一直蕩到地面。

來不及緬懷。

剛一剪完,徐安柏就去外頭散步。

齊耳短發,後頭用嗡嗡作響的剃子推出個坡度,好歹劉海給她留了點,偏分兩邊,吹得蓬松起來,遠遠看着,估計像是個一頭尖尖的圓子。

冷風一吹,沒有頭發護着的脖子空蕩的可憐,徐安柏縮頭縮腦,後悔出來的時候沒帶條圍巾了。

忽然就有種溫暖纏繞過來,轉身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肩上已被一點,她又轉過來,看到一張明媚的笑臉。

“哎喲,大美女,你怎麽把頭發給剪了?”

聲音多調皮,尾音打了好幾個旋,看那張年輕的男人的臉,其實是熟悉的,可又怎麽都想不起來。

徐安柏說:“你是……”

年輕男人拿手彈她的額頭了,親昵地無視盡她周身豎起的棱角。

他邊嘆氣邊皺眉,“不上路子啊,Amber,你居然能夠把我給忘了。”不過喚醒人的記憶是他的拿手好戲,他一個鞠躬,“思密達。”

頭拗過來去看她,露出兩排潔白的牙。

徐安柏愣了幾秒,忽然想起來,“權旻東!”

一陣鼓掌聲。

權旻東已站直了身子,捶一捶後背,很不滿意地抱怨着,“貴人多忘事,你居然能把我給忘了。”

這是兩個月前,她在美國遇見的中國小夥子,個子很高,身材勻稱,是個有一頭板寸短發,雙眼清澈的帥氣大男孩。

他自己解釋有二分之一的韓國血統,并且從小跟了母姓,可還是怕他在她心裏留下的标簽不夠深刻,總是一遍遍開玩笑地說思密達。

徐安柏自己也是個混血,但如果是因此一見如故,未免顯得不夠慎重。其實是他救過她一命,在異國街頭,在她突發哮喘後找到了寶貴的吸入藥。

徐安柏自此欠下一個大大的人情,約定好了日後加倍奉還。

如今不過寥寥數日,倒已經将救命恩人抛之腦後。

徐安柏雙手合十,笑容裏有久違的腼腆,“真不好意思,旻東,趕明兒請你吃飯吧。我在這邊拍戲,就住在這家酒店裏。”

權旻東邊聽邊點頭,“是是是,我知道,還知道你要演個美豔的感情騙子,禍水紅顏。”

“你怎麽知道?”徐安柏意外。

權旻東倒是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起來,“果然被我猜中了?”扁扁嘴,恢複一種肅然的神情,“美女大多是如此,這根本就是大概率事件。”

徐安柏這才安下心來,啐道:“胡說八道。”

權旻東這才得空來細細端詳這個女人,好像比上一回見到更加瘦了一點,或許是哮喘複發的關系,拖着一身病竈,怎麽可能養得白白胖胖?

不過短發非常符合她的氣質,有一種遙遠的無法觸及的驕傲。

她始終将一切防禦維系得很像樣子,刀槍不入,軟硬不吃。

可直到你突破之後再回身去看,也不過就是那麽薄薄的一層,完全是裝腔作勢的強大。

徐安柏被他看得背脊都發毛,“在想什麽?”

權旻東挑一挑眉,“怎麽可以告訴你啊。”不過忽地欺近身子,又在她面前彎了彎腰。

徐安柏吓了一跳,猛然後退,他鼻尖幾乎貼上她的臉頰——

這樣的距離太近,兩個半生不熟的朋友,實在有點不像樣子。

徐安柏往後退,卻被權旻東抓住胳膊,他拉扯着一邊的唇,咂嘴道:“別動,這兒有幾根頭發。”

脖子上倏忽一熱,他手上果然捏着兩三根,邀功似的在她眼前亂轉,“說,怎麽答謝?”

徐安柏咬着唇,狠狠打了他一下手背,他疼得龇牙咧嘴,她壞壞地低聲笑起來。

權旻東的手機卻在這時候喊起來,他說“sorry”,徐安柏點點頭。

以示禮貌,更特地離他遠走幾步,沒料想還是被他貼上來,他脫了手套,往她手上送。

徐安柏不要,然而拗不過他,他拿與臉頰抵着手機,對着那頭畢恭畢敬地說:“我知道了,馬上就過來。”

他兩手忙的是為她戴上手套,更恐吓着瞪大眼睛。

差異極大的兩面派。

剛一挂了電話,權旻東就說:“不好意思,現在有點急事要忙,晚上找你去吃夜宵。”

也不給人一點拒絕的時間,面對着徐安柏,一邊快速地後退,一邊揮手說拜拜,最後抓抓短發轉身跑了,溫暖的笑容還像在眼前。

徐安柏也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短發,後頭修剪的很短,一簇貼着頭皮,刺拉拉地紮人手。

心裏想得是,其實這樣的自己,也挺不錯。

然而忽然看到草坪後頭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正放下來手機,随同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一起插`進口袋。

再然後,轉過身子,起腳離開。

會是誰呢?

回酒店的路上,徐安柏還在想那個身影。

她沒隐形眼鏡,三米開外就分不清輪廓。

時不時路上遇見一兩熟人,她昂首走過不打招呼,一來二去便總有人背後罵她目中無人。

其實自己冤枉得很,但無處去說,直到今天遇見這種情況方才覺得要命。

一路惴惴不安,有種不祥的預感,然而路過前臺的時候,耳朵忽然被一種嬌柔的聲音霸占。

“e on,美女妹妹幫幫忙吧,我只是想給他一點點驚喜。”

目之所及,是一個穿淺藍色大衣的高挑女郎,下頭,兩條筆直纖細的長腿光溜溜的露着,美的很是凍人。

連忙穿過去了,遠離那聲音,仍舊去想自己的心事。

可還沒到房間就被阿水斷了,他正急得面紅耳赤,突然看到她過來,兩只眼睛都直了。

“你來得正好,我的Amber姑奶奶,導演正喊你過去,好像還是造型方面出的事。”他左瞅瞅,右瞅瞅,将她一頭短發看個仔細,“Amber,你這樣也挺好看的,我給你拍張照片吧。額,你別誤會了,我說的是不是那種照片,是那種照片。”

徐安柏不理會他的後半段,切入主題直擊重點,剛剛問了樓層房號就匆匆走開。

阿水還在後頭掏手機,胡亂喊着,“別走那麽快啊,Amber,等我給你拍照片,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啦!”

後悔果然來得很快。

徐安柏到了指定層就察覺出幾分異樣,沒理由這樣安靜的,漫長的樓道裏無人進出,氣氛近乎詭異。

導演的房間裏,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忙腳亂的工作人員,各懷心事的大小演員。

她手懸停在門板外,踟蹰着到底要不要敲門,門卻突然打開了,她腦子嗡的一聲響,身體随即本能地往後一退。

但躲不過,被門內的人抓住手腕,稍一用力就拽進來。

他關了房門,将來者掙紮的手臂鎖進在身後,他身體緊随其後,重重壓上,嚴絲合縫,将她禁锢在身前狹小的一片空間。

徐安柏動彈不得,身後,是一堵冰冷的牆,身前,是他灼熱的體溫。

他說話的時候故意用唇擦過她的耳廓,讓她止不住的顫抖。

“你快樂嗎,安柏,擡頭看我,來,告訴我,你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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