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艾倫喊:“媽咪!”
徐安柏已經飛奔過來,緊緊摟住自己的孩子。
是有多久不見了!
他穿大了一號的小棉襖,一直長到膝蓋,手也伸不出來,只能隔着衣服去弄她的頭發。
“媽咪你的辮子呢?”小孩子被抱得透不過氣,聲音悶悶的發不出來。
徐安柏将兒子在懷裏揉了幾揉,确定他不會再次消失,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他。
“媽咪的辮子被壞人搶走了。”徐安柏笑着去摸他的頭,幫他将袖子卷起來,露出一雙小手,手心居然是濕漉漉的。
想必他玩得瘋了不知道冷熱,去摸摸身上,也都是汗,內衣貼着皮膚,肯定不好受。
心裏責怪着隋木,就知道他帶不好孩子。
艾倫的注意力卻早早轉移,自他許久未見的媽媽身上跳躍到另一個人。忽然就拿手指指着,大聲說:“媽咪,你的小辮子是不是被這個人搶走了?”
何止是被搶走了,根本就一直緊緊攥在他的手心。
徐安柏這才不得不直面杜鹹熙,他已經給足了她時間逃避和沉默,現在要換她來扛下這一切。
但她的心裏是平靜的,因為身為一個母親總要比一個女人來得強大。
她将兒子抱起來,很坦然地面對他,說:“這是我兒子,艾倫。”
她在兒子耳邊輕聲指導他喊人,但小艾倫好像打定了主意不做妥協,“可他把媽媽的小辮子拿走了。”
靈動的大眼睛眨一眨,乖巧的讓人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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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安柏去揉他肉嘟嘟的臉,吻他尖俏的小鼻子,然後在耳邊低聲說着小孩子要懂禮貌的,你也懂禮貌好嗎。
艾倫這才羞答答地看着杜鹹熙,又輕又細地說:“叔叔。”
可真不好意思啊,立刻調頭去抱他媽媽的脖子,将整個臉埋在她的肩上,兩只小腳晃啊晃。
杜鹹熙沒有見過這樣的徐安柏。
溫柔的,平靜的,一雙眼睛如秋水,脈脈含情,溫潤地注視着,足以融化心的熱度。
她看向孩子的時候,嘴角會不自禁地帶笑,動作輕柔而且仔細。
一會兒向孩子撒嬌,一會兒又為孩子講道理,她全身心沉浸其中,幾乎可以忘了身邊的他。
那個令她痛苦又羞恥的,他。
而這樣的她,映在他的眼裏,居然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
她剛剛遇見他的時候,自己也是個孩子,帶着稚氣未消的面龐,垂着纖長的睫毛,看自己相絞的手指,很小心很謹慎地對他說愛。
那時候他也不過二十出頭,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似乎所有的精力都只通在某一件事上。
于是循循善誘着,在她終于成年的那晚,和她去嘗身體交融的歡愛。
其實,他們之間是有過一個孩子的。
完全是因為他的失誤,那時他年少輕狂,玩得花樣疊出,卻別捏着,不願忍受一層膜的阻擋,中招只是時間問題。
她才多大啊,連自己也照顧不好,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但還是希望能夠有一個屬于他們倆的孩子。
可他堅持要放棄,幾乎連思考的時間都不曾有,心裏種種聲音一并提醒着不能給她這個機會。
他在所有事上都極有決斷,說一不二。
她心裏清楚。
因而他下了決定的第二天,她去醫院做了手術。
而他在杜氏總部的辦公室裏和一群客戶侃侃而談。
那天他簽了三樁大生意,被自己的父親連連稱贊。
卻不曾想過就在這樣虛無的時光裏,他失去了一個孩子,也失去了一個做父親的機會。
徐安柏不曾和他談起過關于那場手術的任何細節。
沒有眼淚,沒有抱怨,安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在夜深人靜的夜裏偷偷哭過,後悔過。
她被人打開的那處地方,她的心,是否又流着血,受着痛。
他看着徐安柏和艾倫,忽然就能想到這麽多。
艾倫繼承了她母親琥珀色的眼睛,是一個漂亮而且健康的孩子。
她終于有了一個自己的孩子。
一個她和隋木的孩子。
他突然就覺得煩躁起來,待這對母子離開,将房間大門狠狠踢死,再一拳砸上去,直到疼痛爬上他的指節,他因此而漸漸冷靜。
可心裏仍舊起伏起千萬種情緒,最強烈的一種迫使他立刻打開門,追出去,而樓道盡頭的電梯門正緩緩合上。
好容易趕上了,按了開啓鍵,電梯打開的一瞬,卻看見裏頭站着隋木。
退已不可,唯有進。
隋木倒是不意外,聲線亦不曾有起伏,“又見面了,杜總。去哪一層啊,我幫你按。”
杜鹹熙偏偏不想在此刻虛與委蛇,遞給此人一個冷臉,親手按了“1”。
紅色的數字一層層遞減,狹小的空間,兩個人,時間無限的長。
隋木卻尤為輕松,兩手插袋,點着腳尖,語氣輕快,“這次咱們兩家企業順利‘聯姻’,身為東道的杜總怎麽也舉辦個慶功宴呢?後晚怎麽樣,正好趕上論壇的召開,總讓這麽多的企業家吃自助餐也不是辦法啊,您說對不對?”
杜鹹熙一個眼刀扔過來,額角眉梢輕微一挑,滿臉的厲色,“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心情很好嗎?”
擺明了不願多說。
隋木更高興,笑得輕佻,“誰惹杜總不高興了,要不要我喊人去揍他?”
杜鹹熙嗤笑,“那你該将自己千刀萬剮了。”
都不再說,空氣凝結,互相之間較着勁,像是大打一場無言的仗。
直到電梯停下,大門打開,隋木先走了出去,在杜鹹熙按下關門的一剎那,先将手鎖住了門邊。
“千刀萬剮?”他笑中帶刀,“如果你再和我老婆牽扯不清,我就先讓你嘗嘗這千刀萬剮的滋味。”
松手,門關,縫隙逼小的時間內,四目對視着,烈火熊熊,誰也不曾先行移開。
直到門緊緊合攏。
隋木剛剛将門推開,艾倫立刻風一陣地飛奔過來。
隋木彎腰,半蹲在地上,張着兩手等他。
孩子小炮彈似地鑽入他懷裏,兩只小手緊緊纏着隋木的脖子,嘴裏喃喃着,“爸爸,爸爸,我要玩飛飛。”
“好嘞!”隋木将孩子抱起來,往半空中一抛,在艾倫咯咯笑着落下的同時,穩穩接住。
徐安柏看得一陣心驚肉跳,趕忙跑過去,兩手插到孩子腋下,要将他強行抱過來。
“胡鬧,你這個人!”她心有餘悸,不肯留孩子在這男人旁邊多呆一分鐘。
隋木偏偏不讓,抱着艾倫的兩條腿和她僵持着,“你現在知道疼兒子,他跑丢的時候你怎麽不去找?”
“我想去,可我怕媒體拍到,你要讓孩子這麽小就活在閃光燈下?”忽然覺得不對勁,徐安柏狠狠瞪他,“是你自己把他扔大廳,夜夜風流也就算了,連白天都不放過!”
一番話說得自己先臉紅了,幸虧艾倫還小聽不懂,否則真要怪罪起她為老不尊。
隋木哈哈大笑,“你吃醋啦?神經病,讓你休息不休息,拼命要接工作做,我少喝一瓶酒就夠你辛辛苦苦拍一部戲了。”
“誰要你的錢!”徐安柏咬牙,“你到底松不松手!”
兩個人鬥嘴鬥得熱火朝天,艾倫則被這推推搡搡鬧得樂不可支,以為爸爸媽媽是在玩游戲,高興得把大拇指吃得吧唧吧唧響,含糊不清地說着:“媽咪加油!”
隋木心裏一陣痛,“小兔崽子就知道幫着你媽咪,爸爸帶你上北歐溜了兩個月,凍得鼻子都掉了,還陪你在格瑞恩坐狗拉雪橇,沒想到連句‘爸爸最愛你了’都不會說。養你何用!”說着在他屁股給了一下子。
徐安柏氣得不行,“你罵我兒子幹嘛,你還敢打他!”擡手還了隋木一巴掌。
艾倫笑得吹起鼻涕泡,嘭的一炸全飛去隋木臉上。
隋木徹底心碎,索性就将艾倫推進徐安柏懷裏,自己空出手來連兒子帶老婆一起摟着,這才滿足地直吹口哨,“不讓抱就不抱,現在我左擁右抱,更高興!”
很近,面頰幾乎相靠,看得到她濃密的睫毛,聞得見她身體上潤膚乳的氣味。
她還有嬰兒肥,有帶着細微絨毛的光滑柔軟的皮膚,摸上去像是上好的天鵝絨緞子。
而那張唇,豐盈小巧,燈光下,散發着糖果般誘人的粉色,好像只是略一低頭,就可以吻上她的唇。
致命的距離,致命的誘惑,他發現自己對這個女人仍舊毫無抵抗力。
徐安柏的身子卻猛然一僵,某種尖銳的刺痛閃電般穿過全身。
隋木立刻就感覺到了這股異樣。
懷裏的女人像是警惕的河蚌,一有風吹草動便迅速收緊身體,逃進自己堅硬的殼裏。
她擡頭,眼神戒備地往上望,看到他的瞳仁深處,讓人的心猛然一揪。
隋木還不想遷就,存在過一直勉強便能讓她最終适應的念頭。
可她那煞白的面色和微微發抖的嘴唇,自內滋生出的無望與無奈,都深深震顫着他的心。
自作孽不可活,只好将她松開了,苦笑着想,原來還是不行啊。
門鈴被人欽響。
全不知情的艾倫踢着小腿,快活地說:“媽咪,我去開。”
徐安柏尚且有些出神,彎一彎腰将他放下了。
略帶尴尬地去看隋木,他竟仍舊緊緊盯着她。
想說我沒事,可開不了口,自己騙得了自己,騙不了他。
只能去看艾倫,望他圓滾滾的背影一蹦一跳地去門前。
很艱難地踮腳,胖乎乎的小手去夠那門把,好容易挽到了門扭,按一下。
門很慢地彈開。
他往後退兩步,幾乎要像是個展開的毛線球,趔趄着滾起來。
門外的權旻東顯然愣了一愣,退後一步,看門牌,沒跑錯啊。
撓頭的同時,門內的小朋友往後喊“媽咪”,走來的卻是徐安柏。
一個男人尾随其後,問“是誰呀”,露面的竟是隋木。
權旻東覺得這個世界太小了,又太混亂了,他居然一時反應不上來,只能傻兮兮地揮一揮手,“額,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