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星不敢直視他,只是低着頭糯糯的喊:“阿,阿父好!”腿一軟,被張氏推倒行禮叩拜。
張珪走過來,南星只能看到他織錦的袍子下擺,但她不敢擡頭。只能聽見他對張氏說:“這就是阿星吧,真乖。”語氣裏帶着愉快。
聽聲音對她還算滿意。
就在南星松了口氣時,張珪突然将她從地上一把抱起。南星條件反射的摟住他的肩膀,穩住身子。當她發現自己幹了什麽後,又立刻放開手,将雙手絞在一起,手心裏都是汗。
好在張珪只是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張氏好像也有些緊張,可她不敢說伸手去扶南星,只能唯唯諾諾的低頭跟在張珪身後半步的地方。
等到南星穩住身子,她才暗暗松了口氣。
張珪就這樣一手抱南星,一手拉着張氏向堂屋裏走。邊走還邊說:“你們母子以前辛苦了,從今往後這裏就是你們的家,我不會讓你們再受委屈。”語氣裏好像帶着暖意。
張氏嚅嗫着,“不……不,辛苦。能嫁給夫君是妾的福氣……”
張珪沒在乎張氏說了什麽,進屋放下南星後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張氏很自覺的陪坐在旁,侍候他用餐。
“今日魚不錯,你也吃些。”張珪随意的說。
“好,妾身也喜歡這魚。”張氏趕緊夾了些魚肉給張珪,然後自己也吃了一點,點頭贊同道。
一時間,堂屋裏充斥着溫馨的氛圍。誰又能想到,屋裏看似親昵的一家人認識還不足半個時辰呢?
且不論真心與否,這頓晚餐大家吃的都很順心。南星踏實了一些,看樣子繼父還是很喜歡美人母親的。
這次娶親,恐怕是喜歡母親和想收繼子兼而有之,雖然情況也沒好多少,但至少要比只要男孩做繼子這種理由要好。
又過了幾日,南星在張府的生活越來越舒心。她發現張珪可能真的只是想養個孩子孝敬自己,在這裏住了一周,除了在門口迎接他歸家,她都沒見張珪幾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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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張珪依舊不讓張氏掌家,仆役們還是叫着夫人、大郎,而不是女君、少主。但南星已經很滿意了,越不見張珪她的秘密就越安全。
不掉馬甲才是正事啊。
更令人滿意的還是對她開放的書房。在這個年代,書籍是無比昂貴的,曾經的鄉野小兒肯定是不可能讀書的,南星還以為自己這輩子與讀書無緣了,誰知到了洛陽因禍得福。身為一個成年人,她自然不喜歡那些小孩子的游戲,讀書就成了她打發時間的新樂子。
只有遠離了讀書,才知道獲得知識的快樂。
南星在獲得允許後終日泡在書房,連蒙帶猜的看着竹簡。她也不讓侍女仆人近身,日子還算過的舒坦。
可惜,沉浸在安逸裏的南星,沒有發現身邊仆役們暗暗觀察她的眼神,這使她在幾天之後毫無準備的面臨了巨大危機。
宮廷內,張珪休息時,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跪在堂下禀報着什麽。
“嗯,我知道了。”在昏暗的室內,油燈昏暗的光映在張珪俊秀的臉上。
他揮揮手讓那名侍女退下,自己重新拿起書簡就着豆燈看起來,沒人能從他的面色上看出什麽。
過了兩個時辰,有小黃門輕輕的進屋叩拜道:“主,該歇息了。”
張珪聽後沒有放下書,也沒有說話。過了良久,就在小黃門以為自己的主人不打算理自己的時候,突然聽見屋內傳出的聲音:“你覺得那個孩子怎麽樣?”
他平日裏在張府做侍從,只有主人進宮當差的時候才化妝成小黃門進來服侍主人,算是張珪的親信。主人突然問的孩子,他自然心領神會。
不過小黃們很顯然沒有意料主君會問起南星,低頭沉默了片刻後才回答:“大郎很好學,也很聰明。最近一直都在書房看書。”南星待人友善又禮貌,很難不讓人喜歡,他不介意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誇獎一下。
張珪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看似愉快的放下書,起身:“明日我回府後,叫‘他’來見我。”
小黃門叩頭稱諾,跪送主人的離開。
……
今天是個好天氣,南星在跟母親問安後,像往常一樣前往書房。張氏最近的笑容越來越多了,看樣子她與張珪相處的不錯。
南星在書房看了幾刻鐘的書後,管家打斷了她的閱讀。
“大郎,主人回來了。”張府的仆役們被張珪管教的很規矩,并沒有因為張珪對她的不上心而輕慢她,只是不像對待主人一般服從,有種招待客人的感覺。
南星道謝後起身,她不在乎這些,反而更喜歡這種疏離的感覺。身為現代人,她真的不習慣那些殷勤的侍奉。
“阿父今日歸家早了些。”南星在跟着管家去迎接張珪的時候,對管家說。
可惜管家像往常一樣并不理她,只是沉默着帶路。
走着走着南星發覺了不對,從書房到門口她走過許多回,這不是去門口的路。
就在南星想發問的時候,管家停在了一間陌生的屋子門口。屋門敞開,陽光打進去讓南星看清了裏面的陳設。
管家輕輕擡手示意南星進屋,南星此時發覺有些不對。警惕的看了眼管家冷漠的臉,可惜沒有看出什麽。
深吸一口氣,南星步入室內。管家是繼父的人,這顯然是張珪的意思。
她沒有拒絕的權力。
剛進去,她就發現張珪跪坐在主位上正在看書。“他找我有什麽事?也不見阿母?”南星心裏嘀咕着,嘴上依舊有禮的問安。
但這次,張珪沒有立刻叫起,就好像沒看見南星一般徑自看書。
安靜的空間內,只有竹簡打開合上的聲音。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南星依舊是拜服的姿态。
就算再遲鈍她都感覺到了情況不對。背後慢慢的滲出冷汗,為了防止張珪發覺她戰栗不止的雙手,南星将頭死死貼在交疊的手背上。
她心裏有了個猜測,但潛意識裏還是不願意相信,張珪可以這麽快的發現自己的身份。
南星用盡力氣扣緊顫抖的牙關,她害怕一松嘴,戰栗的牙齒會發出聲音,讓張珪察覺到她的害怕。
不知道過了多久,南星的冷汗已經浸濕衣衫,她感受汗珠從鬓角劃落至下颌,又眼睜睜的看着它滴落到青磚地上,發出“啪嗒”一聲。
“擡頭。”張珪不鹹不淡的開口,眼睛依舊沒從竹簡上離開。僅僅是坐在那,張珪身上都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氣勢。
他坐在陽光找不到的位置上,身旁點着一盞油燈。燈花被風吹得左右搖擺,映着他的臉也忽明忽暗。像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故事,他還勾起涼薄的唇角笑出了聲。
空曠室內,他的笑聲顯得無比瘆人。連陽光都在這笑聲中失去了溫度,變得陰森。
外面陽光明媚,可南星此時感受不到一絲的溫暖。
她緩緩的直起上半身,努力克制着自己顫抖地雙手。南星掉馬掉的突然,但也不是毫無準備。早在還沒入張府的時候,她就已經在思考應對方法了,可惜面對氣勢驚人的張珪,她将那些說辭忘了個一幹二淨。
“有什麽想說的嗎?我的好兒子。”張珪放下手裏的竹簡,直視着南星,嗤笑了一聲道:“哦,不對。”
“現在應該是女兒了。”
明明沒有什麽情緒的話,南星卻莫名地聽出幾分譏諷。也不知道是嘲笑妄圖瞞過他的南星和張氏,還是諷刺他自己。
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點什麽,可是一張嘴牙齒就顫栗着打架,喉嚨裏也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張了幾次嘴,南星還是沒辦法順利的說話,她索性就不再嘗試。
張珪也沒關注南星的緊張,自言自語般說:“我呢,本來是打算過繼一個兒子繼承香火。娶你母親也不過是圖她年輕貌美又聽話,不曾想……呵,你們倒是膽大!”
做到張珪這個位置,他根本不在乎比他位卑者的想法和反應,左右都是自己做決定,他們連提出意見的權力都沒有,又何必費心體會這些人的反應呢?
他從主位上走進南星,将她微低的頭擡起,強迫南星直視他的眼睛:“女孩顯得多累贅,是不是?”
南星張着嘴想說些什麽,但此時直視着張珪她更說不出話來,只能無力的發出“呃,呃”的氣聲。
明亮的眼睛裏籠着一層水汽,顯得更加透亮。
“你的眼睛倒是好看,像你母親。”張珪盯着南星的眼睛,從這雙通透的眼睛裏看着自己的影子。“你說,把它挖出來送給你母親,她會不會高興?”
“死變态!瘋子!”南星此時有些崩潰,在心裏罵着張珪。
“哼。”張珪看着南星恐懼的神色,有些無趣的松開她的下巴,他還以為這個有點不一樣的孩子能帶給他些樂子,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直起身子向門外走去,張珪打算吩咐管家把南星處理掉。
南星在心裏發洩過後也冷靜下來,她知道如果張珪現在出門,她的眼睛大概真的會被送給母親做禮物。
“普通男孩也不過就是能繼承香火罷了。”她依舊面向主位低着頭,嗓音因為緊張而有些顫動,但好歹是将話說了出來。
但張珪沒有停下腳步,南星咬咬牙大聲說:“我能做的比男子更多。”
她知道自己下面的話有些大逆不道,張珪如果沒有進一步掌權的心思,這些話可以直接将自己送進監牢。
她在賭,賭張珪還不滿足。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0^